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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風涼話吧。”

江水眠回頭好奇的看着他。就這張臉,還有人嫁他不情願,以至于捅他一刀的?

盧嵇竟然隐隐有幾分惱羞成怒了,他居然對自己的長相也很有自覺:“老子這張臉會缺女人麽!我是煩她們!是煩!我會怕誰?”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孩子的劇情幾章就結束。

如果懂一點民國史,那看這篇文估計會很有趣,因為處處都是熟人和熟事(滑稽)。

不過完全不懂也沒關系,也就偶爾提幾句,都是花邊。

這次不寫特別大的家國之事,男主女主的事業線也都不會艹天艹地決定歷史。

以及明天17:00依然有更。

☆、重逢

最早辦事的第一天,盧嵇和宋良閣都決定把她放在飯店內,結果他們倆回來的時候,正好是江水眠偷偷跑出去亂看的時候,急的兩個人在飯店裏外四處找,才在飯店外的街角找到坐在那裏看街景的江水眠。

江水眠也只是想了解一下這年頭的上海。她覺得在英租內至少也是安全的。

但宋盧二人的小心遠在她想象之上。

她又是被拎上樓的。

江水眠真想跟着倆人說,要不回頭買個布袋子直接兜着我出門得了。

飯店沒有外面鎖住的門鎖,也沒有送飯到房間內用餐的服務,她只能吃涼面包,盧嵇這時候才感覺到把一個這麽小的孩子獨自留在陌生的環境,有多麽不合适。他想了想還是帶着她上街,順便直接帶她去探找江武帆可能在的藏身地。

大部分時候都是盧嵇去兼任辦事,宋良閣帶着她去周邊吃喝玩樂順便等盧嵇。

1913年的上海雖然繁華,卻還并沒有後來那般風頭無兩。

跟着跑東跑西了好幾日,這一日是在舊巷的一處中西結合的新茶館裏。宋良閣似乎是果農出身,認識的字都不是特別多,看茶館的新式菜單都念不明白,随手指了一行字。

宋良閣窮,只叫一小碟瓜子,一碟擂沙圓,一壺淡如水的菊花茶,他不吃茶,貪甜的很,一碟做的太過甜的不正宗的擂沙圓,讓他一個人全吃了。他邊吃邊打哈欠,困的好像一整年春困夏累秋乏冬眠。

就這樣,在二樓靠窗的地方,宋良閣跨坐在長凳上,給她一遍遍慢慢悠悠紮蝴蝶結都能玩一下午。

昨天去買衣服,盧嵇到外灘洋裝的店裏,本來想挑個輕便簡單的給江水眠。宋良閣卻挑來挑去,拿了各種小裙子給她比劃——最後還是把她打扮得跟個洋娃娃似的帶出來了。江水眠一臉不爽的一路都在拽裙子,宋良閣拎着多買的兩套衣服,不多說話,滿臉幸福的像是買給他自己穿。

就這樣一個人,江水眠跟他大眼瞪小眼,除了發呆就只能跟他聊一聊了。

宋良閣紮頭發不行,紮草紮花手巧,桌案上放着從樓下買的螳螂,竹編螳螂籠上別着小指粗細的小花冠。

江水眠百無聊賴的捏着逮的小蟲喂螳螂,蕩腳問道:“你以前也有女兒?”

宋良閣給她頭發裏編着小花,輕聲道:“光緒三十三年,江浙鬧過災荒。”

江水眠已經懂了:“哦……那你媳婦?”

間隔的時間長的讓江水眠覺得他是不是沒聽見的時候,宋良閣道:“嗯,不在的更早了。”

他不肯細聊,強扯開話題:“我說北京話,口音那麽重?”

江水眠:“……一聽就是藍方人。你別打哈欠了,我都困了。”

宋良閣泛白的薄唇叼着綁頭發的紅繩:“戒煙,所以困。已經戒了半年多了,都不疼了。”

江水眠有些驚愕,微微擡起眼來。

宋良閣的膚色和犯困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過這年頭,能戒掉大煙也算是了不得了。

江水眠一時也忘了裝孩子:“你不是習武的麽?那……”

宋良閣:“嗯。現在還好,再不戒就要毀了。你知道我學的什麽功夫麽。”

江水眠是最不信這些跟民科似的什麽內力武功隔山打牛,恨不得兩個辮子都揪給他玩,好讓他閉嘴:“不知道。沒興趣。”

