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潘璇是個啞巴，在學校裏交朋友，一直都要比正常人困難。為此，很多時候，在她心裏都十分感激她的養母卿夜月。

如果不是她從她上初中起，就對她堅持不懈的特訓，既讓她背下軍規，又讓她進行一系列的體能加強。她也不會如同現在似的，不僅能在同學間有着出類拔萃的體力，也能在學校裏保持幾乎無人能敵的運動能力。

這使得她走路總是帶有一股勁兒，腰背挺拔，擡手投足間滿是令人望塵莫及的氣場，吸引了不少想和她做朋友的人。

周圍大多數的人認為沒有比她更酷更特立獨行的女生了。

可潘璇卻從未把他們的誇獎放在心上。

因為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其實還是那個剛離開兒童福利院的小女孩，輕易心碎，總會想太多去遠離她明明極為在乎的人。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潘璇也從未在新認識的朋友中，尋找到能夠使她珍惜的情感。

她總覺得她在他們的目光下是如此的假，他們對她的情誼又是多麽的假，致使她始終認為，只有詩詩他們才是她最好最重要的摯友，絕不會有人能夠取代他們在她心裏的位置。

在潘璇和孫舜英關系最為親密的那段時期，她仍舊還會去找詩詩他們敘舊玩耍。

偶爾，她們會像他們父母那代人似的，一起坐在門口歇息聊天，不時地找些好玩的事情去做，目的不為了打發時間，僅僅只為了能夠回憶起往日的單純時光。

紀聖哲時不時地也會過來一趟，像個大哥哥似的，帶着潘璇的弟弟月兒一塊去他家打游戲。

他性格大度，又總能找出好玩的事情來做，因此月兒從小的時候就很喜歡跟他待在一塊。

自從紀聖哲上了初中以後，身體就越來越高大了，但自大小就有的爽朗的少年感，始終會從他燦爛的微笑中浮現出來。仿佛就算等他年邁得已是滿頭白發，也還會跟着孩子們，坐在游戲機前玩得不亦樂乎。

潘璇覺得他內心深處的某個部分或許至始至終都不會長大。

她想念她的這幾個朋友，然而卻只有小豆包再也無法一起玩耍。她很少出門，

Advertisement

卻并不是她不想跟她們在一起。

只是如同潘璇以前對她家的了解，她的父母，尤其她的母親作為老師的情況下，小豆包已經被賦予了一種家庭責任。

她從小學就總以學業為重，以至她如今就算是寒假也都不能出門，在鞭炮齊鳴的夜晚，花火讓窗裏窗外都閃爍無比，她也只能一個人坐在家裏把課本背了一遍又一遍。

小豆包知道她必須順着這條路走下去。因為她沒有其它選擇。她的父母已經下決心要把她培養成一位老師。

潘璇同情她，但心裏也明白自從小學畢業後，每個人就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麽自由了。

她有時也覺得，或許總有一天，她的這些好友，終歸都會離開這個熟悉的臨河村，最後在歲月裏誰也找不着誰，只能用記憶回想起那段天真的時光。

她羨慕月兒，因為他年紀這麽小，還能繼續無憂無慮地玩下去。盡管她也明白，他總有一天也會長大。就是不知是否等他長大後，也會回想起他的童年呢？

那時，潘璇去詩詩家玩，總會帶着她的這個弟弟。

在她和詩詩聊天、寫作業，或者看電視的時候，她們就讓這兩個小孩子坐在光滑明亮的白色地磚上安靜地玩耍。

月兒最近已經褪去了早日嬰兒的稚嫩。

他已經擁有比當年潘璇剛上幼兒園時還要細膩的內心，讓他仿佛天生就有一種獨特的天賦，能更早更好地去感受世間各式各樣的情感。

在他剛滿三歲的時候，已經對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産生了好奇，當他因為看見枝梢上的鳥巢裏，剛孵化不久的叽叽喳喳的小鳥，在巨大寬厚的羽翼下溫暖地擠成團時，他忽然也想知道，他的母親是否也是如此把他帶來了的這個世界。

