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往事

第22章 往事

祝盛安道:“因為綁匪挑的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若為了贖金,為何不綁富人家的孩子呢?”

“這些孩子家裏沒錢、沒勢力,鬧不出什麽動靜。綁匪也怕麻煩,挑這些人下手,就不會有什麽麻煩。”祝盛安瞥了一眼案卷,“而且,都半個月了,沒有一點消息。城中出入、周邊村落都沒有發現線索,只有死了,才會這麽幹淨。”

餘非明面色淡淡:“殿下太武斷了。”

楊益在旁道:“殿下,辦案不能妄下定論。若先入為主,容易走偏方向。”

祝盛安臉色一黑,像随時要掀翻桌子。

他勉強忍住,站起身來:“那你們接着說。我餓了,吃飯去了。”

他氣沖沖地出了屋,王大海想去追,被餘非明一手攔下了:“讓他去。年紀已不小了,再這樣下去,遲早要摔跟頭。”

祝盛安出了府衙,黑着一張臉一路往前沖,不一會兒就走出老遠。

不過,少年人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四下瞟了幾眼街邊的吃食和小玩意兒,立時就被吸引,跑去吃了個痛快。

寧安雖是縣城,但直屬于宜州,城裏十分熱鬧。祝盛安吃飽喝足,沿着大街一路逛下去,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就是吃了你們家的豆腐花害的!我家大寶到現在還肚子疼呢!”一道尖利的女聲穿透人群傳過來,“賠錢!不賠錢我就鬧到縣太爺那裏去!”

同她争辯的是一道帶些稚氣的清亮聲音,音量一點兒也不比她小:“你家陳大寶天天胡吃海塞,就是好好的東西,吃那麽多能不肚子疼嗎?昨天他從街頭吃到街尾,家家都嘗遍了,家家都要賠你錢嗎?!”

祝盛安撥開人群擠到前頭,發現争吵的是一名婦人和一個半大少年。

那婦人身旁還站着個小孩,看模樣不到十歲,足足胖成了一個圓球,鼻子眼睛都被臉上的肉擠成了一團。

看他身子長得這麽大,膽子卻不大,他娘在前頭罵,他就躲在他娘背後一聲不吭。

那名半大少年卻讓人眼前一亮,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穿着打補丁的粗布衣裳,兩只袖子挽起來,露出白皙的手臂。

好看是好看,但他兩手叉腰,手裏還抓着個大鐵勺,罵起人來,風姿同那潑婦不相上下。

婦人大聲道:“我家大寶就是昨天吃了你家那一碗豆腐花,才開始肚子疼的!”

少年道:“那別人怎麽沒疼?就他一個人疼?!陳大寶!你是不是裝的!”

陳大寶被他一吼,吓得趕緊把自己團成一團,躲在他娘身後。

“陸悠悠!你吼大寶做什麽!你是不是心虛?!”那婦人上前就推了他一把,“我告訴你,要是我家大寶出了什麽差池,你賣到我家做牛做馬都賠不起!”

說到這裏,圍觀的衆人也清楚了她的算盤。

陸悠悠眼睛瞪得老大:“你這老不要臉!我一個讀書人,會賣到你家做牛做馬?!你做什麽青天白日夢!”

旁邊圍觀的路人也開了口:“陳大娘,你省省罷,人家十四歲就中了童生,又是坤君,提親的人都踏破門檻了,你在這死乞白賴的沒用哪。”

這人一說完,旁邊衆人紛紛附和。偏偏人群中有人覺得他說得不夠尖酸,開口補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一下可踩中了陳大娘的痛腳,她立刻跳了起來:“誰說我家大寶是癞蛤蟆。”

她往人群裏一瞪,衆人不想招惹潑婦,紛紛避讓,唯有一位身着錦衣、腰間佩劍的俊美少年沒讓,挑了挑眉:“誰應說誰。”

陳大娘見他通身貴氣,雙臂纏着金絲臂縛,腰間束着白玉腰帶,登時氣焰消了一半,道:“這位公子,看你儀表堂堂的,說話怎麽這樣歹毒。我們街坊鄰居吵嘴,同你有什麽關系。”

祝盛安道:“我說話歹毒,哪及你心思歹毒。人家賣你兒子一碗豆腐花,就被你們訛上了,不止賠錢,還要賠人,你們這算盤打得也太響了。”

陳大娘哼了一聲:“他家窮困潦倒的時候,借了我家的錢,本來就要拿這小子來抵債!”

“我家何時欠過你的錢?”屋裏傳來一道聲音,“不過是借了一鬥米,第二年春天就還了,各位街坊都看着的,借條也當場燒了,你還要胡攪蠻纏!”

屋裏慢騰騰挪出來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腳有些跛。陸悠悠連忙叫了一聲爺爺,扶着他走出來。

陳大娘還要再說,一行官丁遠遠大喊一聲:“聚在這兒幹什麽?!都散了!”

見官差來了,陳大娘不敢再鬧,又不甘心。其他圍觀路人散開了,她仍拉着陳大寶站在原地。

祝盛安在旁道:“還不走?你不會以為鬧到官衙,縣太爺會聽你的歪理罷?”

陳大娘叉着腰:“我怎麽就是歪理了?他家不僅借了米,還借了錢的!”

