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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沅杜若看見李璇的那一刻，恍若被她的白色肩帶一下子勒住脖子似的，手心滿汗，忽然像個傻瓜不知該怎麽回答。

幸好這時，李青端着飯菜走了進來，才讓他松了一口氣。可很快他又覺得自己心跳得太快，總不由地想李璇有沒有聽見。

吃午飯時，他緊張得只顧埋頭吃着，偶爾在回答李青的話時，才會快速地瞥一眼坐在對面的李璇。目光仿佛在給瓷器抛光，迅速又不易察覺，大部分時間他都只敢朝自己的碗裏看。

等吃過飯後，李璇說她想要出去走走，沅杜若就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心裏想着，今天絕對要把想說的話，都對她說出來。然而，當他們走到村委會門口，背後她的家已經都找不着影時，他還是緊咬嘴唇，一只掌心有着銀閃閃汗水的手，不時地在默不作聲中輕拍自己裝有戒指的褲兜。

他們于是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會兒。村後的方田遼闊無比，金黃色的麥浪直至遠處淡藍色的山脈線，高高的杆子讓他們仿佛走入一座迷宮，四面八方的穗兒随風搖擺。

沅杜若鼓起勇氣，在李璇陶醉在這幅好久未見的鄉下美景，聞着泥土和麥穗混在一起的清香味，用小拇指繞起眼角的一縷發絲時，他突然把戒指從褲兜裏拿出來，在浸滿暖光的麥海裏對她單膝跪地。

沅杜若：“李璇。”

李璇聽見他發出緊張得發顫的聲音，慢悠悠地朝身邊看去，當她看清他手裏端着的正是一枚戒指時，立刻吓得怔住了。

剛才，她在腦海中想象了很多事情，也猜測過沅杜若今日來她家拜訪的可能性，但是唯獨眼前的這一幕使她始料未及。

沅杜若仍然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聲音虔誠得仿佛在望着他唯一的信仰：“嫁給我，好嗎？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給你最好的生活，也不知道你以後是否會遇見更好的人，但我敢向你保證，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答應我好嗎？李璇，嫁給我吧。”

聽見了他此刻含有莫大勇氣的話，李璇有那麽一瞬以為自己在做夢。恍然間，她又成了那個小時候，穿着淺黃色雨衣，為了一朵小紅花不惜淋成落湯雞的小女孩。也成了那個坐在父母身旁，被摯友們簇擁、總是在超越夢幻的童年裏無比幸福的人。

她回想起了在自己小時候，父母帶她去村裏看電影的那個晚上，那天晚上，沅杜若仍在身邊沒有離去，以及那些她希望能夠始終陪在自己身邊的人，也都還住在她每次迎接清晨時的鄰裏左右。

正是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哪怕已經和宋允翰結婚了，也仍然還會把那個白瓷狗狗存放在身邊。

沅杜若的信心動搖了。他注視着李璇那雙使他心神缭亂的手，祈禱她能做出一個，哪怕是一場夢都會讓他嘴角上揚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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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遲遲沒有給以回應。

他為此端着戒指的手顫抖了。他開始胡思亂想。但實際上，李璇也懷揣如同他一樣的心情。她現在只是被震撼住了，因為她在自己懷孕嫁人以後，就再也不敢設想過他的主動。

最終，當李璇發現他已是沒有心力捧住手裏戒指的那一刻，她蹲了下去，高興地無聲哭了，用自己的雙手捧穩了他的手。

她答應了他的求婚。

沅杜若激動不已，望着她的雙眼，發亮映襯天上的金光更是耀人動人。他微微顫抖的手，因為過于迫不及待和興奮，致使他還沒來得及給她戴上戒指，它就骨碌碌地從他掌心裏滑落在了地上。

他“啊”地叫了一聲，趕忙趴在地上尋找，但是李璇伸手阻止了他。她用手勢告訴他，他們可以一起慢慢地找戒指。

他陷入了她的情網，再次成了那個會随着心跳發抖的少年，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被他抛之腦後，唯有眼前的女人成了他以後路上的終點光亮，使他擁有世間最偉大的力量不斷地前進。

就在這時，戒指在他沉浸這份愛意中無法自拔時，突然又從一縷穗兒跳了出來。他正要把它再給李璇戴去，卻無意間發現，她的手指因為懷孕腫了起來，他為了不讓她感到窘迫，就立刻吻上了她柔軟的嘴唇，以此來讓她不去注意戒指的事情。

顯然，這是他為了能有親吻她的勇氣，而給自己找的一個奇怪理由。

李璇好像一直都在等待他的這個吻似的。當他們濕滑柔嫩的雙唇觸碰在一塊時，她每一個毛孔都在回響震顫的餘音，以至她渾身發抖，內心湧現了濃郁得令她無法抑制，仿佛巧克力牛奶深沉似的情感。

她不禁眼角落了一滴熾熱的淚，在照射過來的天空下光芒溢彩。

當天晚些時候，他們迅速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了李青和卿夜月，就像一陣夾雜萬千飄花的香味四溢的風暴，所到之處，無不回響着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脈動聲。

他們踏過的地面生出了堅忍不拔的長草，拂過的牆也一下子鑽出了無名的花朵，他感覺身體輕盈不已，在夜裏告別時擁抱李璇的瞬間，沅杜若以為自己正在飛向天上那耀眼的月亮。

“等我回來。”從他嘴裏呼吸出來的柔情語句，把李璇的耳朵厮磨得紅潤，她對他承諾的點頭，期待着他再次歸來。

沅杜若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他的母親張翠芳。希望能得到她的祝福。

張翠芳如今已是白發蒼蒼，以前長期的勞作，加上時至今日都仍然沉浸在往日的怨恨中無法走出，致使她總是悶悶不樂，坐在她房前小院子的苔藓臺階上，在一片盛開藍色玫瑰的花叢中刺繡。

