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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14年7月10日,當李璇摸着肚子裏的孩子面對求婚時,将會回想起小時候,父母帶她去村委會門口看電影的那個夜晚。

那時,臨河村正處于盤古開天的混沌時期,被蘋果樹和梨樹的果林包圍,在村裏目光所及之處,會發現最貴的車還是為數不多的摩托車。

每當回想起那個年代,李璇夢裏總有摸不透的幽暗,被一片月光朦胧的霧氣包裹,只能依稀可見某個自己去過的潮濕角落和一閃而過的蒼白人影。

她的母親卿夜月是在四月來的這個村子,就在那天,她給自己起了卿夜月這個名字。

至于以前的名字,早被她選擇性遺忘,也已不适宜地球。

卿夜月出生在英仙座星系團的一顆很小很小的星球,因為一次偶然機緣,人們從天文臺下尋找失足死去的屍體時,發現天文學家已然開滿藍花的寒冷軀體的口袋中疊放的紙條。

大家才得知,原來在遙遠的地方有一顆星球,那裏也有着如同他們的鮮活生命。

當時的卿夜月已經繼承哥哥的遺志,服役多年。在所有人都不瞧好她,認為她只會拖大家的後腿時,她以特訓第一的成績,被編入精英部隊。

此後不久的一年裏,她的優異功績不斷刷新人們的期待,這才讓人們訝然不已地意識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女人不僅有着不亞于她哥哥的天賦,甚至早就遠遠超越了他。

一年後,卿夜月被秘密選入國家的情報機構,順利成為了特工。

服役以來,原本白皙細膩的肌膚,在她默不作聲、幾乎斷絕人情的高強度自律下,如今已在全然不在乎中曬成了小麥色。

一雙水汪汪以往能清澈映着天空的眼睛,現在也時常眯得防備,習慣起了觀察周圍的風吹草動。

她纖細分明的手,因為摸過太多次武器,而滿是繭子,以至她早已褪去少女的柔弱,成為了從鍛鐵火爐中走出來的堅強女人。

然而,不管她經受過多少刻苦磨練,唯獨自她打小就有的憂郁神色,始終都蕩漾在她的瞳孔深處,一直陪她老去。

在一個風浪把剛從任務中歸來的她,那滿是血跡的衣服吹幹的下午,卿夜月很快又接到了上級指派的另一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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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希望讓她去之前發現的那顆星球,目的搜集情報,以此來與敵對星球進行持久的資源對抗。他們經過商量認為她是最好的人選。

卿夜月二話不說答應了。

九十年代,臨河村的村前是一條還未塗上水泥的大路,一下雨,到處都是深深淺淺能讓車轱辘陷入進去的泥坑。

從這條路往前,是一座滿是蚯蚓土壤的菜園。

菜園深處緊挨一條岸邊有樹的土河。河的對面,是一片能夠欣賞落日餘晖的野地,越過野地就是鄰村的果林了。

這條河不僅為附近的菜地提供水源,還讓臨河村的菜園中,三座如土丘幾乎被人遺忘的墳墓雜草叢生。

村裏的家家戶戶都有地,按季種些大白菜、玉米、豆莢等,基本吃不完。

就算吃完了,也會有鄰居把吃不完的菜送來,因此附近不會有人做買賣蔬菜的生意。

卿夜月剛來這個地方時,斟酌地認為這顆星球過于原始,沒有多少值得探究的東西,但盡管如此,在每周給總部上傳情報的日子裏,她還是事無巨細地把自己看見的、發現的,一字不差都寫了上去。