宋良閣悶頭自說自話:“最早是北方的一個拳種,不過後來我學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怎麽玩拳了……”

江水眠本來都做好左耳朵進右耳多出的打算了,忽然看着三五個人穿着馬褂,上了樓來,靠內坐去。

她本來以為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情,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帶着黑色低檐帽的江武帆。

削瘦,異常疲憊,臉有一種蟹殼似的青灰色。

江武帆沒有看見她。

她與宋良閣坐的本來就遠,他就算瞥見她身影,也不可能想象到一個由大人帶着的打扮的像洋娃娃似的女孩兒,會是他的女兒吧。

今天盧嵇來的是一個跟青幫有關系的商行,這商行也專為南邊一些人籌措資金用,江武帆出現在這附近肯定不是巧合。

宋良閣看她眼睛有些直了,回過頭去:“怎麽了?”

江水眠裝作走神:“嗯?你剛剛說北方拳如何?”

宋良閣沒在意,說了幾句,江水眠沒聽進腦子裏去。

到底要不要告訴宋良閣?

原主的小女孩兒或許在喝下啞藥之前就發燒病死了。但對江水眠來說,她雖然覺得能對親生女兒這樣下手也是狠心到極點……卻并沒有什麽非報複不可的深仇大恨。

既不是她的父母,做事全憑利害,江水眠也沒有什麽怨的理由。

至于為原主報仇?

她也不曉得原主那個小女孩的想法,究竟會不會做出向追殺父母的仇敵告密的事情。

江水眠想得更多的是自己接下來怎麽辦。

如果江武帆很快就被殺了,是否對于盧嵇來說,她也沒有用,就會被立刻抛下。

如果她明明認出來卻不說,欺瞞這二人,這兩個人發現被她耽誤了大事,會不會惱怒的針對她?

宋良閣給她編好了最後一點頭發,還是一個高一個低。作為練習,他自己還給自己編了個細細彎彎的小辮。他給江水眠在發梢別了一朵小花,頓頓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們是來殺你爹娘的。”

她手一抖,讓螳螂鉗子一夾,甩手把整個小竹籠子甩了出去。

江水眠:……你能這麽個問法,不就是确定我已經知道了麽。

江水眠沒說話。

宋良閣定定望着他,澄白的臉在仔細看她臉上的反應,慢慢道:“你知道了,也不多說?就這麽跟我們天天跑?要真遇上了你爹娘呢?”

江水眠想了想,自己只是掃了江武帆一眼,宋良閣不可能知道。他應該只是恰好說到了這個話題。

江水眠跳下凳子撿起竹籠,道:“那不是我爹娘,已經把我賣了。”

宋良閣低頭擺弄手裏的小花:“我們殺了也無妨?”

江水眠擡眼看他:“你不殺,我也無處可去不是麽?”

宋良閣低下頭去,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指擺弄小黃花:“我要殺了,你就一定會有地方去的。”

江水眠不做痕跡的往二樓裏邊瞧了一眼。

江武帆背對着他,似乎壓抑着憤怒在低聲抗争什麽。對面兩人一副高高在上,無可奉告的樣子倚着靠背,江武帆絕望的弓着背低下頭。

她轉過眼來,離着三張桌子,一道門框,繼續和宋良閣說話。她跟宋良閣說話,竟漸漸無法再裝傻,略帶嘲諷道:“我去哪裏?去教堂還是繼續去肥皂廠子裏?”

宋良閣顯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正要開口,砰的一聲巨響。

江水眠還沒來得及擡頭,先感覺宋良閣渾身一繃,二人身下的凳子原地不動,四腳入地,凳子腿兒好似生生被壓短了半寸。

江武帆在的那一桌,鬧了起來,桌子拽出去,茶壺落地,一盤毛豆綠瑩瑩散落開來,江武帆倒退半步咬牙切齒似的,從背後看,黑色長褂裏的骨肉皮都繃緊了。

對面二人怒視,中間有一人和事。

遠遠聽不清楚說什麽。

宋良閣上眼皮子一條直線擡也沒擡,出手如風的把那螳螂竹籠從桌案上拿來,遞給她,偏頭看向江武帆那邊。

那幾人簡單幾句後,就只是繃着怒視對方,怕人多耳雜,沒有多說。

江水眠瞥了一眼宋良閣的側臉,心想,不關我事了。

江武帆要是看見她,自己露了破綻,被宋良閣發現,那也怪不着她。

和事人還要拉他們坐下來聊,江武帆甩手,轉身就要往樓下走,正好這時,他們的二樓陽臺下傳來一聲呼喚,宋良閣轉回臉來朝樓下望去。盧嵇舉着帽子,站在樓外街上喊他們:“肅卿,江丫頭,下來了。啧,宋肅卿你這小辮兒真惡心人,行了,我承諾的,今天忙完了晚上去大飯店吃。”

