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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潘璇剛上初中的第一個學期，幾乎一個人也不認識。

她在一開始尴尬的課間排隊中意識到她在班級中無法獨自一人，于是為了讓自己不會在體育課和跑操的時候落單，就和鄰桌幾個以前從未有過交集的小學同學搞好了關系。

那些人并不會像詩詩他們似的對她以禮相待，更不會在乎她的感受，她自己也不會把他們當作朋友。這也更不是一件令她感覺有朋友是多麽快樂的一件事情。

可潘璇認為只要能讓她不會走到上課下課時無處可去、無人說話的地步，她就願意費盡心力地去讨好他們。

班級中，一些作為她過去小學同學的人，大多已經習慣了她是個啞巴。因此一塊相處時從未覺得她多麽奇怪。

然而對其他人來說，盡管并非出于惡意，卻總是和她談話時，例如收作業的時候，會表現得不夠自在和過多的不知所措，致使潘璇不由地也跟着尴尬起來。

不久，當潘璇在班級裏認識了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時，她才終于從那段剛入校不适應的同學相處中得以解脫。

她的名字是孫舜英，坐在潘璇前桌。她剛好也是她的小學同學，只是因為從未在過一個班級，所以一開始并不算熟悉。

正是她填補了潘璇在初一時，因為詩詩他們不再身邊，讓心中産生的寂寞不安。

她們在一次調座位時認識的對方。

誰會想到，潘璇這位當時最好的朋友，竟然是她在班級裏唯一一個沒有去刻意讨好的人。

她們的友情是那麽突然又平淡，沒有發生過促使她們成為好朋友的事件，僅僅只是聊着聊着就關系好了起來。

多年以後，當潘璇回想起她時，不禁覺得這大概就是意氣相投或者緣分吧。

那些日子裏，她們幾乎沒有吵過架，也從來不會有矛盾擋在她們中間，以至她最終發現，孫舜英在她心裏的地位僅僅只次于詩詩。

孫舜英不像詩詩他們能讀懂潘璇的每一個手勢，可也從來不會發生什麽交流障礙，就算有時她實在不太理解潘璇的手勢，也會耐心地等她把想要表達的意思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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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舜英家住在臨河村的鄰村，從小性格安靜，是個很乖巧的女孩子。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生氣的時候總會憋紅脖子，絕不會跟人大吵大鬧，說話的語氣也從不激動，一直都是聽起來軟綿綿卻又隐含勁力的感覺。

因為是鄰村，小的時候，她和潘璇他們趕的也自然是同一個集。

潘璇有時候會想象，或許他們很久以前就擦肩而過好幾次，只是當時誰不認識誰，所以從未發覺。

她們也會經常談起小時候的時光，找一找她們共同做過的好玩事情。她提起在臨河村的親戚，而潘璇也說起過在元宵節放花火的時候。她們為此興奮，又不由遺憾地想着，如果當時就認識該有多好啊。

但孫舜英有時頗為理智地說：“如果我們當時就認識，誰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就跟現在似的成為朋友，或者在同一個地方呢？”

