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臨行

第11章 臨行

夜裏,兩個人一塊兒躺在床上,各蓋一張被。下人熄了燈退出去,關上屋門,祝盛安就翻過身面朝雀瀾,單手支起下巴:“你真的沒有話同我講?”

雀瀾也翻了個身,背對他:“殿下今日問了好幾遍了。想聽我說什麽話?”

祝盛安道:“比如,你在臘子山的倉庫裏找到了什麽?”

他同雀瀾在澹州待的那一個月裏,他就旁敲側擊問過好多回了,雀瀾一個字都沒透露過,今夜居

然開了口:“找到了一件信物。”

祝盛安來了精神:“是山匪同誰來往的信物?”

雀瀾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除了這個,我還在匪首的房間裏翻到了往來書信。”

祝盛安目光灼灼,等着他繼續說。

雀瀾又翻了個身,面朝他:“不過這些東西,我都沒帶在身上。”

祝盛安并不意外:“你把這些東西藏在澹州了?”

雀瀾道:“這個就無可奉告了。”

祝盛安有點心急,但還是按捺下去,說:“你不用擔心,我祝盛安為人光明磊落,決不會拿到了證據就過河拆橋。你看,我答應同你試婚,不就是給你這個保證麽?若我敢對你怎麽樣,母親第一個饒不了我。”

“我并不擔心殿下對我做什麽。”雀瀾又翻了個身,“我也相信,以殿下的為人,還不至于跟我這個升鬥小民過不去。”

祝盛安道:“那你到底顧慮什麽?”

雀瀾道:“我還不夠了解殿下,不清楚殿下的決心,到底有幾分。”

祝盛安皺起眉頭:“我的什麽決心?若是對付青蓮教的決心,我可以給你保證,有我就沒有青蓮教。”

雀瀾道:“我可不是三歲娃娃了,聽人嘴上一說就相信。我自己會看。”

祝盛安拿他沒辦法了,沉着臉思索,沒注意雀瀾在旁又翻了幾次身,好一會兒,才說:“可你的關鍵線索沒告訴我,萬一耽誤了什麽……”

雀瀾忽然坐起身:“今晚怎麽這麽熱?”

祝盛安:“……”

他放下支着腦袋的手臂,躺平了,涼涼道:“讓你不要吃那麽多牡蛎煎,你非要吃。我就說吃多了夜裏會睡不着的。”

雀瀾疑惑道:“吃了牡蛎煎會熱?”

他見祝盛安躺得好好的,還蓋得住被子,就說:“殿下難道不覺得熱?”

祝盛安道:“都立秋了,夜裏怎麽會熱。”

雀瀾坐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要越過他往外爬:“我去院裏吹吹風。”

祝盛安抓住了他的手臂:“這大半夜的,還出去吹什麽風?我讓下人給你煮降火的湯來。”

雀瀾身上穿的寝衣輕薄柔軟,被祝盛安抓住手臂時,仿佛貼着肉感受到了乾君手掌的溫度。而祝盛安已坐起了身,兩人離得太近,乾君獨有的氣味撲面而來。

世子殿下的味道,是清新冷冽的雪松。

雀瀾身子一抖,臉霎時就紅了,一把抽出手臂,拉起被子罩住了自己。

祝盛安剛要叫下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掉了被子,一臉莫名其妙:“你做什麽?”

他去扯被子,雀瀾反而愈發往床裏縮,祝盛安道:“這麽悶在被裏,你又不熱了?你要悶也別拿

我的被啊,拿你自己的去。”

他又扯了兩下,只聽雀瀾捂在被子裏悶聲道:“殿下拿我的被去蓋。”

祝盛安道:“你都蓋過了,上面有你的氣味,我不蓋。”

乾君對坤君的氣味十分敏感,世子殿下又從沒開過葷,要是今晚拿雀瀾的被蓋,這一晚上都不用睡了,得精神到天亮。

雀瀾捂在被裏不作聲了,祝盛安碰了碰那團被子:“昨晚是一床被,我凍了半夜。今晚兩床被了,還要我挨凍?”

過了一會兒,被裏冒出半張臉,雀瀾一雙眼睛水意盈盈,小聲道:“殿下去榻上坐一會兒。”

“?”祝盛安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從床上到榻上容易,從榻上再回來就說不準了。他道:

“我不去。”

他伸手去扯雀瀾的被子,卻猝不及防聞見一陣異香,像是夜來香的味道,十分濃郁。

“嗯?你身上怎麽這麽香。”祝盛安下意識道。

說完,他忽而反應過來,看向雀瀾。

雀瀾咬着嘴唇,面頰緋紅,水意盈盈的眼睛同他一對視,立刻垂下來,不作聲。

那氣味對乾君簡直靈得不得了,祝盛安心頭突地竄起一股燥熱。他一個激靈,連忙往後退,慌不擇路地退了好幾步,撲通一聲跌在了床下。

見他如此大的反應,雀瀾愣了愣,叫道:“殿下?”

