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悔恨
第23章 悔恨
正在這時,王大海從院牆上冒出個頭來,氣喘籲籲跳落在地:“哎呦,怎麽落鎖這麽早,害我翻了半天牆……”
他擦一把汗,小跑過來:“餘大人,按您說的,每家人都去看過了。這七戶人家的住處相隔很遠,沒有共同熟識的街坊鄰居,不過這幾家的孩子,都在義學讀書。”
“要說共同的熟人,最有可能還是在義學中。”
祝盛安微微一愣:“老師也發現了?”
“并不難猜。”餘非明看了他一眼,“只是我習慣先推斷,再取證。殿下同我恰好相反罷了。”
“……”祝盛安哪能聽不出他是在說自己基礎不牢靠,抿了抿嘴,沒作聲。
餘非明拍了拍他的肩:“殿下極有天分,若能下力氣苦學,來日辦案的本事必将遠超于我。”
“而這些本事,日後理政處事,都用得上。王爺王妃用心良苦,望殿下明白。”
叮囑完,餘非明才道:“我們分頭行動。我和楊益找受害人,殿下和王大海找作案人。”
“我和楊益今日已看過了案發地,也在城中轉了一遍。寧安縣城就這麽點大,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傳得沸沸揚揚,但今日卻沒發現關于這些失蹤坤君去向的可用傳言,他們極有可能是被悄悄綁出城去了,明日我和楊益要去周邊村落問問。”
“殿下和王大海一道,排查義學中的所有夫子和雜役,切記不要打草驚蛇。城中和附近村落都沒有找到線索,要做得這麽幹淨,作案的應當不止一人。”
第二日一大早,祝盛安就和王大海出了門。
寧安縣的義學共有三位夫子,兩位教識文斷字,一位教算術。張夫子就是教識文斷字的,失蹤的七位坤君,全是他課堂上的學生,而且是經常受他表揚,到他家裏上過小課堂的學生。
排查了半日,兩人仍将目光聚集到了張夫子身上。
另兩位夫子,以及在義學中掃撒的雜役,都不會同學生們走得這麽近。
因為義學本就只是普及教育,沒有人會覺得這裏的學生能夠出人頭地。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會咬咬牙送孩子去昂貴的私塾讀書,那才是出秀才、出舉人的地方。
但這位張夫子卻是個怪人,他講課的內容、布置的課業,都和私塾夫子無異。
可私塾要從三四歲讀到九歲,義學卻是兩年換一茬人,兩年之後學會了基本的識文斷字,絕大多數孩子就不會再學了。
極少數願意繼續讀書的,張夫子就給他們開小竈,讓他們到自己開的私塾來蹭課,如此才有了陸悠悠這樣,從義學中出來,卻能考中童生的“天才”。
“雖然這位張夫子同學生走得近,可他實在沒有作案的動機。”王大海坐在茶棚裏,眼睛盯着不遠處張宅的大門,小聲說,“他在這些學生們身上傾注如此心血,不收一分一毫,定是希望學生能出人頭地。這樣的夫子,怎會害自己的得意門生?”
祝盛安手裏握着茶杯,眉頭緊蹙:“可除了他,還會有誰?”
正說着話,那邊的張宅大門開了,半大少年們湧出來,朝裏頭的夫子行禮道別,陸悠悠也在其中。
“張夫子那邊散學啦。”茶棚裏有茶客看了一眼,“啊呦,學生不少呢。”
“張夫子教得好嘛,他的學生出了好多童生了,還有中舉的。大家夥都想把孩子送來讀書。”
“怎麽還有幾個義學的學生?”
“那是張夫子破例收的,都是聰明好學的坤君。聽說張夫子年輕時沒錢去京城應試,錯過了好機遇,這才對窮人家的孩子優待些。”
學生們陸陸續續走完了,祝盛安仍盯着張宅看,站在門口的張仲學是個書卷氣很重的清瘦男子,約莫三十歲,眉清目朗,樣貌不差。
祝盛安忽而低聲道:“張夫子為何沒娶妻,只收養了一個孩子?”
“不知道。”王大海也往那邊看着,“看他這樣,又是讀書人,年輕時應當行情很好才對。就算那時候窮,現在也該娶婆娘了啊。”
正在這時,張宅又走出來一個少年。
這少年約莫十五歲,穿着可比剛剛的學生們好多了,但神态畏縮,還不如方才那些窮人家的孩子。
“父親,午飯做好了。”
張仲學一看見他,眉頭就皺了起來。
“教了你好多遍,把腰挺直,同人講話要直視人家的眼睛。你是讀書人,又不是做賊。”他一巴掌拍在少年背上,“挺起胸膛!”
少年連忙直起腰來,這才能看出來,個子并不矮。
“上午的課上了一半,你跑到哪去了?”
“我……我去做午飯了。”
張仲學恨鐵不成鋼,拿手指戳他的額頭:“做午飯?家裏下人做的飯不能吃嗎?你非要自己做?我教你讀書,是望你以後有大出息,不是讓你嫁個好人家,以後在鍋碗瓢盆裏打轉!”
