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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在一個陰森的雨夜，當那些人對王堅的做法越想越氣，從昏暗的胡同伺機找到了酒醉的王堅時，他們腦子當場一熱，就用磚塊拍打了他的後腦勺。

後者當場鮮血飛濺，悶聲躺在了濕冷的黑色地上，卻比往昔酒醉的日子更為清醒。他仿佛始終都在等待着這一刻似的。

因為就在他頻臨死亡之際，聽見他們氣憤地問他：“為什麽當時要放着錢不拿，非要去幫那個該死的女人？”時，他竟然浮現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那一刻，他忽然回想起了小時候，他與哥哥送別母親的葬禮，走過臨河村的一天。

接着，他看見了當時站在路邊的潘璇，以及後來她與朋友們，走在鄉間小路上那安靜微笑的身影。

他笑了。笑得聲音大了些，讓那些以為占了上風的人都不禁感到害怕。

他甚至笑得讓鮮血嗆了自己的喉嚨。

而後他在意識模糊的最後時刻，對他們說：“黑暗總會忍不住着迷光明……在這個污濁的世界啊，那些純潔的東西，應該，是的，應該要繼續純潔下去。”

王堅死了。他死在了一個人們用将近一個星期才找到他的偏僻胡同。

大家找到他的屍體時，都驚訝地發現，他躺在由數不清的節令龜殼所鋪成的毯子上，褐色發白，亦如他被發現時的色彩。

後來，他們把他送回了臨河村。在他母親的墳墓旁為他豎了一個墓碑。

奇怪的是，多年以後，直到這座墓園要遷移到別處為止，這兩座墳墓的上空總是蟬鳴不絕，哪怕到了秋季，都還會有人說起會在夢中聽見。

大約一年後，那些殺了王堅的人的屍體，也很快在各種腐朽的地方被發現。

他們的屍體，有的是從去年秋季的落葉堆中找到，發現時，已經和落葉混為一體。有的是在垃圾桶裏，布滿了魚腥味。還有的是在一條漂流易拉罐和塑料袋的河溝下，被貓咬了幾口。

當秋季的第一片楓葉飄落時，臨河村的人們已經停下熱議王堅的死亡，都拿起農具跑到果園和田地忙碌起來，唯一仍然會去回想起那天在校門口見到的王堅的人，就只有李璇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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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聽到王堅去世的消息時，她不勝訝然地一晚上都沒能睡着，躺在床上淨是想着過去的事情，她隐隐約約預料到他的死亡，卻從來都不知道原由，致使她無心學習，一個多星期都沒能專心聽課。

可由于學業越來越忙碌，臨近高考的準備中，她用腦過度得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年紀時，就随着時光逐漸地遺忘了他。

後來，她就只有會在某種提起往事的情況下，才會在一瞬走神中回想起他。

那個時候，家裏想念她的弟弟月兒，因為好奇心旺盛，總是在小學裏跌打損傷。每次又奇跡似的很快恢複。

他用那雙繼承自卿夜月家族的憂郁眼神，觀察着世間所有奇妙的造物。也是這個時候，他來自父親李青的溫柔內心，也讓他表現出了對動物們前所未有的情感。

當冷冽的冬季來臨時，他會不顧自己地哈着白氣，将窗戶打開，趁着沒人在房間的時候，往窗臺上撒一把米，好讓小鳥們填飽肚子。

亦或者，在每一個濕冷天氣的放學路上，他會把省下的午飯，喂給村裏那些沒有家人的貓貓狗狗。

等到夏季，每個人都熱得冒汗，他就跑去菜園悠閑散步在河岸的濃蔭下，不時地望着河裏，因為大雨而漫出的青苔鱗片，用視線捕捉在銀白色葉光下偶爾的魚躍，時而又蹲下，欣賞着落葉底下昆蟲們的勞作。