自從沅杜若離開後，這個地方再也沒有聲音，他被這股寂靜的夜霧打濕了內心燃起的熱情，就是在這個窗前月光下飄零的光塵裏，他把李璇答應了他求婚的事情告訴給了母親。

張翠芳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笑了。他也習慣了她的這種迷離眼神，以及總是朝下彎着的嘴角。他只是希望有一天，母親能為他說幾句好話。

但她一如既往沒有表現出任何能夠讓他感激的回應，然而，當他以為她只會如此沉默下去時，在他随口說出李璇已經懷孕了的事情後，他的這位內心腐朽的母親突然氣得發抖。因為這讓她想起了，那個她恨得不能自拔，她前夫的情婦徐大姐。

張翠芳用湧現鮮紅的目光告訴他：“你不能娶她，不能娶一個懷孕的女人！你看着吧，除非我死了，不然你想都別想！”

沅杜若被他母親的威脅吓壞了。他怎麽也沒想到母親會是如此激動。他試圖勸她不要那麽說，想要跟她講理，可是張翠芳根本沒有在聽。

她只是用顫顫巍巍的手指着他，把他當作了她那個出軌的丈夫：“全都一回事兒，你們都是個沒良心的混蛋。”

母親的話深深刺痛了沅杜若的心。他為此感到既憂傷又憤怒，當晚回歸自己的房子，也嘆了不少的氣。

于是，他又把酒拿了出來，不出所料地一直喝到了次日的黎明，才從一陣使他落淚的眩暈中振作起來。

沅杜若摸了摸被自己抓出紅印子的胸口，感受心跳仍然還在為李璇跳動，沒有多加思考，就很清楚他的生活裏，每一個角落都有李璇的影子，他希望以後也會是。

如果她不在身邊，沅杜若覺得如同闖入一片走不出的迷霧，相信自己最終會死在一個他無法醒來的夢中。

當天晚些時候，沅杜若瞞着母親，再次來到了李璇的家裏。

他準備與他們商議結婚事宜時，李璇正巧在這一天就要生了。他因此暫時把結婚的想法擱在心裏，跟着李青和卿夜月，一起在以後的幾天裏，都陪在李璇的身旁寸步不離。

雖然即将誕生的不是他的孩子，但是沅杜若沒有因此怠慢哪怕一秒，無時無刻都用極為關心的眼神，在床邊凝視着他的未婚妻，緊握住她的手，鼓勵着她。

這讓在旁觀看的李青也不禁想起，卿夜月當年生下月兒的時候，他也是這麽緊張地陪在妻子身邊。心裏也為此相信，再沒有人能比沅杜若，更配得上他們的女兒李璇了。

卿夜月顯然也想起了那天，她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握住李青的手，夫妻倆在女兒懷孕的這一天，含情脈脈地相視一笑。

她發現他的眼角紋比以往都更深了。他看見她的頭發，也夾雜着已經拔不完的白發。

他們已經老了。但他們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為親愛幸福。

他們的養女李璇，今天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孩。在她剛落地哇哇哭的時候，她的父親也就是李璇的前任丈夫宋允翰，就踩着點趕了過來。

時隔好幾個月不見，宋允翰也有了些變化，他給自己剃了一個寸頭，一顆顆痘痘仿佛打亂的棋盤，印在他大汗淋漓的肌膚上。雙眼皮垂搭着眼眸，像是久未睡眠。

他走進來的時候，沅杜若正依偎在李璇的床邊，滿懷感動地看着她懷抱的嬰兒。

沅杜若有些好奇地看着走過來的這位陌生人，直到他發現李璇望過去的眼神透露的含義後，他就主動地從床邊直立：“我想你們需要一點時間。”就對李璇一笑，準備走去門外。

後者以虛弱的氣息對他用手勢表示感謝。沅杜若沒有再說什麽，只是他在和宋允翰擦肩而過時，悄悄地在袖子底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

盡管沅杜若明白此刻應該大度一些，因為不管那個男人做了什麽，他都是那個剛出生的女孩的父親。但沅杜若就是覺得心裏湧上了一腔怒火。

因為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得感受到他愛着的李璇，已經給另一個男人生下了孩子的事實。

他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太過愛她，他或許會不顧及地給那個男人來上一拳。

沅杜若還是忍住了。李青在這個時候，邀請他出去買點吃的，好像一直都明白他在想什麽似的，用細膩聰明的內心，讓他盡管沒有把事情說明，也讓沅杜若感受到了他的溫暖。

沅杜若明白，他絕不會因為她嫁給過一個男人，就因此想要抛棄她。他只怪自己那些年裏，沒能陪在她的身邊。但他已經覺得自己很幸運了。

因為現在，當他再次回到李璇的床邊時，他能夠從她的目光裏，發覺她願意把整個心髒都給他的那種如此深沉的愛意。

李璇看着母親卿夜月在一縷飛蛾翅膀飄落的燈光下，抱着還未睜開雙眼的嬰兒旋轉裙擺時，在大家的期待下，她為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起名為李緣。

大家以後都喊她小緣兒。名字的姓氏，是在李青的提議、沅杜若的贊同、宋允翰的沉默中選的。

李璇不能用宋允翰的姓氏，因為她如今已是沅杜若的未婚妻。就算她仍然對宋允翰心懷愧疚，但這份感情已經不能再讓她做出不必要的委曲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