江武帆走到下樓梯的當口,聽見“江丫頭”三個字,猛然回頭。

他剛回頭便想嘲笑自己已經瘋魔了,然而就看見一個穿着洋裝連衣裙的女孩兒,蕩着腿坐在長凳上,頭發上插着兩朵小黃花,偏過臉來看他。

江武帆腦子一懵。

江水眠粲然一笑。

他驚愕至極,剛想邁出步子去找她,卻瞥眼看見了她身邊坐着個青年男子。

那身着淺灰色馬褂的男子腰間別着兩把短刀。

江武帆愣了一下。

他知道盧峰少年時候從北方南下,曾帶着一個武藝高超的江湖人,那江湖人曾不少給盧峰做事。在盧峰死後,那人和盧峰的弟弟盧嵇一同,在半年間一直在瘋狂尋找他們。

江武帆腦子裏瞬間明白了些什麽,猶疑一下,似乎想邁出腳步之後,又作罷。

江武帆對江水眠搖了搖頭,心境複雜,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

他不想死在江水眠面前,也不能鬧大讓更多的人知道江水眠的存在。

江水眠唇角勾起了一絲嘲笑,垂下眼去,不想再多看他。

江武帆倒退三步,轉過的臉上神色大恸,極快的奔下樓去。在樓下撞了一個深色西裝的年輕男子一下,連忙道歉,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卻又不敢跑了,如無事一般走上了街,向右轉去。

盧嵇揉着肩上樓來,江水眠蹦蹦跳跳,拿螳螂給他看。

坐下的盧嵇驚得連人帶凳往後一晃,宋良閣:“他不但怕女人,也怕大蟲子。你見過有人開槍打蟑螂的麽,他就幹得出來。”

盧嵇臉色驟紅,又貧嘴道:“行行行,我要是看見母蟑螂,我都能吓得會飛,行了吧!”

江水眠挑眉:原來是個慫貨?

他之前忙于追查,吃飯都湊活,承諾說事情明朗後一定請吃大餐。今日兌現承諾,去了大飯店。盧嵇堅持要讓她吃兒童餐,江水眠看他們倒是牛排紅酒吃得開心,自個兒怨憤的戳着土豆泥。

宋良閣倒是食欲不佳,飯沒吃多少,上來的甜點和冰淇淋,他吃了雙份,把盧嵇的那份也搶了。

這一天似乎過得還不錯,盧嵇先給一大一小都買了軟糖,又給江水眠買了個面上刻着月亮和小兔子的懷表。

一行人回到飯店,盧嵇下樓去跟前臺說事情,宋良閣從衣櫃旁邊把他的那個長皮箱拿了出來。

他只是整理,江水眠趴在床尾看。

那長箱子裏居然還有一把長弓,一簇弓箭,兩把細長的苗刀,幾對短刀,一只比臉盆小一些的圓盾和一個形似衣撐的鐵器。

她沒想到宋良閣經常提着的這個長箱子裏居然有這麽多東西。她指了指她不認識的衣撐似的玩意兒,問道:“這是什麽?”

宋良閣擡頭朝她一笑:“鈎鑲。其實是種簡化型的盾牌,克敵利器。”

江水眠托腮:“你帶這麽多冷兵器也沒用,又幹不過槍。”

宋良閣平日和氣的臉上露出幾分不服:“誰說幹不過槍。要是遇見盧煥初這種算我倒黴,可也沒幾個是他這種使槍高手。高手用弓,比新手用槍快多了。”

江水眠:也是,這年頭都是非自動的老槍,填裝又慢,還真不如有些人拉弓射箭快。

江水眠:“你們是要去做什麽?”