當他沉迷于大自然的奇跡時，在一個綠意盈然的午後，詩詩因為放假回來了臨河村。她比去年更高了一些，皮膚也更白了。

月兒看見她的時候，她剛下車，一個人帶着簡單的行李包，穿着水墨色的裙子，頭上的白色帽子為她遮影，圓領口露出纖細肩膀和精致的頸部，都在陽光下白得發亮，

他看得發懵，突然忘記了菜園那些搖曳在風影中的萬物，熾熱的天氣讓他的視線有些眩暈。

随着一陣風起，他望着詩詩把手放在帽子上，致使它不會被吹落，窈窕的細腰身影那一瞬間也被裙子緊貼上了肌膚，立刻惹得他心砰砰跳。

他睡不着了。

當時才剛上小學的月兒，誰也不會想象他會墜入情網，會被對詩詩的暗戀，折磨得哪怕只是看她一眼都會渾身發抖，心跳加快。

他确實是個例外。同齡的孩子亦如娟娟和采杺，都只是将心思放在玩具娃娃和童話故事裏，而那些村裏的男孩子們也都只會跑去河岸捉魚捉蝦。

但是，作為李青的孩子，月兒實際上從他剛出生起，就已經有了獨特的對情感的着迷敏感。

他甚至比他的父親還要更加沉迷情海。因為，他的身上也流淌着母親卿夜月給予他的孤獨血脈，致使他對愛情的渴望更加強烈。

但是，那個時候的他，還太小，不懂愛。

因此，他總是無法理解自己當時對詩詩懷揣的這種強烈情感，只能一昧地既希望地想要靠近，又害怕地想要逃離。

每次當他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對她的感覺時，等間隔好久再見她，又會重新迷上她，被她漂亮的雙眼緊緊抓住，讓他逃不了、也不想逃走。

月兒因為實在受不了這種心情，在一個仲夏的夜晚，他就把自己這種帶有恐懼又興奮到顫抖的感受，告訴給了已經察覺到他最近神情有些奇怪的母親，卿夜月。

後者嘆了聲氣，認為這是祖傳下來的孤獨血統的先兆，因為他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但是她不發一語，只是輕聲哄着他睡去，等到次日上午，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過早嘗到情傷後的孤獨，她就去給他買了一臺游戲機。

希望以此能讓他忘記對詩詩的感情，擁有一個簡單純粹的童年。

游戲機，對于一個上小學的正常男孩來說，足以讓他每天放學，都毫不猶豫地跑回家，哪裏都不想去。

可是，月兒并沒有在一開始，就表現出對玩游戲的強烈興趣。

他最終接受了游戲機，讓它填滿自己當時的大部分閑散時間，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想要這麽做，并不是出于着迷游戲，卻是仿佛心底裏，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別去胡思亂想的事情。

他年紀太小，當時還無法描述這種感覺，只是多年以後，他回想起這些日子時，才發覺那其實是他害怕受傷的脆弱內心，正在自我保護。

其實月兒心裏早就知道，他和詩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為他發現每次詩詩看他的眼神，都懷着跟李璇一樣的感情，僅僅把他當作一個讨人喜歡的可愛孩子。

這是一種不易察覺的信息，只能讓人沉默時感受，卻不會明明白白地在心裏說出來。

随着月兒終于成功讓自己被游戲吸引去了注意力後，在他的潛意識裏，選擇讓自己淡忘對詩詩的感情時，他也不由地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和紀聖哲一起玩游戲的日子。

他為此在當時很想找個一起玩游戲的人。

娟娟和采杺都是不愛玩游戲的女孩子，比起這些她們認為過于暴力的東西，她們更願意去聽一聽音樂磁帶，還會用磁帶機錄制自己的聲音，只為了逗笑自己。

巧的是剛好李璇因為放假在家，月兒因此總是喜歡讓她陪着自己玩游戲，這也讓她發現了新天地。

臨近高考，李璇并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麽緊張、滿是壓力。唯一的壓力，也是出于她的自覺要求。

因為她的父母和當時其他人的父母不同，跟詩詩的父母有些相像，就是從來都不會把升學，看作是孩子唯一要走的路。

她的母親卿夜月，認為她只要能夠在日後，成為一位獨立堅強的女性就好。

父親李青則是認真地告訴她，找到一個能讓自己甘願把生命傾盡進去的熱愛，才是她最應該做的事情。

這讓李璇既不會像那些把自己鎖在房間埋頭背誦的學生，也不會讓自己像紀聖哲似的徹底抛棄學業，脫離緊張的高考氛圍。

在假期裏，她會要求自己每天适當的學習幾個小時，随後就去試着放松，看會兒電視，陪月兒玩游戲，或者如果可能的話，去找詩詩他們玩。

她還沒有找到能夠讓自己甘願用盡時間去做的熱愛。

但是當她第一次拿起游戲手柄，跟月兒一起坐在，父親去年買的彩色電視機前，看着畫面上的東西随着自己的操作而産生回應時，她的手心緊張得都冒了汗，一下子就把電視周圍的世界都忘記了。

後來，每當她躺在床上，總會在眼睑裏側的世界裏，回想起從游戲傳來的極為有韻律、盈滿動感的音樂。那些絢麗得如萬花筒似的畫面，都深深地讓她心裏感動無比。

她發現自己不是着迷游戲，而是着迷它所創造出來的一種直達內心的世界，尤其是那種會讓她腳丫跟着起舞的音樂。

她想起了在詩詩母親開的幼兒園時，聆聽兒童歌曲的感受。但是更為強烈，更為興奮。致使她在高三的那一年，整個上學期，都沒有把心思放在應備考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