卿夜月當時已經又一次從對自由意志的探究中迷茫地走了出來。但這次她相信自己不會再打開那間小屋的鎖了。

因為她深深地意識到那麽做只是徒勞，最重要的是，她如今還找到了比尋找自由更有意義的事。

她要把潘璇培養成一位優秀獨立的女人，也要撫養月兒成為一個正直的男子漢，這種想法，漸漸地成了她生命裏最令她不解又十分珍重的意義。

她為此會盡心盡力地去幫助李青，一起守護好這個她已經産生感情的家。

于是，當她面對月兒的提問時，就在一段意味深長的沉默後，聲稱那是一場意外，一場美妙的意外。

一個稍暖的冬季上午，潘璇看見月兒和娟娟他們在院子裏玩耍。昨晚剛下了一場雪。

白亮閃爍的枝梢上随着一陣冷氣吹過，凍紅了兩個小孩子的雙頰，也在空中揚起了飄落的雪花。

就在這時，娟娟仰頭張口，用舌頭輕輕接住了一片從枝梢上抖落的雪。

然後，她笑着用一雙大大閃爍的眼眸，看着身邊的月兒。

月兒也被她鼓動着學她擡頭張口，正要接住一片飛落的雪花時，娟娟卻突然用手搖了搖他腦袋上方的枝梢，使其一堆厚雪落了下來，把正在仰起頭張着小嘴的月兒給填埋了。

娟娟在一旁被逗得彎腰大笑。月兒就像個剛堆好上身的雪人，除了腦袋，肩膀也是落滿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的雪葉。

他一時恍惚地用手抹去面兒上的雪，接着毫不在意地也跟她笑了起來，仿佛不管娟娟對他做了什麽，他都會溫柔地原諒她。

潘璇從他們身上不禁看見了她和沅杜若在果園捉節令龜的影子。

當天晚些時候，她就在紙上用字對月兒說：“你很喜歡娟娟啊。”

月兒對她立刻點頭微笑，說：“嗯，我喜歡娟娟，也喜歡采杺。”

采杺如同娟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她相對娟娟來說比較文靜，也或許只是娟娟太活潑了。潘璇時常看見他們三個人經常在一塊玩耍。

潘璇看見月兒答得這麽快，心裏覺得有意思，想逗他玩，就又寫了起來：“那她們裏邊，你最喜歡誰呢？”

月兒認真考慮了一會兒，說出了讓潘璇瞬間感到始料未及的回答，他說：“我最喜歡詩詩姐姐了。”

他的年紀尚小，潘璇盡管有些意外，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也心想，詩詩确實很好，又溫柔又漂亮，誰不會喜歡她呢？

當時就算月兒自己，他也認為自己對詩詩的喜歡，跟對姐姐潘璇的這種喜歡沒有什麽不同。

詩詩眼裏亦是如此。

她把月兒看作是如同她的妹妹娟娟一樣可以疼愛的孩子。

當詩詩寫作業或者偶爾在家裏彈鋼琴時，月兒就會安靜地趴在她的身邊，不時地朝她瞥去。

他喜歡和詩詩獨處的感覺，也喜歡她能陪在自己的身邊，覺得她有着世間最漂亮的笑容。

每當詩詩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時，好像她的微笑有一種能讓人快樂的魔力，致使他也會跟着開心起來。

月兒上幼兒園後，心裏對詩詩的這種情感仍然存在，以至他有時在路上碰見周末從學校回家的詩詩，都忽然覺得心跳加速，想要趕快逃回家去。

他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心中這種緊張使他發汗的情感是什麽。更不明白為什麽他既想讓她做自己的家人，又害怕得想立刻逃離她。

