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宋良閣回來的時候, 就看着盧嵇弓着後背趴在江水眠床頭,兩條腿委屈的縮在凳子下頭, 腦袋窩在被子上,兩只手還抱着江水眠的胳膊。

宋良閣走近, 才看見江水眠睜着眼睛, 一臉放空的無奈望着天花板。她轉頭看向宋良閣, 他換了身衣服, 衣襟上很幹淨。江水眠輕聲道:“沒受傷?”

他搖搖頭,坐在床邊。

江水眠自己受了傷,反倒還很擔心他的樣子:“程永安果然設下圈套等你了?他想殺你?”

宋良閣點了點頭:“他雇了個槍手。但我先解決他了。”

江水眠思索道:“你們二人, 不論誰死, 以栾老的性子只會向着活着的那個。雖然其他人也有可能對你有意見,但他們應該也沒那個膽子站出來。”

宋良閣低頭沉思, 江水眠看着他側臉, 忍不住道:“你後悔來天津了?也是我們都沒有想到,天津的武林,玩的水這樣深。”

宋良閣搖頭:“沒什麽好後悔的。天津武林一貫如此。只是現在玩的更大了。”

江水眠看他臉上理所當然的神情,一愣:确實, 宋良閣在天津這一帶長大的, 那時候的武林也已經揚名, 是飛賊匪首镖局都還在道上行走的時代, 他怎麽可能沒見過這些。

宋良閣隔着被子拍了拍她膝蓋,瞧了一眼壓根沒醒的盧嵇,道:“他有好好照顧你?”

江水眠:“你覺得呢, 睡着睡着忽然抱我胳膊當枕頭,我感覺他口水要流到我手腕上了……”

最後一句純屬誇張,宋良閣一聽卻皺了眉頭,一腳踹向盧嵇身下的凳子。那凳子還帶滾輪,直接滑出去一段,盧嵇就要坐在地上的時候,宋良閣伸手一把拽住他衣領。盧嵇夢中驚醒,差點大喝一聲,宋良閣踢了他小腿一腳:“站直了。”

盧嵇這才揉了揉臉,無奈道:“我就眯了一會兒。”

江水眠把被枕紅的胳膊收回到被子裏,淡淡道:“嗯,不久,也就一個多小時吧。”

“你當時還落井下石!我怎麽就沒發現你心這麽壞呢!”

這會兒,盧嵇總算給她塗完了指甲油,忽然轉了話頭忿忿道。前半段的大事兒還是江水眠跟盧嵇講,到了後來就全是盧嵇在說。幾年前醫院裏的那幾句話,他到現在還能記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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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躺在床上,收回手來,對着臺燈照了一下:“瞧你小心眼的,這點事兒你還記得了。”

盧嵇把指甲油放在桌臺上,道:“所以後來老宋的事情,也跟這些有關?那你不治這姓栾的?”

江水眠含混道:“我還留着他有用呢。再說了,聽說去年姓栾的生了病,也活不長了。哎,反正我這人心眼小,不論是為了師父,還是為了我自己以後立足,我都還用得着他。他自己心裏也有數。”

若是照着平常,盧嵇怕是要戳戳她腦袋,笑她“還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要把別人玩在手裏啊”。

這會兒想想,他自己都快被她玩在手裏了,還有臉笑別人呢。

江水眠拽了拽他袖子:“別收走美指油啊,還沒塗完呢。”

盧嵇回頭,捏着她手指頭道:“十個指頭都給你塗上了,你覺得你還長了幾只手啊。”

江水眠癱在床上,翹起腳來:“喏,腳上也要塗。”

她一只腳說罷就塞到盧嵇懷裏來,盧嵇吓了一跳,條件反射的抓住她的腳尖。江水眠渾身都白,個子小了些因此也手小腳小,看起來就跟沒長開似的,他一捏,心裏居然一晃,推了一把滿臉得意的小丫頭,道:“別蹬鼻子上臉啊,你塗在腳上誰能看的着啊。”

江水眠撐着腦袋:“給你看啊。”

盧嵇心裏漏了半拍:“哈?”

江水眠勾了勾腳:“哎呀,反正你就塗就是了。”

盧嵇故作嫌棄:“給我看什麽,我天天看你腳麽。拿開拿開,你就喜歡使喚我就是了,你怎麽不讓我給你做足療呢。”

江水眠:“那也行。既然你現在不願意撒手,我就給你個機會。”

盧嵇推開某人練武多年還嬌嫩的跟沒走過路似的腳,亂的左心房右心室瘋狂抽搐,手都要抖了。只是他心裏又暗罵:整了半天,江水眠就讓他塗個腳上的指甲油。這手段也太……太委婉了吧。他可都等了一天啊!