潘璇若有所思。後來她在朝宿舍走去的路上，不由自主地心想，如果當時她在小時候沒有去詩詩家玩，是不是如今也會有很多地方不同了呢？

她沒有深入想下去，因為那個時候，她很快樂。

随着潘璇和孫舜英的關系越加親密，也越來越了解彼此。潘璇得知孫舜英的家庭有點像寬松一點的小豆包的家。

她的父母也是高學歷人士，可與小豆包家不同的是，盡管他們也對她有一些學業上的期望，可對她去哪兒玩都不會在意，如果她的周末功課完成了，他們也總會允許她跟朋友們出去。

孫舜英也知道了潘璇是領養的孩子。可這也并不會影響什麽。

她同時也很想家，心情一點不亞于潘璇。

在學校住宿的日子裏，使她總想在傍晚時逃回家去。不久，潘璇也确實跟她經常一起趁着放學時，騎着自行車逃回了家。

但學校有規則，住宿生必須提前寫好理由給老師，等老師批準簽好字後才能回家。

于是就有了一次，她們因為沒有打報告就回家，被老師發現後，各自被打了掌心，致使她們以後再也不敢那麽做。

等到了第一個學期的下學期，當老師們重新統計住宿生的時候，潘璇和孫舜英因為實在不想住校，又好幾次趕夜路都把回家的路走透了，所以就決心這個學期不住宿了。

“我已經跟父母商量好了。他們同意了。你呢？”孫舜英說。

潘璇慢慢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她的父母也同意了。

“太好了，我們終于可以不用在學校睡覺了。”孫舜英高興地已經在那天構想好了以後的上學日子。

但潘璇卻對她笑着笑着，又很快緊張不安地，用圓珠筆在紙上無意義地畫起了圓圈。

因為潘璇其實從來都沒有跟父母提起過不住校的事情。

這也是潘璇從上學以來做的第一件叛逆的事。

直到登記時間過去以後，她才把住宿的事情告訴給她的養父母，哭鬧着聲明她絕不想去住校。

卿夜月對于女兒潘璇的胡鬧，就以當年她的母親對她的做法，罰潘璇一天不準吃飯，以及讓她背下一本厚得可以墊背的軍規。

卿夜月告訴她，如果還敢有下次，她就準會像小時候似的好好地打她屁股一頓。

“聽好了。”卿夜月找出一根剝了皮的柳樹條，鞭打了幾下肚子正在咕嚕嚕叫的潘璇的手心，“如果你把什麽事情都瞞着父母，就算我們想保護你也沒有法子。”

李青有些心軟。

但他也清楚這次潘璇确實做的不對，又因他認為這是卿夜月建立母親威望的時候，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當着孩子的面去阻止卿夜月。

因此就在當天晚些時候，他才悄悄地給潘璇做了一碗熱乎乎的雞蛋羹。

“沒事，喝吧，好孩子。”他為此都沒有在黑夜的屋裏開燈，就是生怕卿夜月知道此事。

可卿夜月其實早在他從廚房拿起勺子的時候，就知道他打算去給女兒做點吃的了。

她默許了他的行為。

因為就算她希望讓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堅強又理性的女人，但實際上，她的心裏也有着無論怎麽都抹不去的母性溫柔。

潘璇喝了父親為她做的雞蛋羹，心裏溫暖極了，次日早上她又給母親默寫下了軍規，就高高興興地跑去學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孫舜英。

自此以後，潘璇就每天來回四次的從家中跑去學校，又從學校跑回家裏，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她每天都必須早早四點就起床。

在趕快吃完早飯後，她還要立刻騎上自行車風雨無阻地奔去學校。

可這點阻礙并沒有被她放在心上。

因為比起早起，她更不想去住校，回憶起那個潮濕又褪去牆皮，使她想要用手指摳腿上蚊子咬疙瘩的宿舍。

那個時候，她的母親卿夜月，已經再次把院子的小屋鎖了起來。

因為家裏多了新成員月兒，加上果園有了新的采購商，李青在潘璇快要小學畢業的那陣子，将房子擴建裝修了一下，讓原本的三室獨院的黑瓦房子，成了一個有着陽臺的紅瓦房子。

新建的房子有三間卧室，寬敞堂屋裏面的右側有一間，廚房裏側有一間，還有堂屋和廚房中間也夾着一個小單間。

院子也有了水泥打的月臺，幹淨又光滑，每當下雨時，總能積起一個個閃爍光亮的小水窪。

至于那間被卿夜月鎖起來的院子小屋，盡管瓦片盤滿翠葉，磚的空隙也冒出草叢，窗臺都有了能夠滋生蚯蚓的土壤，李青出于某種緣由卻沒有拆除它，只是把它留在了水泥院子的靠牆角落。

不住校後，潘璇一開始上下學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可漸漸地，随着潘璇習慣了放學回家，也就不覺得路途遙遠了。

以至她中午都要回家吃飯，吃完後，還去孫舜英家能稍微玩一會兒。尤其夏季，足夠的午休時間，讓潘璇完全能夠跟月兒在家看會兒電視後再去上學。

那個時候，月兒已經能夠會說會跑了。他的身上也逐漸顯露父母的特點。

村裏的婦女們見了他，都覺得他像他的母親卿夜月。

卿夜月看了，也覺得他像極了她小時候，尤其那雙祖傳的憂郁眼神。

但是，正當卿夜月為他身上有着家族的孤獨血統，感到心情說不出的複雜時，他忽然跑進她的懷裏，仰面朝上對她浮現他的父親李青同樣的溫柔微笑，她這才稍加心安了一些，認為他或許會更像他的父親。