宋良閣睫毛抖了抖:“……問這麽多。也不是我們頭一次晚上出去辦事兒了,你睡你的。”

他提着箱子到外頭。

盧嵇這才從外面回來,進屋哄她睡。她閉眼裝睡了好久,盧嵇緩步離開。

她側耳傾聽,倆人合上了外頭的大門。

盧嵇看着浪實則很小心。

他鎖上內鎖後,用削成三角形的薄竹片夾在最下邊的門縫裏卡死,才離開了彙中飯店。

盧嵇剛走,江水眠從床上爬起來,拖着男式的拖鞋到門口去,擰開內鎖,推了推門,果然推不開。卧室裏,盧嵇的衣箱都還在,他們并不是離開了。

她掏出小懷表,現在是晚上将近十點。

江水眠坐在了正對門口的大沙發上。

果真讓宋良閣發現了啊。宋良閣這人也夠奇怪的,他似乎有意想告訴江水眠事實——就是要去殺你父母了,從一開始開槍救人就沒打算掩藏真面目,你要恨便趕緊恨吧。

她在沙發上仰躺了一會兒,總等卻等不回來,遠遠有江面上汽輪的鳴笛聲,她想堅持着,但身子畢竟還是小孩子,她揉揉眼睛,不經意睡着了。

再醒來是因為一陣敲門聲。

她低頭看表,竟然是兩點半了。

盧嵇如果回來了,不可能敲門的啊。

江水眠靠近白漆門,這年頭還沒有貓眼。

她開口道:“哪位?”

外頭的人似乎沒想到會是個小女孩的聲音,開口:“你好。我找盧先生。”

江水眠一愣,道:“你找錯了。”

“盧嵇與宋良閣是住在這裏吧。我姓今村,是他們兩位的熟人。是盧先生的哥哥的朋友,能讓我進來麽?”對方自稱日本姓氏,開口卻是帶着點湖南味兒的中文。

江水眠直截了當:“不能。你如果撞門,我會按呼叫鈴的。這裏是英租,我勸你離開。”

外頭猶疑了一會兒,問:“你是?”

江水眠怕是盧嵇的仇家,不想開口。

門外聽女孩聲音稚嫩,語氣卻很大人,沉默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江武帆的女兒?他們找到你了?只有你一個人在?!”

而她很快的,就聽到外面的人似乎把什麽東西從卡着的門縫裏拔了出去,然後用鑰匙擰動了門鎖。

江水眠一驚,不回答,連忙倒退幾步,甩掉礙事的拖鞋,狂奔到套間附帶的小廚房裏,踩在凳子上翻找抽屜。

她找了半天才只找到一把小餐刀,放在袖子裏,戒備的站在廚房內。

當初訂房間的時候,盧嵇是拿了兩把鑰匙,他和宋良閣一人一把。誰可能會有多一把的鑰匙?!

門推開了。

一個穿着皺皺巴巴西裝的圓臉男人探頭進來,不到四十歲的樣子。他打量一圈也沒找到人,仔細看,才發現廚房裏站着一個穿白襯裙的小女孩兒,半躲在壁櫥後,光着腳,死勾勾盯着他。

他也一愣,率先擡起手來:“是盧煥初給我鑰匙的,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

今村把和臉一樣圓的肚子從門外拔進來,反手合上門,蹲下來遠遠平視她:“你要是害怕,我就站在這裏等。只是我不好站在走廊上,會被別人看到。”

江水眠:“你是日本人?”

今村笑:“長沙人。”

江水眠點頭,戒備道:“你可以脫了外套,然後扔在沙發上麽?”

今村不明所以,他顯得很和氣,趕緊脫掉了那件有點小了似的粗絨西裝外套,朝沙發扔去。江水眠掃了一眼,西裝下沒有藏槍的地方。西裝扔出去的距離和落下的聲音,也證明西裝外套裏沒有槍。

她這才緩緩走出來,跑了幾步,笑起來,拿起沙發上的外套,裝作懂事的挂到房間最內的衣架上去:“盧先生告訴我,要我小心的。”

她挂衣服時又摸了摸,再三确認西裝外套裏沒有奇怪的東西。

今村還站在門口不敢動似的,江水眠撿起地上的男式棉拖鞋,套在沒有拖鞋一半大的小腳上,道:“您坐吧。”

今村被她的一口北方話和客套話弄的反而不知所措,挪着坐在了沙發上:“呃……你知道盧嵇去哪了麽?”

江水眠坐在離他最遠的沙發上,想着對方剛剛說出了她的身份,咧嘴惡意笑道:“大概去殺我父母了。您等會兒吧,走了四個多小時,也該回來了。”

今村整個人一繃,驚愕的看過來,嘴唇翕動,猶豫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他們就沉默的坐着,今村似乎心事重重,頭上浮了一層汗。

江水眠既不敢讓他離開自己視線範圍,也不能在他面前看書看報,百無聊賴,只得拿了書給今村:“您能給我念麽?”