只是盧嵇還在嘴硬:“我發現我真是——我真是識人不清啊。”

江水眠心情大好,從撕破臉皮開始她就徹底放飛自我,反而覺得盧嵇這樣子有趣了:“你要是想讓我裝回以前的樣子,不要緊啊,我願意配合。”

盧嵇看她笑的如此得意,這只腳都伸到他懷裏了,說是什麽不懂事兒,他可不會再信。盧嵇忍不住怼回道:“所以說你現在這是幹什麽?你的小心機都用在用在這方面了?”

江水眠一歪頭:“哪方面?”

盧嵇心裏啞了一下,嘴上卻混不在意似的道:“勾引人的方面啊。”

盧嵇偶爾裝起來,還是有那麽點撐門面的本事。這句話一說,他反而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擡起頭來,一副早已看穿的笑容。

江水眠聽了這話,騰地撐起身子來,神情有點呆滞,好像是被他的不要臉驚得一時間接不出話來。他的表情一時間又實在唬人,江水眠縱然心知他是個笨蛋,這會兒臉上還是顯露出不知是惱羞成怒還是心虛的神情,竟道:“你胡說什麽!”

她下一秒,又死鴨子嘴硬,勾唇嘲笑道:“我有這個必要麽?難道我就不知道咱們老爺怕女人怕的戰戰兢兢,二十八了連女人的手都沒牽過?”

盧嵇又被她掀了老底,氣得想說“老子都牽過你多少回呢”,卻又覺得誰先氣得跳腳誰就輸了,直起身子來故意道:“那也比有些人這種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勾引手段好。怎麽着,我就給你塗個指甲油,就、就受不住了?就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麽啊?自己半瓶水晃悠,還在這兒自以為手段高超呢。”

他死都不肯承認他對上她,防線就是這麽脆弱。

江水眠發現自己一身的淡定無謂,怎麽就因為他一句“勾引”,心底如此激烈的反駁起來。她心裏不斷的說服自己:我這是逗他玩呢!逗他玩!

江水眠猛地坐直身子,跟他針鋒相對,滿臉冷嘲熱諷,道:“喲,老爺倒說說我不會什麽啊。說說我到底應該怎麽做啊?您老人家可是久經沙場,見識廣博,三十年不是白活的。到底什麽是懂,您來跟我說說。”

盧嵇聽見她把“老人家”三個字喊的清晰洪亮,還給他虛報了兩歲,特別想捏住她的臉看她還敢不敢再說一回。然而心裏卻不斷重複:誰先坐不住誰就輸了!

盧嵇也坐直身子,兩個人穿着一套的睡衣,盤着腿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腦門都快抵到一處去了。盧嵇很少能這個距離看她,本來心裏還抱着咬牙切齒想教訓她的心情,卻看見江水眠瞳孔黑的看不見底,下眼睑的邊緣粉粉的,鼻翼上的紅痣像是一滴細小的血珠,她細軟的睫毛近在咫尺。

她那點挑釁似的表情如此真實,她的惱羞成怒也隐隐在眼底浮動。

盧嵇真是想教訓她,想摁住這個表面嬌小實則冷靜又油滑的混蛋,讓她徹底暴露自己,把那一份的羞惱化成十分,對他咬牙切齒,又哭又罵。他便用和她不相稱的手握住她臉頰或者脖頸,看着她磨牙吮血的如野生的幼獸似的炸了毛,殺氣從她細瘦身上每一個毛孔裏刺出來,紮穿刺傷他。

他又希望自己毫無尊嚴,手腳并用,像狗一樣朝她爬去,她冷漠的望着遠處壓根沒注意到他的靠近,當她感受到他的腦袋讨好似的蹭了蹭她胳膊時,她回過頭來,不情願的推開他的臉。他則盡一切能力僞裝無害卑微,終于換得她的嘆息,無奈又敷衍的抱着他。他緊緊抱住她細瘦單薄的手臂,生怕她将他推出去——

這種既想淩駕于她,又想谄媚于她的心情,綜合起來,卻只讓盧嵇變得心裏一片柔軟,變得忘了上一秒氣得是什麽。

變得會不自主的笑出來。

江水眠正瞪着眼,盧嵇卻忽然彎着眼睛,好像諒解了一切,覺得都是有趣暖心的玩笑似的一笑。笑的像是對她的胡鬧都點頭寵溺包容,笑的仿佛他捂着心口會為她神魂颠倒,笑的眼裏都是她,江水眠慌了,忽然不知道臉上的神情該怎麽擺。

