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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孫堯把境況想得太好了, 他們小洋樓裏最多也就一百來個人,這已經擠得走廊上陽臺上都沒地兒趴了。而田忠帶了三千人上山, 滿打滿算, 飛機掃死三百個, 被土匪弄死七百個,一千個四散而逃, 那攻打這棟洋樓的少說也是三倍以上的人數。

估計是兩邊天臺也算着剩下的子彈不多了, 只聽着槍聲都不太連貫,恨不得掰着指頭數着子彈開槍。這個洋樓的一層幾處大門都是那種鑲着彩玻璃的歐式門,壓根不算什麽防禦設施, 田忠已死, 那些惦記着孫枝桂有防空洞或者還可能有密道的兵卻拼了命的往洋樓裏攻打。

等到藍野帶兵進入山寨的時候,洋樓的第二層已經快被攻下。

江水眠遠遠望着洋樓那裏玻璃全碎, 槍聲傳來,急的眼睛都快發紅了。

藍野派兩個營左右清掃道路院落中隐藏的土匪或殘兵,大部隊往寨子中部抵進,江水眠沒有再端着□□,她一路跟着藍野, 藍野也沒什麽架子,這一路上來他也可不能開車騎馬, 只能跟着營隊一起往前奔。

待到藍野的部隊到達洋樓前的空地上,還剩下不知道多少田忠的兵沒有擠進去,倉皇的轉身開槍——

洋樓裏更是如血染一般,孫堯一直惦記着等這票大的幹成之後, 把樓裏的走廊全換成紅地毯。這會兒倒是不用換了,一汪仿佛永不褪色的紅浸透了地板,疊在地上的屍體早已分不清是敵是友,有的田忠部下還在往上擠往上打,有的就已經開始找一樓二樓的房間,偷東西、往床下躲,亦或是直接癱坐在角落想要放棄。

藍野的兵打街巷戰役的經驗也并不豐富,但攻進一樓也并不是什麽難事。白牆早被打成了蜂窩,牆皮剝落,門窗散架,樓瞬間就被拆成了一個架子。江水眠急也沒有用,洋樓裏已經成了夾漢堡,盧嵇他們被逼到頂樓,一小撮田忠部下還在二樓三樓瘋狂開槍掃射,活着的土匪不剩幾個,藍野的兵架着桌子當盾牌,從樓梯往上攻打。

藍野站在樓下,街巷已經被人清理的差不多,他望了一眼憂心忡忡的江水眠,道:“你別擔心,五爺比這更大的陣仗都見過了,我們當年踩冰渡河打仗,夜裏去打人家的炮廠的時候,比這危險多了。”

江水眠挑眉斜看了藍野一眼,抱臂道:“死了就死了。我已經盡力做事了。大不了回頭改嫁。”

藍野聳肩,看來這六姨太還挺嘴硬的。剛剛為了逼他上山救人,什麽招都想出來了,這會兒到了最後關頭,卻說不在乎了。

但他還是要說的:“這年頭,有時候活不活,真的看命。老天爺覺得要用他盧煥初,就絕不會讓他死,就是多少暗殺多少事故他都逃的過去。但若是老天爺覺得這人使命完成了,走到這兒就得了,哪怕就是下個樓梯,都能摔死。別覺得我說話難聽,但我覺得,華北還需要他盧煥初。”

洋樓中還在傳來槍聲,幾乎每響一下,江水眠肩膀都在微微顫抖,但她仍然轉過頭來,聲音和剛剛把刀摁在他脖子上時一樣冷靜:“嗯,這我信。有很多人,都還需要他活着。要是老天爺真想讓他死,不如十年前就讓他死在上海。”也省的要她心裏難受。

過了一會兒,槍聲戛然而止,藍野和江水眠一同擡起頭來,這洋樓裏的電閘都被拉了,一個個本來鑲着彩色玻璃的窗戶已經成了無數黑色的洞,灌着風,也不見人影。

盧嵇從天臺上緩緩走下來,除了藍野的兵以外,站着的已經不到十幾人。盧嵇身上的西裝也濺了不少血,臉上被碎玻璃劃了好幾個口子。從三樓撤到天臺,他看不慣包括孫堯在內的那幫土匪槍法不行亂噴子彈,做了殿後的那個人。宋良閣拎着刀跟在他身後,反而身上顯得幹幹淨淨。

跟在後頭的孫堯哪裏像是獲救的樣子,走樓梯下來兩側全是官家的兵,腳底下說不定還能踢到三四年前就跟着他的自家兄弟的屍體,他是哭不敢哭,怕不敢言,就恨不得挽着盧嵇的胳膊走,證明是哥倆好。

樓梯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到處倒得都是不成樣的屍體,盧嵇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是好幾個小時前他走過的浮雕把手、大理石瓷磚的地方。

等他有點恍如隔世的走下樓,走出了那門洞,就看見了除了軍裝齊整,臉上有土有血看起來比他還狼狽的藍野,以及抱臂狀似冷漠的站着,肩膀卻微微發抖的江水眠。

江水眠除了身上髒了一點,其他倒是好好的,盧嵇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他特別想走過去抱着她腦袋使勁在她腦門上啵一口,特肉麻的喊一聲“大寶貝”,使勁搓兩下她小身子骨上僅有的二兩肉,謝謝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