宋良閣給她買了一本伊索寓言,想要給她念書,結果翻開一看,好多字兒他都不認識,念的磕磕絆絆的,最後還是盧嵇承擔了這項讀書哄睡覺的工作。

今村趕緊接過書來,用他那湖南味兒的口音,給她念書。

今村很有耐性,聲音也如天下大多數的胖子那樣好聽,給她繪聲繪色的解釋,念到了三點出頭,江水眠聽到了腳步聲。

砰的一聲,宋良閣和盧嵇是撞進門裏來的,劍拔弩張,滿臉驚慌,顯然他倆看見了外頭落地的竹片。

盧嵇看清沙發上的人,又驚又喜:“今村先生——”

江水眠托腮:……你丫就不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麽把鑰匙給了這個老男人還不告訴我麽。

宋良閣合上門,盧嵇走過來和今村握手,他面上有幾分激動:“今村先生,做成了!我終于、兄長已故五個月有餘,我——”

今村面上表情難看起來:“這事情為什麽沒有跟我商量,不是說要抓人的麽?警察我都已經找好了。”

盧嵇咧嘴笑起來,又搖頭:“來不及了。他今晚的船就要去日本的,我不可能再讓他跑了。之前也有刺殺案的兇手沒經過法庭的事,您只消把他的死訊說出去,不論南京北京都會人心大快的。”

今村沒想到他急急忙忙趕來,還是晚了:“煥初,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本就不該這麽做!你就沒想想,今日他能去日本,為什麽早在幾個月前,盧峰剛死,共進會剛立的時候,沒人送他去日本!他——他死了就一切也成不了事兒了!”

盧嵇一怔。從江水眠遇見他,他一直表現出游刃有餘的樣子,這會兒怔愣間有幾分像茫然的少年人了。

宋良閣對他們倆人這樣在江水眠面前聊天,顯得有些愠怒,徑直走過來,撈起沙發上的江水眠,扛她進屋。

在江水眠快進屋的時候,今村拽着盧嵇,咬牙小聲道:“江武帆的女兒,知道你今天要去殺她爹的麽?她剛剛說你們去殺她爹娘了,一會兒就回來。”

盧嵇臉色一白,驚惶的望了江水眠一眼。

江水眠還沒來得及做出悲傷的表情,宋良閣就關上了門,把她放在了大床上。

哎呀,刺痛盧嵇的良心求被收養的計劃,被迫中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沒有更啦。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有一場決定人生的重要會面(不是相親)哈哈哈。

後天依然17:00準時更新。

☆、哭聲

宋良閣:“睡覺。”

江水眠老老實實把被子拽到下巴邊。

宋良閣晚上出門穿的馬褂是黑色的,一邊露出了一點白色袖口,另一邊卻沒露出來。他給她蓋好被角的時候,江水眠偷偷順着袖管裏看。右邊袖口沾了血跡,被他挽着藏在了馬褂黑袖裏。

她了然,乖乖躺着。

宋良閣快出卧室時,她還睜着眼睛望着他。

宋良閣顯得極為認真:“閉眼睡覺。”

臺燈在江水眠臉邊亮着微光,她睜大眼睛:“我會怎麽樣?”

宋良閣頓了頓:“你會好好的。”

他拉開門走出去之後,立刻又回身打開一條門縫看她。

江水眠躺在床上一臉無辜的眨眼睛。

宋良閣指了指她:“閉上眼睛。”

江水眠連忙閉緊眼睛,他才關上了門。

江水眠等了好一會兒,确定他走了,才光腳跳下了床,貼在門邊,聽着外頭的動靜。

今村先生因為激動,壓不住嗓音:“煥初!我們本就說過,這事兒不用你插手,我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盧嵇聲音不穩:“我已經給自己一個交代了。”

今村似乎在房間內踱步,受不了似的道:“這算什麽交代……我們等了這麽久,如今局勢不穩,各方角逐,這是個好機會,你卻——我可以告訴你,殺盧峰的,根本就不是這兩個人!早在盧峰死的當晚,真正的兇手就已經坐船潛逃去日本了!”