臨河村的前部分是一排排鱗次節比的黑瓦房屋,大小不已的胡同蔥翠欲滴,一百多戶人家大都集中在這塊。

直到許多年後,村子改革,胡同開鑿,村民逐漸建起新房,才用上如滿坡剪秋羅似的紅瓦,火燎燎的燒到河邊。

此時村中只有一條南北大路,大喇叭村委會位于大路的中心交彙處。

以此為界。

村後是無邊無際的黑色方田,總有潮濕泥窪的小路和青苔斑駁的拱橋。

有幾座各自獨門獨院的鐵皮房子,散落在方田深處,圍着鐵網大栅欄,養些狗貓雞鴨。

住在這裏的人,有的是從別的地方搬來,有的是方便看守果林建的過夜房,都穿着橡膠靴子,每天走路剝下的泥土足足能有兩大鐵桶。

卿夜月用幾個月的時間,不斷擴大探索區域,某天竟然發現在泥田後一片果林外,還有文明程度比臨河村稍高的地方。

人們管去那個地方,叫作去城裏。

城裏那時只有一片老式樓房,整條街不過兩三家商店,東西也不齊全。

可在這塊日後被稱作老城區的地方,幾年後會有一座百貨大樓,就是這個地方,成了村裏孩子們最向往的地方。

能去一次城裏,對孩子們來說做夢都會笑醒。隔天一早,也準會在學校裏炫耀自己新買的零食、衣服和玩具。

臨河村的村民們,至少都能在快過年時去一趟城裏,目的是給孩子購置些過年用的新衣服,有誰家孩子學得乖,或是年終收成不錯,還能多買點零嘴吃。

除此之外,還能讓孩子們這麽高興的,就只有趕集了。

每天都有集趕,不是那個村,就是別的村。可臨河村的人只趕鄰村的集,因此就成了五天趕一次集。

一到趕集的日子,孩子們就拿着幾毛錢,跟朋友搭夥跑去集上那裏逛逛,這裏看看,玩得不亦樂乎。

正是這趕集的日子,卿夜月瞧見孩子們在街上跑,發現他們的父母也還年輕,才突然意識到這個星球上的人會結婚很早,也當場明白了村子的一些女人為什麽會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為了融入這顆星球,而不讓人們起疑,卿夜月就來到城裏的一家婚姻介紹所,也是百裏之內唯一的一家,把自己的擇偶要求說了出來。