在月兒那段準會使他回想起來的童年時光裏，娟娟和采杺就像當年潘璇和詩詩他們似的，作為最好的朋友，他們常常一起跑出去玩，或者在家裏一起寫作業和玩游戲。

那個時候，因為潘璇忙碌着應付中考，極力保持高強度的專注，致使她周末都悶在房間裏，沒有時間去陪月兒他們玩了。

月兒怕打擾到姐姐，就乖巧地與娟娟和采杺他們，總會跑去臨河村的菜園玩耍，時而還會跑去村子後面的野林探險。

娟娟最為起勁，經常是她挽起褲腿，立刻往最深的河裏，亦或者最茂盛幽暗的灌木叢裏鑽去。

她的肌膚漸漸地曬得不再白皙，如果不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已經沒有人能夠一眼就認出她是詩詩的妹妹。

采杺卻依然保持從小就有的那種沉默文靜，說話的聲音很小，發綿，讓人聽着像是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每當娟娟往前沖的時候，她總是那個幫他們拿着衣服或者書包，會在岸上乖巧等待的人。

月兒知道采杺喜歡吃桑銀子。

他每次跟着其他孩子出去采摘的時候，就會拿上一塑料袋去找她玩。

那時的臨河村，草地上總能找到一些好吃的東西。有能吸允糖蜜的花叢。有剝開就能吃到裏面白色毛穗的青草，當然還有當時最受孩子們歡迎，能把手指都染成紫色的桑銀子。

采杺有時自己也會一個人來找月兒。她不像娟娟那麽活潑，往往來玩的時候，兩個人大多都只是在聊天。

年紀還小的他們什麽都聊，也好像聊來聊去都只是那些東西，然而當時卻誰也沒覺得無聊。

多年以後，月兒回想起那些有她在的時光，會很清楚地發現，那種他們彼此間才會有的溫柔感覺，使得哪怕一句話都不說，他都很喜歡跟她獨處。

後來，他們上了小學，采杺也時不時地在下午或者黃昏獨自去找月兒，甚至他們只是在胡同口什麽也不做，就能聊到夜晚才各回各家。

娟娟和她簡直是兩種極端。性子火燎，有着旺盛的精力，誰也管不住她。

她往往都在下午放學後的那段時間最為活躍。

原因是她從小就愛睡懶覺，因此大部分的上午時候，她都趴在桌上補覺。

放假的那段日子裏，月兒經常很早五六點就起床，每次跑去她家裏，都發現她還躺在炕上睡覺。

她的母親孫雅瑩就讓他幹脆坐在炕上等她醒來。

有時，娟娟醒來了也不想下炕，月兒就跟她在炕上，一起坐着看電視或者讀童話，就這麽時間飛速地度過了一上午。

但對月兒來說，去娟娟家最開心的事情，還是看見詩詩偶爾走出房間，去廚房拿杯水的時候。

她會對月兒很自然地微笑打招呼，盡管很快她就又鑽回了房間，或者出門不知去了哪裏，但僅僅那一瞬間，就讓月兒不由自主地覺得幸福開心起來。

潘璇也發現了弟弟最近或許從很久以前就有的奇怪表現。

因為月兒經常會跑來問她有關她的朋友詩詩的事情。

有時詩詩來她家坐一會兒，他也會表露出不加掩飾的開心。任誰看了，都明白他很喜歡詩詩能來他家。

想着就算當時的詩詩，也不可能不會發現他的這種熱情，但那時的她，卻怎麽也不會往深了去想。

因為她的年紀确實比他大太多了，足足大了十歲。如同她的妹妹娟娟，她也見證了他從還不會睜眼的嬰兒，成長為如今已經會說會走的孩子。

只是對月兒來說，那個時候，哪怕他聽見了她不經意的一聲誇獎，都能為此高興個一晚上。

顯然這種感情已經超越了某種詩詩以為的程度。

可是依然，誰沒有把他對詩詩的喜歡當回事兒。因為月兒年齡還小，大家不會覺得他能懂得男女愛情，就權當是詩詩比較受小孩子歡迎罷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