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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月兒以為如今對大自然的熱愛已成了他的全世界。

他如此堅信，以至當他在那個夏日的午後，面對久遠未見的詩詩浮現微笑時，心中再次舊情複燃，仿佛根本就從未熄滅似的，一下子就讓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詩詩身上有一種被四月暖陽曬過的雪紡窗幕似的芳香氣息。

這種氣味，使得夜裏睡在飛蛾翅塵下的月兒，忽然覺得體內有一股熱火，顫抖不止，無從入眠。

他睜眼望着窗外的月亮，又透過它濃情的光亮，仿佛着魔似的從那股萦繞在心底的湧動中，不自覺地尋找着詩詩的影子。

他仍對大自然、動物們心懷熱愛，只是，那顯然已不再是他的全世界。

初中畢業後不久，月兒沒有去上高中，本來想去打工，可由于母親卿夜月的執着，在本來就對以後的生活産生迷茫的情況下，他就答應了她，去了一所位于其它城市的職校。

這是他生來第一次出遠門。離開家鄉的那天，父親李青早早起床，開着一輛新買不久的日産汽車，送他去了長途車站。

李青一開始想要直接送他去學校，可是月兒不想讓他那麽做。這個走向未知的少年，那天極為沉默，話語不多，一路上可見的不安感和離別的悲傷，讓他緊緊地用手抱着行李。

好幾次，他的那雙憂郁眼神，都深深記住了他就要離別的父親的背影。

幸好母親卿夜月不再這裏，他想，如果她也在的話，他認為自己或許會再也無法堅強地僞裝內心的脆弱。

等他終于坐上去往陌生城市的汽車後，他透過車窗，對父親最後一次揮了揮。望着汽車駛出車站，他不禁去想，當年姐姐去往異鄉時，是否也心懷如同他的這種感情呢？

那輛他乘上的客車，已經開往了一個他以前從未去過的路口。現在，他的心裏什麽也不敢去想，因為他細膩敏感的內心，一想起過去那些使他無比熟悉的東西，都只會覺得胸口透不過氣來，淚水也就在他走神的回憶中，悄然從眼角淌落下來。

他的姐姐李璇肚子又大了一圈。

她的丈夫宋允翰親自跨城跑來，說明自己的來意，是希望接她回家，想讓她在他家接受穩妥的照顧，以及在他的城市生下他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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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和卿夜月在堂屋接待了他，給他炒了幾盤菜、沏了幾杯茶。随着李青和女婿坐在屋裏，談着一些對以後事情的規劃時，李璇忽然告訴他們，說想出去透透氣，就悄悄地趁他們不注意，獨自跑出了家裏的院子。

在村裏已經逐漸涼爽的氣息中，李璇看着幾片葉子從村委會的門口落下，不由地停步在那天沅杜若欲言又止的地方。

她朝下看着自己已經明顯大起來的肚子，在輕飄飄的寬松孕婦裝裏，使她想起了小時候假裝懷孕，把枕頭塞進衣服裏側的時候。

為此，李璇會心一笑，眸光閃爍地用手摸了摸肚子。

多日以後，當她在面對沅杜若的求婚時，就會回想起父母帶她去村委會門口，看電影的那個晚上。

那時，沅杜若沒有離開，詩詩仍然是她最好的摯友，紀聖哲和小豆包始終開心地圍在她的身邊。家裏還只有她一個孩子，父親母親都也還很年輕。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就算她老得忘記了自己名字，都發誓也絕不會忘記它們。

就在沅杜若向她求婚不久前，李璇在宋允翰來接她回去的一個夏末秋來的上午，她心裏突然萌生了一個讓她渾身發顫的想法。她想要離婚。

從在大學舞團，被他邀請成為雙人舞搭檔的時候起，她就知道她和宋允翰之間的關系不是愛情。

她以為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以為也會繼續為了這種心裏的穩妥感，就這麽共同地走下去。

但如今，她卻發現已經再也無法忍受他又塗又改的計劃表，以及他對父母那種可悲的言聽計從。

她也不禁如此相信，宋允翰今天能來接她，絕對是他父母或者計劃表讓他做，他才做的。

她越加對這樁婚姻感到失望，順着又想起了沅杜若的父母。他們夫妻不和傷害了他們的孩子沅杜若，和李璇他們不同的是，他們以前或許真的愛過彼此。

然而，李璇卻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愛過宋允翰，他們的婚姻裏或許至始至終都沒有愛情。

她心中想，如果此刻不離婚的話，以後那些漫長的時光裏，她能夠保證自己能夠繼續忍受宋允翰一家人，繼續對他們委曲求全嗎？

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現在，孩子剛好還沒有出生。如果她離婚了，他們的這個即将出世的小女兒，不會傷心，也不會知道這個家裏跟以往有什麽不同。