官丁們走到近前,其中有眼尖的,一下子就認出了祝盛安。

“世子殿下,您怎麽在這兒?”

陳大娘目瞪口呆,一旁的陸悠悠和陸老頭也呆了。

祝盛安沒搭理套近乎的官丁,道:“你說他家借了錢,有什麽依據?”

陳大娘嗫嚅着不敢再說話,一旁的官丁道:“又是你,今日訛東家的,明日訛西家的,有這功夫怎麽不好好管教孩子,十歲了還不肯去上義學,像話嗎?”

東南藩地近十來年開始推行義學,雖不像正式學堂樣樣都教,但教的讀書識字、簡單算術都非常實用,且學費低廉,普通人家省一省,都能送孩子去上學。

祝盛安喃喃道:“義學?”

他腦中靈光一現——七人失蹤案的案卷中并未提及義學,但是坤君在讀書一事上向來比較靈光,想來就算家裏再窮,也會節省着送坤君去上學。

領頭的官丁仍在教育陳大娘,另一名官丁捏了捏陳大寶肚子上的肥肉:“看看你,胖成這樣,還好吃懶做,也不想想你爹娘老了你怎麽辦?”

陳大寶膽子很小,嗫嚅道:“義學的先生好兇的,只喜歡坤君,看不起我們,我不去……”

“先生當然喜歡聰明上進的娃娃了。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不教訓你教訓誰?”

打發了陳大娘母子,領頭的官丁才又湊到祝盛安跟前:“世子殿下,您今日才來寧安,要不要弟兄們帶您四處逛逛?”

祝盛安一本正經道:“我在查案,不是閑逛。你們自去巡邏。”

領頭官丁被他拒絕,有些尴尬,讪讪應是,搔搔腦袋,領着手下繼續巡街去了。

“我要一碗豆腐花。”祝盛安踏進這家小店。

陸悠悠雖然年紀小,但手腳很麻利,立刻應了一聲,到櫃臺後給他舀豆腐花去了。

祝盛安撿了張空桌坐下,四下打量了一圈。

這店面雖小,卻收拾得很幹淨,店裏還有其他幾位食客,但往來招呼的,只有爺孫二人,看來陸悠悠的父母已經不在了。

陸老頭柱着拐杖慢騰騰挪進來,道:“多謝世子殿下,方才為我們爺孫倆說話。”

“舉手之勞。”祝盛安說完,陸悠悠已端着碗過來,将豆腐花擺在了他面前。

旁邊的食客要付賬,陸老頭便挪去收錢,拍拍孫兒的肩:“悠悠,殿下是來咱們寧安查案的,要是問你什麽,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殿下。”

陸悠悠連忙點頭,而後沖祝盛安一笑:“謝謝殿下方才幫我們講話,這碗豆腐花不收你的錢。”

他笑起來單純帶些傻氣,祝盛安也忍不住一笑,拌了拌碗裏的豆腐花:“我确實要問你幾句。”

月上梢頭,祝盛安踩着縣衙後院落鎖的時間回來,直奔餘非明的屋子,在屋外把門拍得砰砰響:“老師!我找到了重要線索!”

餘非明屋裏還沒動靜,旁邊屋的楊益拉開門出來了:“殿下這一下午不是閑逛去了麽?還知道調查線索。”

祝盛安同他十分不對付,下午又受了他一句氣,登時就說:“關你屁事。”

楊益一口氣被他噎住,瞪着一雙眼睛:“大半夜的,餘大人早休息了……”

這時,餘非明拉開了屋門:“好了。有話快講。”

祝盛安連忙說:“與義學有關系!義學中有一位張夫子,經常給學生開小竈補課,這失蹤的七人,都是在他那裏補課的學生。”

餘非明道:“這位張夫子除了這七人,還有其他補課學生麽?”

“有。”

“那剩下的這些學生怎麽沒出事呢?”

“……”祝盛安抿了抿嘴,正面迎接餘非明審視的目光,“這失蹤的七人,有的是出家門買了個菜失蹤了,有的是去河邊洗個衣服失蹤了,都是毫無征兆,且無聲無息。”

“在家人報案的第一時間,寧安縣衙就查過了被害人可能去的地方,沒有發現任何掙紮、打鬥痕跡。這樣的表現,極可能是熟人作案。”

“而這些失蹤的半大少年,并無姻親關系,又不常在外走動,能有多少共同的熟人?”

“這位張夫子,會詳細了解每位學生的家中境況、每日什麽時辰做什麽事、每日會去哪裏。再者,他是夫子,學生們對他是毫無戒備的。”

餘非明摩挲着下巴,皺眉思索。

聽了祝盛安這番推斷,楊益才發覺,自己說了一下午,只是順着事态往結果想,在“拐賣”和“被殺”中打轉。

因為寧安縣第一輪調查未能發現作案人的任何線索,他便自動将這條逆着事态往原因想的路堵死了,沒能發現“熟人”這個重點。

而辦案是要兩頭抓的,一邊要找受害人,一邊要找作案人。

他下意識裏已放棄了尋找作案人,但是這位吊兒郎當的世子殿下,卻保持着對任何涉及兇手線索的絕對敏銳。

楊益看了祝盛安一眼,神色複雜,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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