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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叔低聲道:“就不能找個理由不來麽?”

盧嵇兩條腿伸直了, 往後一癱:“不來?呵,你覺得徐老可能讓我從這種大事兒裏摘幹淨麽?而且我聽說,南派現在在拉人?今村先生那兒我不太清楚,可是聽說唐先生和江浙的鄉紳一起,一個人每月八百塊大洋的在挖議員南下。”

孫叔:“确實,早在四月份黎總統任期到了之後, 南邊就知道咱們選總統是早晚的事兒。議員少了就開不成會, 很有可能會讓黎大總統繼續任職。”

黎大總統一個和稀泥的傀儡, 自然比手有強兵野心勃勃的徐金昆好得多。

盧嵇嘆氣:“他們南方也是失心瘋了, 議會五百多個人,他們少也要勾走兩三百個才開不成會,這一個月單賄賂就幾十萬花出去了, 再包上車馬費,安定費……十月競選, 這單是把這些議員勾下來就估計能花幾百萬啊。”

孫叔到桌邊倒了些茶, 端過來:“徐老要把這些人用更高的價格拉回來, 所以才需要上上下下湊這麽多錢出來。”

盧嵇端着茶冷笑:“這倒是往後變成價格戰了。不過只要能照常開始選舉, 就算徐老給他們錢,他們怕也是會選黎大總統。畢竟徐金昆真的上位了,他們就一點油頭都沒有了, 老黎還在他們活路多啊。”

孫叔也正憂心這個:“你說徐老爺會不會……”

盧嵇:“他瘋了麽?要是老黎真被他弄死了,就是馮繼山、閻百川當總統都沒他的事兒了。輿論本身不可怕,被其他派系當做武器的輿論才可怕。徐金昆絕不敢殺老黎,不過老黎在, 他贏得希望确實不大。我只盼着老黎折騰了這麽多年能再穩一回,別讓他給捏住把柄。”

盧嵇思索着,喝了一口茶:“倒是江浙那邊的鄉紳不是橫的很麽?怎麽肯出這麽多錢?”

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軍閥,戰争不斷。但唯有江浙一帶少有軍閥,單是富豪鄉紳的聯盟,就足以坐在桌子上和軍方大佬談判。

孫叔:“兩個月前南方幾大派系圍在上海周邊,想要争上海的地盤。那些鄉紳自然站出來不允,他們提的條件就是出錢幫忙破壞北邊的大選,阻止直系手握大權。但任何人都不許進犯江浙。”

盧嵇頭疼:“哎喲,真是……誰能想到會有這麽一出。這一盤大跳棋啊,十八個人一起玩,這就是神仙也預測不了啊。我就怕打仗,上一場仗才贏了一年多,可千萬千萬別又再打起來了。”

孫叔道:“這也不是五爺您能管得着的事兒。再說了……徐可以倒,但您也倒不了啊。”

盧嵇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哪有這麽容易的事兒。這年頭沒有人不是浮萍。”

孫叔看了一下懷表:“時間差不多,該見記者了吧。估計問的大多數全都是跟徐老有關的問題,讓他們挖深了沒好處。您一定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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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嵇伸了個懶腰:“可惜沒做出戒指來,否則我還能宣布一下自己總算不浪了,要正兒八經結婚來吸引一下他們的注意力。”

孫叔愣了一下,他雖然早有預感江水眠住進來了就是不一樣的,卻頭一回聽見五爺這麽說。既然這樣說就是定了啊。他也低頭笑道:“老頭子我也在這兒先恭祝五爺。”

盧嵇臉上有點得意,大手一揮:“不要緊不要緊,等真到時候你再恭喜也來得及。”

洋人記者跟盧嵇見面多,知道他英文不錯,就執意說不肯跟中國記者一起開會,要單獨給他們開一場。

盧嵇聽着這開記者會還要區別待遇,也笑了,道:“跟他們說,我沒空開兩場。要不然今兒坐在一起,要不然就三天後晚上八點我有空了讓他們再來單獨開。中國記者那麽多號人,洋人記者才來了七八個,我還要單獨給他們設場子?”