李璇越來越對離婚的想法感到堅決，可當她走回家裏，透過堂屋敞亮的窗戶望着屋裏，正背對她坐在父親面前的宋允翰時，她的內心，忽然又慌亂不已得胸膛起伏起來。

她突然又懷疑這是不是一個極為不理智的想法。它或許只是孕期帶來的影響。她聽過一些村裏的婦女們說過，女人在兩種時候最傻，陷入單方面火熱的愛情，以及有了身孕。

她心亂了，沒等房間裏的宋允翰回頭望過來，她就忽然跑進了月兒的房間。她哭了起來，默默地用手指抹淚。

因為，每當她發覺自己想試圖把剛才的想法抹去，都會覺得仿佛正在一步步地把自己推向深淵。

她如此強烈地想要離婚。強烈得被這場婚姻壓得喘不過氣。她甚至覺得肚子裏的孩子，都在這個時候成了她的悔恨。

她的父親李青，在她進入房間不久後，就以細膩敏感的內心，捕捉到了剛才她一縷茫然無措的身影。

他暫時找了個理由擱置了女婿，想着女兒發生了什麽，剛走進房間，還沒等他開口，她就突然哭着撲進了懷裏。

他從微微發抖的女兒身上，不勝訝然地發現，她的內心已是壓抑已久。他輕輕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背部，像小時候似的，一面安慰着，一面跟她坐在了床邊。

李璇把她的心事都告訴給了父親。她用手勢說她想要離婚，說她根本就不愛宋允翰。她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他。

她越說越傷心，挺起的大肚子緊随她的心跳也跟着有了回應，她那還未出生的女兒或許因為感受了母親的傷心，也開始攥緊她的小拳頭，使李璇下意識地安慰起了肚子裏的孩子。

她哭着用茫然的手勢告訴父親，當她第一次有了離婚的念頭時，她心中感覺到的，只有因為解脫産生的意想不到的興奮快樂，也讓她好些日子在面對宋允翰一家時都覺得愧疚不安。

李青認真地聆聽着女兒的話。他更是沒想到，他的女兒會經受如此的折磨。

在那個時候，當他們去見親家時，他詢問過她是否想要嫁給宋允翰。他一度有過懷疑，可因為女兒當時從未表示過她心中的猶豫，才讓他打消疑慮。

然而，他沒想到，原來李璇還是那個被他們剛從兒童福利院，領養出來的小女孩，一點都沒變。

這顯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婚姻是兩家的事情，更別說李璇已有身孕，随時都有可能生下一個孩子。

他讓李璇暫時不要和宋允翰提起這件事。他為她輕輕拭去眼角垂懸的淚珠，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李青：“放心吧，我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沒關系，有我們在。”

她看見父親的眼角紋越來越深了，這讓她更為感動。後來，他們在堂屋一起吃了飯。

李青仍然和宋允翰聊得很輕松很自然。等過一會兒，他和女兒李璇瞞着宋允翰，又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吃完飯後正在廚房獨處的卿夜月。

“這根本不需要考慮。”卿夜月說，“沒有什麽是她必須要做的事。她不需要為了什麽子虛烏有的理由，去過一個不幸福的日子。”

于是，他們如同一陣凝聚風暴的雲海，席卷過跨市公路，如澎湃海浪沖擊着那座散發海風腥氣味的陌生城市，然後把這個超乎預料的消息，鄭重地告訴給了親家。後者們不出預料地大為震驚。

李璇的婆婆瘋狂搖着手指，快得誰也看不清，嘴裏的聲音都快成了被足蹄踏碎的泥漿渾濁不清：“這，簡直不像話！我決不允許你們離婚。”

可卿夜月的氣勢絲毫不亞于她，甚至高于她，作為李璇的養母，又是很久以前某顆星球的一流特工。

她的聲音含有一股絕對無法忽視的威壓，讓心思防備的人立刻就從她的話裏，感受出了某種危險的信號。

卿夜月：“我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僅僅是來友好的通知你們這個消息，我的女兒，已經不打算和你的兒子，繼續在一起了，就是這麽回事兒，這就是最終答案。”

“什麽？你們可別不講理。怎麽回事兒？李璇，你怎麽會要離婚？是我兒子待你不薄？還是我們哪裏做的不對？”李璇的婆婆在卿夜月的注視下退縮了，不由地，就把突破口朝向縮着肩膀、有些緊張不安，正躲在父母背後的兒媳婦。

李璇像小時候在兒童福利院的時候，縮緊肩膀躲進角落，誰的視線都不敢接觸。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發覺母親卿夜月，對她抛來了一瞬不易察覺的鼓勵眼神。希望她能有勇氣為自己辯護，想讓她回憶起以往特訓時的堅強。以至李璇很快握緊了放在兩側的雙手，正視着宋允翰一家人，用毫不含糊的手勢，對他們表達出了她堅決想要離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