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到了飯桌上,江水眠換了身在家穿着舒服的衣服端着碗喝粥,盧嵇還在那兒跟上小菜的魯媽解釋。魯媽也不點頭也不做反應,直到上完了菜,抱着托盤,皺紋都凝固的臉上微微展露了一個猶如賓館大堂禮儀小姐的笑容,道:“老爺不用解釋的。我懂的。只是太太在這兒,老爺開心就是了。”

盧嵇總覺得魯媽這表情配上這些話有些別的意思,但話也沒說錯,他瞧了一眼不裝純之後翹着二郎腿大口吃飯的江水眠,道:“嗯……确實挺開心的。”

魯媽微微一笑:“那就好。”

魯媽轉身走了,江水眠臉擋在飯碗後頭,憋笑憋得腮幫子疼。

她放下碗,道:“朝雨姐姐回去了?不跟我們一起吃?”

盧嵇:“剛剛讓人去請了,她忽然說要好好看書,所以不來吃了。”

江水眠道:“她想去南開教書。我覺得也未必不行。可以先偶爾帶些選修課。我知道她有時候會不太好,但今日跟人家說話也對答如流。除了走起路來有時候忍不住蹦跶,其他都挺好的。”

盧嵇:“你耳根子這麽軟,她磨你了?”

江水眠:……能不能別說的跟爹媽讨論孩子的教育方針似的。再說了,要是她來求你,你說不定更好說話呢!

江水眠:“我就看她特別高興。而且那個學校女學生也多,教的也都挺好的。她一直沒能跟像她這樣的文人學者交流過,也沒體會過大學的氛圍……”

盧嵇放下報紙,思索道:“你也快到了考大學的年紀了吧。之前聽老宋說你回了蘇州就不務正業,中學也沒好好上了。你要不要也考南開試試?”

江水眠:……天吶怎麽到了這兒還要被催着考大學,還要經歷一次高考啊!

她倒是也計劃着未來再去讀書,可卻不是今年。

江水眠:“嗯……回頭再說吧。”

盧嵇倒來勁兒了:“那不行!我文化水平好歹是碩士畢業,你怎麽能中學都肄業呢!你這樣好意思天天跟我指手畫腳的麽?”

江水眠斜眼看他。她覺得盧嵇是懷念以前天天督促她背單詞給她補課的日子。現在他沒什麽能壓住她一頭,開始着急找點優越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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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明年吧。最近沒時間備考,而且我也沒想好學什麽呢?”

盧嵇興奮的都把凳子往她那邊湊了幾寸:“學理啊!你要不跟我同行算了,等你畢業了,我給你包工作!”

江水眠翻了個白眼:“不要。我不想學玩槍玩炮的。不過,你要是答應讓徐朝雨去任教,我就考慮學理。”

她前世是學軟件工程的,也算是理工科,雖然到了這年頭毫無卵用,但她倒也有基礎在,也不打算學文科。

盧嵇沒想到她還跟他談條件了:“我肯定還要跟朝雨細談,她要是想去,我到時候會找個法子的。那要不你學鋼鐵工程?學機械制造?”

江水眠:……他倒是不跟別人似的,老覺得女孩子該學文,一個勁兒鼓動她去學這些特別累的工科。

江水眠琢磨出一點不對勁兒了,道:“我這兒算是瞧出來了,鋼鐵工程?機械制造?這學出來天天就給你打下手了。你是想給自個兒養個工程師是不是。這以後是讓我去天津鐵廠上班呢,還是去漢陽廠打工啊。”

盧嵇沒想到讓她給瞧出來了。不過他一直知道眠眠讀書很好,腦子也好使,他也希望她能做他同行。萬一她學了個什麽史學哲學,豈不是倆人要沒話說。

盧嵇道:“要學個對國家有益處的專業嘛。你看四大導師,四個全是文科出身。你學個鋼鐵工程,再讀個博,以後華北的鋼廠都靠你了啊。我這兒也不用愁鋼量鋼質不行造不了好槍了。”

江水眠喝着茶,忍不住笑道:“盧老爺這投資真劃算啊。真是沒白養我,等着我以後報效祖國呢。”

她喝了茶,擦擦手起身:“你先看着吧,我累了,我回去睡了。”

盧嵇連忙放下報紙,差點站起來,道:“你去哪兒?”

江水眠忍着笑意回過頭來,一臉無辜:“我回去啊。也不知道今兒誰還嘲笑我矮,我這個個子,連蟑螂都打不着。我這個廢物也保護不了老爺,您今日跟孫叔擠一擠吧,我給孫叔配倆大蠅拍子,他一手一個躺在床上,一定能護着老爺周全。”

盧嵇急了:說好的勾引呢!

他看江水眠轉身就要走,站起來道:“你那屋裏沒法住了!”