今村這一番話後,屋內一片寂靜。

盧嵇發出了笑聲。越笑越大聲,簡直都要在沙發上打滾般,令江水眠覺得毛骨悚然。

宋良閣在盧嵇突然爆發的瘋狂笑聲掩蓋之下,似乎也輕輕笑出了聲:“您再說一遍?”

今村:“你要抓的是随便雇來的兇手,還是背後的主事人?盧峰是我一手帶進來的,他年紀輕輕就權高位重,又是我一路奮戰過來的同僚。他雖然也只有二十六歲,與我相差不少,卻是我以及會內不少人的摯友,我們都想給他報仇!真正的為他報仇——”

盧嵇不管他語氣中的憤慨,笑聲戛然而止,輕描淡寫道:“單去年被刺殺了多少人,發吊唁的時候,哪個不是你們的知己摯友。更何況我兄長位高權重也沒幾個月,去年八月他被調職去教育部了。”

今村激動:“你是知道了你兄長死後的消息才從國外回來的,而我在這裏呆了多久?我難道不明白事态麽?甚至逸仙先生也不像我這樣一直在境內與他們一起奮戰一線,盧兄是有振興民族之心的人。不止我,很多人都知道是誰背後主使,但我們沒證據,也沒抓到兇手。對方那一派內,也有我們的熟人。熟人使了手段,才讓江武帆夫婦因內部鬥争失敗,而在差不多的時間節點,倉皇向西竄逃——”

盧嵇似乎已經懂了,拊掌大笑道:“江武帆是因為畏懼迫害而逃走的,你們卻可立刻把兄長的死扣在他頭上。江武帆和許蘭本就有夫妻聯手毒殺黨內人士未成的前科,此言一出,大家都會信,再有今村先生煽動輿論,各方人士在報紙上刊文等等,江武帆更是被坐實了此事。”

真正的兇手逃走了,他們就是要造一個兇手出來,聯系到主事之人。

江武帆本來就有前科,容易被懷疑,位置又高,很容易被聯系到今村的政敵身上。

只要是能抓住江武帆,自然有的是辦法屈打成招,再利用已經到手的江水眠,江武帆肯定會低頭,願意幫今村去咬那位政敵。只是怕陷入這種泥沼,就算是江武帆順了今村的意思,出來之後,也不會再有活路。

而他要是死了,今村就沒有辦法‘誣陷’,他的政敵也可以不被千夫所指。

果然,今村道:“批捕的事情是交給我們的,而且我們手裏早有一些江武帆和他們之前聯系的證據,裏頭有‘毀盧’的字眼,我們更是能把這件事,通過司法手段,準确無誤的指認那一派頭上!”

歸案的都不是真正的兇手,這也算通過司法手段麽?

盧嵇笑:“那我問先生,可有真正的證據指向那主事人。還是先生也只不過是猜測,或者是從利益角度分析,認為兄長應該是被那一派刺殺的。”

今村聲音頓了頓,反倒直言:“如果不是他,那為何在江武帆夫婦逃走期間,他會一路協助逃到那麽遠去,然後避免任何聯系。如果不是他,為何江武帆發現事情鬧大,甩脫不了追殺,竟然敢反過來回上海,用自身被抓的可能性,威脅那主事人。而且主事人若是問心無愧,又怎麽可能這麽着急送他去日本。”

盧嵇笑了笑,沒說話。

他覺得今村這話實在可笑。一頭髒水要潑到頭上,誰都會躲,躲了還要被潑髒水的人罵——你要是問心無愧,怎麽會躲呢?

南方有多少光偉人物因為有刺殺政敵的前科,至今只要有刺殺案就被聯想上,黨內會內噤若寒蟬,一個字也不敢提。這另一派想要規避,想要讓之人江武帆為兇手的計劃落空,也是政客正常的危機處理。

這說法可笑了。

今村先生是個怎麽樣的人?