孫叔:“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盧嵇:“有什麽不太好的。就算是公使本人來了也是這樣,更何況只是幾個記者。別人願意舔就舔去,我見過的垃圾洋人也不少了。”

那些記者習慣了其他政界大佬見洋人的态度,反倒還覺得單獨跟盧嵇開一場只有洋人的記者會是給他長臉,卻不想盧嵇這種跟不換襪子的德國室友大打出手,跟自誇廚藝的英國同學差點撕逼的家夥,也不稀罕洋人。

最終還是在一同召開了記者會,只是各國公使派來的記者都坐在了前排。盧嵇也就負責雙語扯淡,只說甘石橋俱樂部是為了中外交流,也為了達成一些政治上的共識,不包含任何黨派性質如何如何。不少記者的問題都是針對徐金昆和現在的議員動向,三句話不離什麽政治黑|幕,他這些年為了應付記者,沒少啃各國憲政相關的書,能用冠冕堂皇的話糊弄過去就糊弄,實在他也覺得怎麽答都不合适的時候就開始裝傻裝文盲。

在記者會接近尾聲的時候,這個場內靠後有人舉起手來,盧嵇點了點頭,她站起身來。

整個場上也就只有她一個女記者,只是她作為外國記者卻坐在後頭,穿的灰撲撲的,并不顯眼。她帶着個卡其色的戰地帽,摘下來露出挽起來的金色長發,沒化妝也顯得五官有點暗淡,卻站得筆直,中文字正腔圓道:“您好,我是來自美國的記者,我叫克裏斯汀。在今年三月初的時候,我看到申報上曾經報道過一篇文章,說是閻百川大量偷運槍炮,屯兵數量是去年兩倍,意有向華北突進之意。又聽聞徐帥多次與閻百川通話,在這個月回到北京和周梓玉等人會面,是否有向山西出兵鎮壓閻百川的意思?”

這個問題算是尖銳,但盧嵇還從來沒被人難住過。衆記者正捏着筆打算記下盧嵇的回答,只聽見半天沒聲音,擡起頭來就看見盧嵇僵在臺子上,死死盯着那女記者。

有幾位記者認識克裏斯汀,畢竟整個中國也找不出幾個天南海北都闖過的女記者來了。

克裏斯汀一米七八的個子,裹着風衣叉着腰,似乎微笑着,手裏捏着本子和鋼筆,歪頭看向盧嵇。

盧嵇面色恢複了正常,道:“別聽風就是雨。都是自家的問題,肯定能坐下來解決。更何況你的問題也跟甘石橋俱樂部沒有關系,我也沒有義務回答。好吧,今天就到這兒了,如果可以,會館準備了自助晚宴,如果諸位記者朋友想留一下,請跟随指示去一樓大廳。”

他說罷,站起身來扣好西裝,朝側邊下了臺去。

孫叔也看見了那個女記者,連忙跟上來,小聲道:“是幾年前刺殺你的那個女特務?”

盧嵇咬牙切齒:“是她,說是特務,本行還是記者。不是說她逃回美國了麽?”

孫叔道:“……要不要先讓人把太太接回來?”

盧嵇:“那是肯定。她在小白樓附近,你先打個電話問她回家了麽。這個美國女人就算是過來搭話,我們也沒由頭抓了她,只能提防着。不過總覺得她回來沒有什麽好事兒。”

孫叔低聲道:“她一直以來為美國駐華公使做事,你說會不會她回來,也是說英美那邊不單跟徐老關系密切,也想盯着您呢。”

盧嵇嘆了一口氣:“誰知道。反正你就讓人護好眠眠,別讓她出門亂跑。我就怕她去找眠眠。”

孫叔點了點頭,盧嵇轉過頭去,就看着克裏斯汀背上包,戴上帽子,看向他,手上比了個開槍射擊的動作,吹了吹手指,笑着轉身離開了。

另一邊,亭樓戲臺,束兒扶着王軒宣上了樓。這一處戲班自己建的戲臺規模并不大,但也有幾個正對戲臺的二層包間,她坐進去,看見束兒把側邊簾子放下來,才點了煙放在嘴邊。

束兒将手裏拎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道:“太太最近吸煙也太頻繁了。”