她雖然覺得自己對某人的感覺,大多源自于他生來的那種純粹,笨蛋一樣的熱情,過于拙劣甚至可愛的僞裝,還有貧嘴背後溫情的留戀。因此她也從來沒感覺他真的有快三十了。

然而這樣一笑,他笑的像個很成熟的男人。

當然他面對棘手的難題,保護家人,對目标一往直前的時候也很像個成熟的男人。

但這會兒居然有點大人看小孩似的寵溺無奈,居然有點一笑帶過那些胡鬧胡話的寬容。他那張臉再有着三百倍的加成,江水眠忽然覺得耳朵發燙。她明明才是要掌握局勢的那個人,他憑什麽笑的像是看透了她,諒解了她。似乎笑着任她向他惡語相向,直潑髒水。

也不知道他那顆死腦袋是如何參悟的,竟誤打誤撞的說出是她勾引他的這種話來。

江水眠正呆着,幾乎倒進他淺色的眼底時,盧嵇忽然微微一歪頭笑道:“那你不知道的多了,很多事可不是這麽開始的。說你不懂你還不信。”

江水眠忽然覺得盧嵇靠近了幾分,她想了想:他想幹什麽?就他那點慫人膽能幹出點什麽?她要不要躲開啊,還是抓住他耳朵教訓他一番?

還是說她太野蠻也沒好處?她或許就該這樣裝傻,看看到底他能做點什麽。

江水眠才想到一半,盧嵇真的靠的太近了。他的手抓住了她胳膊,掌心跟有一團火似的,江水眠條件反射的就要發勁,想要反手扣住他手臂制服他,卻忽然感覺到嘴唇上的觸感。

準确說是唇角。

江水眠覺得自己僵成了冷卻的糖漿殼。

她平時不怎麽做夢,更沒有盧嵇滿腦子的發散。她一直清醒的很,更能确認,盧嵇真的是輕輕的親了她一下。但更像是輕輕觸碰,大概就跟家養寵物以示親昵似的拿鼻尖蹭一蹭。江水眠感覺到更多的是那雙手,還有這樣坐在床上,他都要比她大好幾號的身形。以至于靠的這樣近的時候,他的身上有一種男性天然的侵略性。

他的氣息擠走空氣将她籠罩的密不透風,他的體型讓一切的反抗都會被壓制,他的雙手是他力氣與掌控力的象征。江水眠說他是個四處散發荷爾蒙的笨蛋,這點真沒錯。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外表像是強大自信又能掌控一切似的男人,就像一只溫順的耳朵柔軟垂着的金毛犬,低下頭,濕漉漉的鼻尖輕輕蹭了蹭,以示全部的忠誠與膽怯,親昵與向往。

就這麽一個幼稚又傻氣的親一下,江水眠卻覺得自己被撩的手指發麻,撩的……心底從又好氣又好笑,變得甚至想閉上眼睛,就這樣任他簡單的親着。

然而下一秒,她就醒悟過來。

親的這麽不色|情還能叫親麽?

盧嵇舌尖都不能嘗到味,也不能稱作淺嘗辄止。他就是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似乎注意到江水眠呆滞的表情,剛剛的溫順又變成了得意,那些什麽寵溺無奈仿佛都是錯覺。

他得意洋洋,似乎贏了一招,給她長了見識,開口道:“所以說你什麽都不懂啊。啧啧,你說說你就這樣還想勾引人呢,你以為我是這麽沒出息沒見過世面的人麽?”

江水眠:……到底咱倆是誰不懂啊。你就碰了我一下,就覺得自己是情場高手了?就覺得讓我心跳不已了?就覺得我被吓到被震驚到了?

我,我這是被你真的是笨蛋這件事震驚到了——!

盧嵇嘚瑟起來,瞧她呆呆的樣子,舔了舔唇角,剛要繼續開口,江水眠忽然跪坐起來,直起身子,一把抓住了他領口。

盧嵇驚得擡手就擋臉:“你幹什麽!就、就親一下啊,你都是我太太了,還這麽玩不起!動手也就算了,只能打肋骨,不能打臉!不能打臉啊!”

江水眠忽然伸手扣住這個笨蛋的脖子,把自己涼涼的指尖隔着皮膚扣在他動脈上,盧嵇愣了一下,慌張的捏住她手腕,喊道:“就這樣你就要掐死我?你不要這麽小氣啊,你自己不是要勾引人麽,怎麽這麽不經逗啊!你這樣是謀殺親夫啊!”

江水眠那雙白皙的小手卻向上挪,捏着他耳朵托着他側臉,有幾分用力。盧嵇感覺自己要挨揍卻也不敢使勁抓她的胳膊。江水眠那小細胳膊,用力抓住就算不會折了也要青紫一圈吧。

然而江水眠卻忽然笑了,盧嵇擡起眼來,江水眠勾唇:“咱倆到底誰是半瓶水晃悠?你這也能算作親吻了?老東西,你被叫盧浪子多年,就這麽點水平?不是你該教我,而是我該教教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輪到眠眠上課了。不知道蘆花雞是否好學啊。

反正就是互撩,估計這兩個人都不會占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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