江水眠:“哎?為什麽?”

盧嵇:“漏、漏水了!”

江水眠:“……我住頂樓。而且今日也沒下雨。”

盧嵇:“窗戶被風刮破了——”

江水眠:“這是初夏的天津,不是季風來臨的新疆沙漠啊。您老是拿報紙給我做的窗戶麽?”

這樣臨時撒謊實在不是盧嵇的強項,他憋得脖子都紅了,江水眠挑了挑眉毛,看着他,等他說一個合理的解釋。忽然聽着走過來收盤子的魯媽輕聲道:“今兒下人給太太屋裏擦地的時候,好巧不巧,一盆髒水竟都潑在床上了。褥子濕了還可以換,沒想到床墊也都濕透了,不讓人晾了洗了沒法住啊。”

江水眠眉毛動了動,道:“原來如此。”

魯媽:“更何況老爺怕蟲子,有太太在能睡的沉一些,明日早上先生有個重要的會議,今兒要是因為擔心有蟲子睡不好,明日的大事都要耽誤了。太太便也體諒一下難處吧。”

盧嵇回頭望向魯媽,幾乎熱淚盈眶:加薪,這必須加薪!還要給魯媽買新镯子才行!

江水眠笑了:魯媽這話說的真是讓人沒法拒絕啊。

她瞧了瞧自己指甲,道:“也是,老爺主屋裏帶的浴室還大,而且我還要補一補美指油了。老爺願意幫我塗吧。”

盧嵇轉過頭來,收拾好表情,勉為其難:“看在你昨日護主有功的份上,我就再幫你一回。”

江水眠看他又開始裝起來,翻了個白眼,讓魯媽晚一點送小點心來,先一步上樓去了。

到江水眠泡了澡出來,頭發濕漉漉的搭在浴巾上,穿着睡衣跑出來。盧嵇居然已經坐在床上看書了。旁邊臺燈開着,他戴着眼鏡一本正經的樣子,簡直讓人想象不到傻起來的蠢樣。江水眠倚着衣櫃,借用衣櫃旁的穿衣鏡梳頭發。

盧嵇緊張的差點翻書的時候把紙撕了,江水眠挖了一點潤膚的香膏塗在脖子上手上,屋裏仿佛又彌漫起他腦海裏那種甜香。

他忍不住擡頭看她,江水眠穿着半袖的睡衣,擡起手來正解開纏在一起的頭發,她在鏡子裏瞥見盧嵇的一臉緊張激動,有點莫名其妙又有點想笑:“你看我幹什麽?”

盧嵇低下頭去翻書:“我什麽時候看你了?!”

江水眠敲了敲鏡子:“你是不是傻?”

盧嵇這才瞧見鏡子裏的自己,倚在床頭看書還挺着脊背,無處不端着。

江水眠笑了笑,她單手将頭發扣了個彎彎繞繞的奇怪發髻,另一只手給後頸抹香膏,盧嵇覺得她就這麽随手一挽就挺好看的,道:“哎,你回頭這麽紮頭發也挺好看的,別老編辮子了。”

江水眠轉過身來,她跟江邊洗頭的傣族婦女似的摁着頭發,笑道:“你什麽審美,大街上有誰弄成這樣。你要是看我怎麽都好看,就直說。”

盧嵇剛想說什麽,江水眠放下頭發坐到了床上來,床墊一動,他整個人繃緊起來,話到嘴邊也忘了。

江水眠道:“你今日這麽早就睡了?不在家加班了?”

盧嵇挺着身子,不看她,死盯着書:“嗯……今天累了。”

江水眠不知道他幹嘛今天這麽緊張,還仰着頭檢查了一下屋裏确實沒有蟲子,想安慰他兩句,卻忽然看盧嵇身上的灰色的睡衣有點眼熟。

和她的睡衣一樣……都有一個,都有格子布的縫邊,都是翻領系扣的。

就只是江水眠的是粉色的而已。

江水眠呆滞道:“我們的衣服……”

盧嵇低頭,故作震驚:“哎?居然是一樣的!哎呀,魯媽真是的,她怎麽就買了一樣的啊!”

裝,你再裝,臉上笑都快憋不住了。

江水眠:“……我不想跟你穿親子裝。”

盧嵇一愣,急了:“……親子裝?這叫夫妻裝好麽!”

江水眠甩掉拖鞋,轉過頭去的時候忍不住笑了:“我這整天穿大碼童裝的人,你還能跟我找到一套的啊。”

她坐到床上來,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美指油,盧嵇問道:“今天你又出去打架了?怎麽能又蹭着指甲?”