王軒宣說是看戲,但是注意力并不放在戲臺上,只道:“聽說今天盧嵇去給甘石橋俱樂部剪彩了……”

束兒把煙灰缸放在王軒宣手邊,道:“是。聽說盧五爺之前也并不知道甘石橋俱樂部的事兒。”

王軒宣深深吸了一口煙。誰能想到徐金昆決意賄選,弄出了一個專門用來活動資金的會館來。她道:“徐爺有天下之心,我可不能再在徐家待下去了。往後的事兒,我不想卷那麽深。”否則徐老要是出事兒,王家的舊時威望也不足以讓她明哲保身了。

束兒猶豫道:“太太要不就去跟徐爺說,您達不成這件事,王家有老人體弱,您想回娘家照顧?”

王軒宣搖頭:“不可能,他最近非常需要這筆錢,絕不可能輕易放我走。我就是希望在我把錢湊得差不多的時候,他不希望我待在徐家,但又考慮到我有幾分苦勞,便直接把我踢出去。”

束兒:“那您苦勞這麽多年,豈不是什麽都不剩下了。”

樓上樓下都有人在吸煙,王軒宣将一口煙吐進戲院內缭繞的白霧裏:“那倒不至于。我除非想死才敢拿徐金昆的東西,只是現在幾個月的時間,夠我利用現有的人脈關系,給自己先鋪條路留點家底了。”

王軒宣又轉過頭來:“徐老這幾日來找我的時候,你說我去聽戲了吧,他沒什麽反應?”

束兒道:“嗯,徐爺說您放松一下心情是好事,倒是不知道您以前愛聽戲。我估計這幾次送東西的事兒他都知道,畢竟您送的這些頭面也都不是小數目。但他什麽都沒說。”

王軒宣點頭。

她要讓徐老厭惡她,但她又沒給丢人丢到外頭去;事情最好說大可以大,說小也可以小;但又要涉及徐家王家兩家子人,讓徐老就算暴怒也不能直接弄死她。

她心裏有了個計劃。

進門幾年任勞任怨,連丈夫的手都沒牽過還被家暴的媳婦,在丈夫病死之後還在操勞家裏,只是她鬼迷心竅,居然和外頭一個戲子好上了。偷偷摸摸的倒是外人不太知曉,家裏人不敢說卻對此事鄙夷萬分。

不過這個兒媳婦倒是把他想要的錢都七七八八湊出來了,與此同時她跟外頭那個戲子的事情也漸漸被人所知。

徐金昆會怎麽做?

為了顏面,為了苦勞,也因為大事已成,他就可以直接讓王家把這個媳婦領回去,然後再把剩下的廠子收到自己手裏來了。既沒有損失名聲,也沒有損失財産。

王軒宣吸了一口煙,将剩下的煙頭按進煙灰缸裏,望着戲臺上的人躬身謝幕,下頭一片叫好。她心裏有一種預感,自己選擇這麽做,好像更是一種叛逆。她從來沒做過一個壞女人,一個被別人唾罵或鄙夷的女人,從小讀書優異,待人溫和,盡心盡力,卻像個連軸轉的陀螺,每個在她身邊的人都想要鞭打她,要她轉的更快。

她就是想脫離,想不嫁給任何一個人,不屬于任何一個家族,想為自己而轉。

只要再等三四個月,她就能有真正的自由了。

過了沒一會兒,看着下頭的票友紛紛散去,她聽見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束兒推開門,陳青亭蹦跶着,忽然看見門打開了,立刻收了腳步,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慢步走進來,倚着門框道:“七太太最近來的好勤。”

陳青亭只摘了頭面,臉上油彩還在,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外頭披了個青色的長褂衫。

王軒宣看見他那副強壓着多動症的樣子就想搖頭笑出來,她卻盡量沒笑,她可不想讓這個比她小幾歲的半大人精還覺得能騎在她頭上。

王軒宣揮了揮手,束兒退出去。

她道:“看看去吧。送你的新頭面。”

沒有唱戲的不迷這個,陳青亭趕緊走過去,手指放在盒蓋上緩了一緩,才打開來,眼睛直了,臉上亮了,他嘴角沒忍住笑意,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那纏金的鳳凰,嘆道:“我覺得我這兒跟待賞的宮中妃子似的。”

王軒宣最近壓力大,煙瘾也大,剛剛吸了一根,忍不住又去摸煙。她從琺琅鐵盒裏抽出一根,夾在手指上還沒點,塗了紅色美指油的手叩了叩膝蓋,道:“我上次與你說的提議,你答應?”