開婚姻介紹所的人,人稱屠大姐,不是姓屠,有人說是因為她去世的丈夫以前做屠夫生意才這麽叫,也有人說是她以前愛吐瓜子皮。

她年紀不算大,但舉手擡足之間,已經有了燙卷吸煙打麻将的中年婦女風度。

只見她一聽卿夜月的擇偶要求,夾着的煙把子就把自己的手指給燙了一下,特別指了指門外婚姻介紹所的幾個大字,确保她沒有進錯地方。

卿夜月不明白她的話,以為她的業務能力有限,正要拿起拍在桌上的五塊錢走人,大姐又一把把她攬下了。

“先別走,我才想起來,前幾個月啊有個人來,他正好符合你的要求!”屠大姐讓她坐好,等一會兒,拿出一疊文件擺在了桌上。

屠大姐确實是剛想起來。但不是說她記不住,是對那個男人太印象深刻,深刻得就如同筷子握在手裏,卻糊裏糊塗去找筷子似的。

有很深的印象,除了因為他俊秀過人,風度翩翩,好像一路的玫瑰都是為他開的之外,還因他的擇偶要求也是如此特別,堪稱奇葩。

屠大姐以為永遠也不會拿出他的資料,只是把他的擇偶要求當作收藏裝進玻璃框裏,卻沒想到,幹了那麽年,這天碰見眼前的卿夜月,她才相信緣分的存在。

原來每個人,都在尋找,也都在等待那個自己會愛上的人。

卿夜月拿起男人的資料看了看,這人叫李青,她訝異地發現他的擇偶要求與自己的近乎相同。

他在上面寫着:不過問對方底細,尊重對方隐私,堅持無性婚姻,婚後分房睡……

而她的擇偶要求,唯獨只比他多了一條:不舉行婚禮。

他就好像是專門為她制造的配偶,她有點不敢相信,多年特工的生涯,讓她輕易就多疑起來。

可她還是答應了這位大姐,讓她安排見面時間,等那時候再做判斷。

屠大姐高興地收下了她的五塊錢,心裏高興不只因賺的錢,還因她真的是第一次相信了命中注定的緣分。

當天晚上屠大姐就給李青寫去了一封信,遞給資料上标記的地址,因為他沒有電話,所以寫完信後,她就只能幹坐着等待。

卿夜月的懷疑是對的。

李青來自她的敵對星球,早在她幾個月前就來到地球,目的與她無異,都是為了雙方持久的資源對抗,來這裏搜集有用的情報。

只是和卿夜月不同,他尋求婚姻不是自己的考慮,是上級根據長期計劃給出的建議。

收信不久,他就匆匆趕來婚姻介紹所過目了卿夜月的資料,還給屠大姐送來一捧花和熱乎乎的點心。

屠大姐很是歡喜。她不光是在做生意,也為心中堅信的東西,就不斷說給他聽卿夜月的好話。

那些話也都不假,卿夜月盡管在特訓下,無論鎖骨還是後背都留下了疤痕,膚色也不再白皙。

但她的姿色,不管在這裏還是別的地方,都依然能稱得上百年一見的珍寶。

屠大姐說着說着,夾着的煙把子又燙了自己手指一下,發現李青微笑地看過來,一雙比鑽石透徹,比墨玉還要黑的雙眼,像是一片夢中呼嘯的黑森林,把她的心吹得缭亂不已。

她想世間怎麽還會有如此特別的男人。

“我會為她騰出時間,請給我和她安排一下見面吧。”李青就這麽說了一句,屠大姐也就聽了這麽一句,剩下的時間他沒急着走,大姐拉着他坐下,聊來聊去有的沒的好一會子。

李青和卿夜月見面那天是九月的某個星期四。

最熱的八月已經過去,路的兩側還有幾個大汗淋漓的人,坐在濃蔭下喝茶打盹。

卿夜月六點就起了床,跟往日一樣。穿着一雙白皮高跟鞋,小腿裹着黑襪,及膝的碎花連衣裙随走動飄然落下,露出小麥色油亮的長腿。

她很少微笑,靈動的雙眼總是在太陽下眯着,透着一股子迷人又憂郁的神色。

在城裏某座市場的北門,她按照屠大姐所說,很快找到了那個已經等她一個多小時的李青。

這個地方就算散發腥味和青菜味混雜的空氣,還夾雜一絲汗味,她發現也絲毫不影響他的情致。

這個身份神秘的男人,正在跟幾個人有說有笑,像走進花叢,被他們三五成群的包圍,不乏幾個散發稚嫩又溢滿青春氣息的少女好奇地走近過去。

發現他的一瞬間,卿夜月迅速躲入牆後,有意不被發現,趁這個時機好好觀察眼前的這個男人。

她看見他的側面棱角分明,有一雙溫柔的多情眼眸,對每一個人,不管男女還是老少,都盡可能得表現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他讓她覺得不真實。

當他忽然跟其中一個女生學起舞步時,她看見李青的手極其克制,哪怕女孩的肩膀,他都用的是手背觸碰。

等那幾個女生笑着跟他說再見後,卿夜月在不知不覺觀察了二十多分鐘,才表現得像剛發現他似的,走了出來。

一對上視線,彼此都很清楚對方就是自己要等的人,理所當然的誰也沒有多說自我介紹的話,就不約而同并肩走在了路上。

那個時候,城裏可供成年人玩耍的地方不多,能讓兩個陌生男女一起去的只有餐館、公園,或者去購買商品。

附近沒多少店面,他們安靜地走着,就像兩個沉默地走向遠方的旅人,幾乎都是李青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卿夜月則不斷試圖從他話裏找尋秘密。

雙方都不打算進一步探究對方的過去,因此實在沒什麽可說,看見前面出現一家餐館,卿夜月就第一個走了進去。

“我們還是直奔主題吧。”她利索地推開店門。

李青在她回頭時點了點頭。

他的微笑,讓卿夜月覺得似乎不管自己提出多麽任性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在他有任何行動之前,卿夜月就挑選了一個靠牆的座位,讓他随着自己在對面坐下。

李青感覺她擡手投足之間散發的強勢,從中找出了那種軍人才會有的紀律性。

沒有說什麽。

僅僅用微笑藏住自己眸間一閃而過的困惑。

他們用幾分鐘對比一下彼此的擇偶要求。誰都沒有異議。

于是,在飄着馄炖濃郁氣味和風扇呼呼聲的店裏,兩人握了握手,正式成了一對未婚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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