江水眠坐在床上,上次塗指甲油的時候她還老老實實一臉天真的接受盧嵇訓話,這回就是她搶了盧嵇的枕頭,搶了盧嵇用了好幾年的毛毯,伸着懶腰倚在床上,大爺似的款款伸出手來。

她躺的倒是怎麽都舒服了,盧嵇卻只能盤腿坐在床上給她卸指甲油。

江水眠頤指氣使:“這兒沒卸幹淨呢。”

盧嵇掰着她細軟的手指看:“都是一個顏色的,有什麽關系。”

江水眠以前也沒見得這麽講究過,有人伺候外加有人買單,這審美和要求也提高了。她道:“那不行,回頭塗了凹凸不平怎麽辦。快點快點,晾幹要半天呢,我都困了。”

盧嵇有點委屈。說好的要勾引他,她都還洗了澡呢,結果搞了半天就是躺在床上把他當奴工。江水眠半眯着眼睛一會兒看指甲,一會兒擡眼看看他,細細的睫毛半垂着,睫毛下流動的煙波像是樹蔭下的溪流,她忽然伸手勾了勾盧嵇的鏡框,單這個舉動,盧嵇一僵,她伸手把他的眼鏡給自己帶了一下:“我怎麽覺得你這是老花眼呢?”

盧嵇瞧她。那副眼鏡對她來說有點大了,帶上去像個金魚似的瞪着眼,實在不合适。

他摘下來放在一邊,笑道:“什麽叫老花眼!我是有點遠視——別岔開話題,我問你呢,是不是去打架了,前幾日還看你非要穿着裙子練刀呢,想來就是不幹好事!”

江水眠撐着腦袋,懶洋洋道:“那叫打架麽?那叫武林切磋。再說,我今日打廢了一位在天津頗有名氣的高手。”

盧嵇雖然知道江水眠有本事,看她能贏別人他也開心,就是聽她每次出門都去打架鬥毆,他也忍不住覺得自己沒有盡到監護人的義務。這會兒江水眠顯然心情很好,他低頭看她:“……跟老宋的事情有關?”

江水眠仰頭瞧他:“嗯,确實有關。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盧嵇心想:我敢說麽,我要是對你思想教育一番,非把我踹下床,讓我去小樓睡不可。

要是宋良閣怎麽批評教育,她都永遠是點頭認錯,楚楚可憐的說以後再也不會犯了。唉,果然是親爹和五叔的差距啊。

盧嵇為了捍衛自己的床位,只能委婉道:“我甚至不太知道為什麽你和宋良閣會被逐出去。”

江水眠躺倒:“其實這些恩怨啊,倒也說不上來誰對誰錯。我和師父就完完全全清白,被他們迫害?也不能這麽說。但他們就只是正常反應,沒有一點惡毒的想法?這反正是說服不了我。”

她嘆了一口氣,蜷着雙腿道:“你記得那時候,我總是不愛回家。我是說回栾老給我們安排的那個老區的住處,老往你這裏跑。當然你那時候做飯好吃也是一個原因,但更主要是栾老那半邊的武林就跟酒場一樣,好多人都是遠近沒見過面的同門,都剛到了天津,每個人都想拉人脈,站穩腳步,都知道關系比武功更重要……所以天天都跟那些當官的似的,喝酒吃飯裝模作樣的比劃比劃,再互相吹捧。”

盧嵇給她塗完了一只手,順道吹了吹,江水眠竟放下話頭擡起眼來,笑道:“喲,老爺不是不想給我吹吹嘛。”

盧嵇心裏窘迫,面上賤笑道:“可行了吧,給你吹兩下都是附加收費,一會兒下了床找魯媽結賬去。別扯開話題,我倒是記得那時候你三天兩頭往我家裏跑,好幾次下午就到天津廠來等我一起回去了。你那時候都說自己剛跟人家比完了,順便過來的。”

是,那時候拿她當個小孩兒,恨不得走哪兒都拎着,閑着沒事兒就抱在懷裏揉一揉。

江水眠點了點頭:“嗯,那處院子那麽大,你以為白讓我們倆人住的?後來基本成了栾老和他手底下那些武師的聚集地了,大家都多在那裏混,天天夜裏都是互相吹的酒桌聚會。我不願意還能跑去找你,宋良閣不願意參與卻也跑不了。不過因為我往你那裏住的久了,他才漸漸覺得我喜歡天津……日後就算是他心裏覺得後悔來天津,想回蘇州了,也為了我不好開口。”

盧嵇:“你是說來了沒多久他心裏就後悔了?那他如果後悔回去便是,你放在我這裏,我還能照顧不好你?”

不過以宋良閣對待眠眠的态度,就因為他不喜歡天津武林的氛圍,把她一人留在天津,獨自回去,也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兒。

江水眠翻了個白眼:“讓你照顧我?就照顧成姨太太,再照顧到床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正式用完了,如果明天不能按時更新,我會發評論發微博預告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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