實際上，月兒既像他的父親也像他的母親，他不僅有着一雙憂郁眼神，還有着溫柔得治愈人心的微笑。這兩種矛盾的情感，奇跡地在他這裏極為自然融洽，也讓他從小就特別讨人喜歡。

潘璇更是非常喜歡她的這個弟弟。

每次月兒用那讓人心都融化了的童音，跟在她身後，喊着：“姐姐，姐姐。”的時候，她總會一把抱起他來，揉着他白皙光滑的小肉頰，看着他像母親一樣的漂亮雙眼，忍不住逗他玩耍起來。

每一次，月兒也總能出乎意料地使她察覺他的溫柔可愛。她認為這可能是因為他的性格更像父親李青。

有一次，潘璇跟他在床上午睡，因為不小心用手打了他的額頭，意識到他這種年紀的孩子愛哭，她就趕緊坐起來準備安撫他時，卻詫異地發現他不哭也不鬧，僅僅用一雙閃爍發亮的眸子對她眨了眨地一笑。

這并不是多麽了不起的事，類似的事在他們以後相處時也時有發生，但足以讓作為他姐姐的潘璇感受他不經意的溫柔。

詩詩的母親孫雅瑩也非常喜歡月兒。她來做客時，經常說要給他約一個娃娃親。

卿夜月雖然知道誰也不會把這件事情當真，可因為心中總是惦記着家族的孤獨血統，從來都是笑笑不說話。只有李青每次都會答應下來。

孫雅瑩的小女兒，也就是剛出生不久的娟娟，只比月兒小一個月，要說娃娃親，村裏的人也覺得她和月兒是極為合适的一對。

她的模樣可愛，會說話了，也總是用兩只大大閃亮的眼凝視着人。

娟娟除了總是去她的姐姐詩詩的房間玩，每次也都很喜歡跟着媽媽孫雅瑩，去卿夜月家找月兒玩。

那時，她總跟在月兒後面，用小手抓着他的衣角，大家誰問她也不說話。一旦周圍的人讓她感到害怕時，她就會立刻朝月兒的背後躲去。

月兒也總是溫柔待她。

有時，兩家人坐在一桌吃飯。大人問娟娟想吃什麽，她始終不說話，月兒就在這時耐心地給她夾菜，見她喜歡吃什麽，對什麽好吃的點頭，他就禮貌地請長輩們幫忙往她盤子裏夾過來一些菜。

他總是很照顧這個只比她小一個月的孩子。一塊玩耍的時候，他會給她最好的玩具，陪她玩她喜歡玩的東西。

然而不僅是對人，月兒對世間萬物都懷有一種溫柔關懷的心，這一點他跟他的父親李青簡直是如出一轍。

潘璇有時放學回家，看見一群小動物毫無防備地在院子裏圍着月兒。她知道月兒總會幫助附近的動物們，所以它們才一點也不怕他。

那個時候，因為每天她都能跟自己的好朋友孫舜英一起回家，所以時間過得非常快。

等到了新學期，從小學就被潘璇認為抱有遺憾的分班，不出所料，讓她這次也和剛認識才滿一學年的孫舜英，各自去了它方。

不僅如此，詩詩他們也都和潘璇不在一個地方。她都不知道它是怎麽做到如此精準得，能讓所有跟她關系好的人都和她不在一個班級。

此後每次的分班，潘璇都會走進一個誰也不認識的課堂，以至她有時也不禁懷疑為什麽如此。

潘璇為此情緒很是黯然。所幸的是，盡管她們不在一個樓層，但是每當放學後依然能夠一起回家。

只是，随着上了初中高年級，學業越加忙碌，加上中考的來臨，她們課下的時間，也幾乎被壓縮成了只能用來去一趟廁所。

雖然心系着彼此，也是有心無力，加上孫舜英的父母對她的期望很高，她的午休時間都用來學習，潘璇越來越很少碰見她，更是沒法在中午路過她家時，去找她一起去學校。

致使有了中午獨自去學校的經歷，潘璇後來也就很快騎着自行車，在下午放學時獨自回家了。

彼此的路離得越來越遠，最後潘璇不得不遺憾地望着孫舜英在她的班級有了新朋友，而潘璇也為了不落單認識了幾個她一點也不在乎、感情也不是最好的朋友。

從此她們就成了彼此再也不會一起放學回家的記憶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