就在她目光裏,陳青亭剛剛一臉小孩得了寶貝似的高興又收起來了,他又作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盒上蓋子走過來。這單間的一座雙人榻上擺了個小桌,榻下有個擱腳的一寸高小木臺。他走過去,坐在她腳邊,從袖子裏抽出一個白色帕子,一邊疊一邊道:“這等好事兒,我只要什麽都不說,配合着七太太演戲就是了。容易得很。”

王軒宣自打徐士山死了之後,也要裝模作樣的穿幾天暗色,她今日一身暗紅色絹邊天鵝絨旗袍,在光線不甚明亮的單間裏,看起來像是沒有反光的黑色,頭發挽着,表情沒有了人前故意的笑臉,顯得有幾分冷漠。細長的人像一抹窄窄的黑影。

陳青亭仰起頭來愣愣的瞧着她。他心裏知道,雖然王軒宣提了錢,但他也并不怎麽缺錢。

原因不在交易上。

王軒宣低頭道:“重要的就是不說。你要低調的就像是你特別怕惹事,拼命隐藏一樣。我自然也有很多威脅你的法子,只是在這兒不想說,你心裏也明白。我也查了查,知道你和盧太太是舊友,但在經營上做手腳,只要讓你自己經營不善,盧五爺怕是也沒熱心到會幫你重振戲班吧。”

陳青亭慢慢悠悠的總算把那那塊帕子疊成巴掌大的一塊,他伸手把那塊帕子放在王軒宣膝頭,她不喜有人接觸,剛想拂開,陳青亭傾過身子來,似乎為了避免自己臉上的油彩弄髒了她的衣裙,這才把下巴放在了那塊帕子上,微微擡起眼來,歪頭笑道:“是。一般人也沒幾個能鬥過七太太,我懂。七太太要是在那徐家憋得受不了了,随時歡迎來我這兒,就是別忘了茶錢就行。我這兒菊花茶都是三塊大洋一壺的。”

他随口扯着能被人砸場的茶錢,一邊昂頭望着王軒宣。

她低頭瞧着,總覺得陳青亭表情裏有點神色,不是她想要的。或者說不是必要的。

她猶豫,到底是這戲子演技極佳,能把戲裏三分真情演成十分,還是……

王軒宣剛要開口,聽見陳青亭垂眼道:“我最近想要擴建一下戲院,不過估計不少花錢,七太太覺得好不好?”

王軒宣暗自松了一口氣,在商場上她有萬分的本事,但要是涉及了別的跟前沒關系的事兒,她就難免要露怯了。顯然陳青亭也是要錢要紅,她就放心了。

王軒宣思忖了一下,道:“別叫七太太了,這一聽就太假了。我原先在家,小字旬儀。”

大名男人氣,小字也不讓須眉。

她倒是坦坦蕩蕩,陳青亭卻覺得有點紮口似的,總覺得不好叫,垂眼半天才吭哧道:“哦……尋找的尋?一塊錢的一?挺、挺好聽的……”

王軒宣本來不想接話,憋了半天道:“……一塊錢的一,只在做量詞的時候裏讀二聲啊。還有……你認字麽?”

陳青亭本來擡頭就想說:你把我當文盲麽,我可是會背三字經的人啊!

等對上了王軒宣的一臉懷疑,他才琢磨道:怎麽着,不會的話她還要教她認字?

陳青亭登時傻笑起來,撓了撓頭:“我會寫自己的名字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 高冷冰山女總裁包養傻白甜三流小明星

這一對是純粹的女強。小青子會紅會有名,但肯定強不過王軒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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