以盧嵇的了解,他是個中西互通,有儒家氣質的人。多年以來,識大體有氣度,多少次會內的分裂都是他拼命團聚起來的,性格溫和,任勞任怨。

是個苦口婆心,舊衣着身的當世君子。

這話,從今村口中說出來,并不使得盧嵇對他失望,而是對這世道有點失望。

他是當世無幾的有義有能有勇之人,他也對這件事用“政治”的角度來看,可想旁人。

盧嵇忽然覺得渾身發軟,好似剛剛江武帆的血并沒有濺空,而是濕熱的淋了他一頭臉。他無力說話,成了一截被燒空了的灰色煙灰,直挺挺的立着,終于在這時候,熄了火,斷倒下去。

多少次他确認,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告訴他江武帆才是真正的兇手。

誰殺的他哥哥,這件事情早已不再重要了。

與去年被殺的許許多多的政界人物一樣,他哥哥的事情能在幾篇悼文刊登後還被人追查,也只不過因為,很多人都想利用這件事情。

今天這個倒那個,冠冕堂皇;明日那個反這個,證據灼灼。

今村反倒認為他沒有長遠目光,有些敗事。

盧嵇太陽穴跳得發疼,他心底有埋在煙灰下的悶火發不出來,卻也知道,整件事情在他這個“狹隘”角度和今村的“政治”角度看來,完完全全是兩個模樣。

而他哥哥學成歸來,一腔熱血。就是撲在這樣的民國上,死在這樣的政局裏。

這個民國不會好了。

半晌屋內都沒有聲音,江水眠耐不住,微微拉開一點門縫。

今村在屋內踱步許久,沒說話。

宋良閣兩腳搭在茶幾上,閉着眼睛好像睡覺,忽然開口:“真正殺了盧峰的人是誰,給我一張船票,我可以去日本殺了他。”

今村回過頭來,有一種看江湖人、看意氣用事的孩子一樣的眼光,瞥了宋良閣一眼:“就算你到了日本能找到人,還把那兩個人帶回了上海,因那兩個人身份低微,都是臨時找來的落魄軍人,也查不到、撼動不了真正的主使。為什麽非是江武帆不可,就是因為他的身份,和一些他經手的書信電報,能讓我們徹查那位主使者。唉,算了,雖然江武帆死了,但我們也可以連帶江武帆的死,都好說成是他派人殺人滅口。”

盧嵇确實年輕,他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搖了搖頭。

盧嵇:“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怕是就算我們不殺江武帆,江武帆也不可能活着登上明天早晨的船。”

今村并不吃驚,換了話題:“煥初,你之後打算怎麽辦?英國那邊你休學一年,還會回去麽?還是打算留下來,我們這裏總有位置要留給你這樣的青年。”

盧嵇沒說話。

在盧峰十九歲的時候,帶着他和母親一同離開了北京,宋良閣沿路護送,回到他外公所在的香港。為表決裂甚至兄弟二人改為了母姓。

外公是香港富商,外婆是英國人,經商範圍與英港船舶有些關系。盧峰二十歲不到去英國讀書,進修海軍學校。光緒三十年三十一年期間彙錢給逸仙先生,請他去歐洲的一衆官費留歐生中,就有盧峰。

盧峰家中有錢,且外公支持起義,給當時異常缺錢的會內提供了相當多的資金。盧峰也在清末回國,參與過煙臺海校建設,任過艦長,做了薩鎮冰的參謀長,四年前載洵與薩鎮冰前往英國考察海軍,就是他全程做的翻譯,向英國訂購2艘巡洋艦就也有盧家的幫助。

在革命期間,武昌起義,盧峰密謀協同,立下功勞。他以二十五歲的年紀擔任了要職,卻又在半年後,随着總統易位,首都調換而調任至教育部。

這年頭職位變動極快,總理都恨不得一年換三個,盧峰應該不算是被針對的人,但卻有人希望他毫無理由的降職能造成盧家和今村等人之間的矛盾。

準确來說是希望盧家在金錢上與購置海外武器船只的支援,能夠因矛盾而斷絕。

但盧峰默許了調任,沒有多說什麽,還用外公的關系協助了一些和奧地利等國的采買合作。

前一招沒成,後一招釜底抽薪總能成了吧。

果然,盧峰被殺後,外公勃然大怒,幾欲和南方幾位政客斷絕往來。

本就是艱難時刻,今村為了緩解和盧家的關系,自然全心全力追查兇手,給盧家一個交代。盧嵇從英國休學回來,今村多次接待盧嵇,助他尋找真兇。

如今事情變成這樣,今村也依然希望年輕求學的盧嵇也能加入黨內,參與議員選舉,這樣,盧家就應該不會斷了支援。

盧嵇總覺得自己之前看不清事情的真相,這會兒心裏了然。

今村沒有什麽錯,他這樣想,也是從他心中能夠實現理想的政黨的角度出發。

只是恍惚之間,他憶起了公墓裏他兄長墓碑前那些已經腐爛的花束。

盧嵇的生父,對他而言活着跟死了沒區別,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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