祝盛安騰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頭沖出了屏風外,簡直是如避蛇蠍。

雀瀾怔了一會兒,撲哧一笑:“殿下去哪兒?”

外間遠遠傳來祝盛安的聲音:“今晚我睡榻上。”

雀瀾臉上帶着笑意,把自己埋在被子裏。鼻尖還能聞到淡淡的松木清香味,這味道鑽進他身體裏,讓他耐不住地夾緊雙腿。

他若回自己的被裏,會好受許多,可他卻像為這味道着迷似的,一直埋在這個令他渾身發燙的被窩,輾轉反側,不知何時才睡去。

第二日雀瀾起得有些晚,收拾完自己時,祝盛安已在院裏晨練過一輪,見他出來,似是有話想說,卻又眼神飄忽地別過了臉。

雀瀾也有些不敢看他。兩人一個立在廊下,一個站在院裏,沉默了好一會兒,祝盛安率先開口:

“澹州來信了。”

雀瀾擡起頭:“要動身了?”

祝盛安點點頭:“下午就動身。我一大早接到傳信,就和母親講過了。”

他頓了頓:“母親說,我們走前,他想同你說說話。”

雀瀾沒有同王妃單獨見過面,但他本能地有些怕他。

倒不是怕王妃會把自己怎麽樣,而是怕看見王妃那樣溫和關愛的眼神,把他當成貨真價實的兒媳婦那樣看,會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愧疚。

他坐在王妃下首,喝了進來的第三杯茶,仍然不知道講什麽,只能聽王妃在上頭,一件一件數給他們出遠門準備的東西。

“這些東西,你們就帶在路上用。盛安也真是的,才新婚第二天就要帶你出門,還說得這麽急,我也沒有來得及好好準備。”慕白總算數完,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雀瀾,才發現他的拘謹。

他看了雀瀾一會兒,吩咐下人道:“你們都退下罷。”

下人們全部退出屋,帶上了屋門,雀瀾愣了愣,放下了茶杯,知道王妃要同自己講話了。

他垂首等着,卻聽王妃起身,朝他走過來:“來,我們到榻上坐着講。”

雀瀾一愣,被牽了起來。那手不像乾君那樣寬厚有力,像潺潺的溫水,他呆呆地被王妃牽着往前走,仿佛霎時回到兒時,被母親牽着,走過家中一道一道的高門檻。

那時他還很小,總要仰起頭看母親。現在他已長高了,可牽他的人也不是母親了。

慕白牽着他到榻上,兩個人挨着坐在一處,比在堂上一上一下坐着立時親密不少。雀瀾将腦海裏的回憶揮去,道:“王妃今日找我,是有什麽要特意叮囑?”

慕白看着他,第一句卻說:“雀兒,你怕我?”

雀瀾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慕白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只同你見了一次面,就答應了盛安和你過小定。”

雀瀾道:“殿下今年二十有二了,連拒了三樁婚事,王妃應該是為殿下着急。”

“是啊。我是着急,可不只是急他的婚事。”慕白握着他的手,溫和道,“你們根本就不是什麽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對麽?”

雀瀾心頭微驚,剛想說話,又聽慕白道:“我的兒子我清楚。他對着政務、農商、案件,能說得頭頭是道,你讓他說中意一個人是什麽感受,他保準說不出來。”

雀瀾:“……”

他道:“那王妃怎麽還答應呢?”

慕白輕輕嘆了一口氣,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說起了舊事。

“王爺和我這麽多年,只得這一個兒子。盛安沒有兄弟姐妹,他又比同齡的孩子聰明許多,和別人玩不到一處,所以從小就是一個人,連稍微要好一些的朋友都沒有,更別說中意的人。”

“他小時候也頑皮得很,三天兩頭上房揭瓦,被王爺揍了,就來我這裏哭訴。”慕白想起兒子的童年趣事,微笑起來,“可是到了十四歲,就是半大少年了,再也不能進我房裏。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不再什麽話都來同我講了。”

“這本也沒有什麽,他總有長大的時候。只是我和王爺也粗心,把他送到餘大人那裏磨煉,本是覺得餘大人剛正嚴厲,能下得了狠手糾正他身上的纨绔毛病,卻沒有想到,餘大人日日辦的都是些什麽案子。”

東南第一名捕餘非明,能勞動他的,都是慘絕人寰的大案。

“日日見那些兄弟相殘、夫妻反目、屠戮滿門的兇殺案,人哪能不變?餘大人自己就是獨來獨往,一輩子都沒成婚。盛安跟着他,見這些見得多了,身邊沒有朋友傾訴,也不對我們講。我就是怕他……有些瘋魔了。”

雀瀾寬慰道:“王妃多慮了,殿下還遠不到瘋魔的地步。”

慕白頓了頓,不再說下去,轉而看向雀瀾,“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能讓他帶在身邊的人。我很高興他有轉變,不論你們最後會不會有結果,只願同行這段路,你們都能開心。”

“既能相逢,便是有緣。若他惹你生氣,也請你擔待些,他只是有些傲氣的小毛病,心地不壞的。”

作者有話說:

更文時間是每天下午六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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