可一是藍野和好幾個營的人在前,他還算要臉,不敢這麽騷。

更重要的是,宋良閣拎着刀就站在他斜後方,這要是親一口,直接一把刀就穿心口了。

他只簡單的看了她一眼,确認沒受傷沒弄髒,故作淡定的将手裏拎着的□□挂在肩上,大步走過去,剛想要感謝藍野,江水眠卻像是放棄忍耐了似的,忽然沖上來,撞進他懷裏,兩只手攀在了他後背上。

盧嵇覺得真是他媽千言萬語都不如這一抱,撞得他魂都散了,心都亂了,恨不得毫無骨氣的腿軟挂在她身上,化成一只不要臉的白貂兒,鑽到她脖子上盤着。江水眠的那張破嘴,什麽好話情話也不肯說,兩只手恨不得要在他後背上撓出十道血疤似的緊緊扣着他,腦袋埋在他襯衫領子裏,半天吭了一聲:“混賬東西。”

盧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罵我幹嘛?”

江水眠埋頭,拿他衣服揉了兩下鼻子,不說話。

盧嵇:難不成打是親罵是愛?這丫頭就這麽不會表達感情,非要這樣罵他才心裏舒坦?

盧嵇剛擡手摸了摸她腦袋,想笑着開句玩笑,忽然感覺背後一涼,他僵硬的偏頭過去,宋良閣拎着刀,涼涼的望着他。盧嵇七手八腳的把江水眠從懷裏薅出來,江水眠還不明所以,她眼睛有點紅,不太想見人,盧嵇強把她刨出來,她還怨憤的瞪了他一眼。

盧嵇哪敢說話,大手擰着她腦袋讓她偏頭往後頭看。

果不其然,江水眠望見了宋良閣,身子一僵,立馬站直了。她本來想老老實實叫一聲師父,又覺得自己剛剛都撲了盧嵇,怎麽能不撲親爹呢。

宋良閣自打下了樓,瞧見的第一個就是江水眠,他心底松了一口氣,卻看着江水眠望見了盧嵇就瞧不見其他人了——

這會兒江水眠朝他撲過來,宋良閣還沒生起氣來,江水眠立馬抱住他,仰頭道:“你怎麽下山了!你不要緊麽?沒受傷麽?”

宋良閣心頭一軟,将刀插在地上,兩只手摸了摸她腦袋,道:“你還好麽?煥初說你下山去搬救兵了。”

江水眠自然不會讓他擔心,面上輕松一笑:“這對我來說有什麽難的。”

而藍野上前一步,道:“五爺,別說感謝我的話。我……本沒打算上來救你的。馮繼山派我來,可不是打算來幫你的。我知道田忠上山的事兒,我在山底下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千萬別謝我,我早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藍野了。”

盧嵇愣了一下:“可你……還是上山來了啊。”

藍野苦笑:“我是被利誘以及拿刀逼着上山的。要謝,你不如謝謝你的六姨太。盧爺你也真是個怪物了,這樣的人物養一個在身邊都夠無往不利了,您一下子養了六個,怪不得京津的貴人說從來沒看您把太太領出來過。這樣的寶貝,确實不敢領出來啊。”

江水眠忽然身子一僵:等等……六姨太這只是玩梗啊!她随便說着玩的啊!就像是武林高手忽然從天而降橫掃一幫惡人,最後淡淡說一句“老夫乃牛欄山樵夫是也”一樣啊!不要當真啊藍同志!

盧嵇也僵硬了一下:六六六……六姨太……

江水眠平時到處拿着這個說辭去胡說八道,他攔了幾回也攔不住,幹脆就放任她随便說了。卻沒想到藍野當了真——當真了也就罷了!還拿來在宋良閣面前說!

他剛想開口,藍野笑道:“我這回不了馮繼山手底下,遲早還是要跟您多見。別的幾位太太您藏着也就算了,既然六太太我們也見過了,不妨以後就帶出來吧。”

江水眠還抱着宋良閣,就已經明顯感覺宋良閣呼吸都微微停滞了一下,她瑟瑟發抖不敢擡頭,盧嵇渾身僵硬不敢轉眼,就聽着宋良閣聲音冰冷,簡直就像是把這倆狗男女扔進了冬天的鴨綠江裏,平靜道:“六姨太?”

藍野微微轉頭,他瞧見江水眠去抱着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卻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

宋良閣幾乎要氣笑了,他泛白的嘴唇居然微微勾起來,道:“這位軍官,你說的六姨太是誰?”

藍野也一懵,擡手就要指向江水眠,盧嵇激起一陣求生的欲望,連忙一副好兄弟許久沒見的樣子,猛地抱住藍野。

本來還以為自己聽錯的宋良閣這會兒明了了,若是江水眠前兩天見着他的時候,那身打扮他還瞧不出來。可這下子低頭看去,江水眠挽着頭發,穿着稍顯嬌豔的深粉色寬袖旗裝,早十幾年前就是婦人的标志——

宋良閣臉上如同冰封,低頭冷聲道:“眠眠,你同你五叔一道來,怎麽鬧了這樣的笑話。”

江水眠壓根不敢擡頭,緊緊抱着宋良閣的腰,埋頭搖着腦袋,已經心虛到了極點。

宋良閣一使力,竟把江水眠單手抱了起來,猶如十年前抱着這丫頭回家似的,一只手把地上插着的那把刀拎了起來,轉頭道:“盧煥初,我等你忙完了,來跟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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