被他戳了幾下,少年剛挺起來的背又塌了,緊緊咬着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看他這樣,張仲學幹脆一甩袖子,進了家門。
“唉,鶴翎這小子呀,确實不争氣。考童生考了好幾年了,張夫子就等着他考上童生,把他送去青松書院讀書呢。”
有茶客壓低了聲音:“畢竟是撿來的孩子,沒讀書的天分也正常。”
祝盛安的指尖敲着茶桌,有些焦躁,如果張夫子真是風光霁月的一個人,那此案就沒有其他嫌疑人了。
而作案人一日不抓,就可能還會有受害人。
他想了想,同王大海道:“先抓人。”
王大海一驚,連忙道:“殿下,不能打草驚蛇啊!”
“那就全抓了。”祝盛安道,“義學的所有夫子、雜役,還有他們的家人、家中的下人,全抓起來。”
“不行!”王大海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讀書人最講究清譽,若像殿下這般行事,即使夫子們能平安出來,但他們以後如何做人?”
祝盛安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騰的站起來:“我管他呢!”
他去衙門叫了官丁,将義學的夫子雜役及其家人、家中下人,一網全抓了,關在縣衙大牢裏。
寧安縣一下子就鬧翻了天,義學夫子們的學生雖窮,但人多,全聚集在縣衙門口,不吃不喝,求世子殿下放人。
張夫子的學生們更以自己身家性命擔保,說夫子絕不是作奸犯科的人。
縣衙外鬧了一下午,祝盛安雖然纨绔,但也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縣太爺一個勁擦汗,在他跟前來回轉:“殿下,您給句話啊?”
王大海帶人搜完夫子雜役們的家,匆匆走進縣衙,臉色十分難看:“殿下,沒有任何線索。”
審訊的捕頭也出來了,夫子們一一交代了行蹤,和家中下人的口徑對得上,和之前走訪街坊鄰居們的口徑也對得上,沒人有作案的嫌疑和機會。
縣衙大門外學生們還在高喊放人,祝盛安緊緊抓着腰間的劍,只能道:“……放人。”
天色尚不晚,夫子們由人扶着,從大牢裏走出來,出了縣衙,登時門口的學生們一片歡呼。
不少學生湧到張仲學跟前,關切地問他有沒有事,将扶着張仲學的張鶴翎擠到了一邊。
祝盛安站在縣衙門內,遠遠看着,人群中的張鶴翎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祝盛安同他短暫地對視了一眼,張鶴翎似乎笑了笑,又轉回了頭。
腦中有靈光一閃而過,可是祝盛安沒能抓住。
當天夜裏,六名坤君失蹤。
翌日早晨接到官丁的彙報時,祝盛安心頭才咯噔一聲,一下子想起了張鶴翎冷冷的、譏諷的笑。
他悚然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飛奔出去,一路縱馬跑到張宅,但張鶴翎已不在了,張仲學說他一大早就出去買宣紙了。
只差一步!他已抓到了兇手,竟然又把他放走了!
祝盛安悔恨地猛一捶門,返身就走。張仲學似是料到什麽,追着他跑出來:“殿下,難道鶴翎他?”
“若你知道他可能去哪裏,現在就告訴我。”祝盛安回頭看了一眼,“他小小年紀就犯下大案,乃是父不教之過。”
張仲學臉色煞白,慌亂地思索片刻:“這孩子沒出過遠門,若是出城,只有我每年踏青帶他去的浔山,他還算熟悉。”
祝盛安派人急急給餘非明送信,自己和王大海帶着一衆官丁,騎馬飛奔出城。守在縣衙門前的陸老頭看見他們經過,連忙爬起來,拖着跛腿在後頭追。
“殿下,我家悠悠到今天都沒回來,是被人抓走了嗎?”陸老頭急急地跑,拐杖拄在地上砰砰作響,“我叫他不要那麽晚出去提水,他偏不聽!我叫他不要出去的呀!”
他悔恨地抹一把眼淚,胸膛喘得像個破風箱:“殿下,您能救救悠悠嗎?只要他能活着回來,要我幹什麽都行,我願意跟他換呀!”
馬蹄奔馳,很快将他遠遠甩在了背後,陸老頭徒勞地追着,像在追孫兒遠去的背影:“我願意跟他換呀……”
出了城,祝盛安同餘非明彙合,一行人從白天跑到黑夜,終于在浔山裏找到了坤君們的碎屍。
他們被輪番地欺淩過,內髒被剖出,四肢和頭顱被剁了下來,扔在雜草堆裏。祝盛安昨日還見過的陸悠悠,就因為他一時的魯莽,這樣無聲無息死在了荒野裏。
不遠處還有之前失蹤七人的屍骸,已經爛得露出骨頭架子了。
餘非明一把提起祝盛安的後領,狠狠将他按在了碎屍堆裏。
王大海吓得連忙去拉:“大人!大人!不可啊!”
餘非明的嘴角抿得死緊:“殿下好好看着他們。”
“這就是最底下的,任人宰割的無辜百姓。來日殿下做了東南王,東南數百萬人的性命皆握于殿下一手,殿下每一次算錯、每一步走錯,都會給無數人帶來滅頂之災。”
“可殿下呢?平日裏虛度光陰,碰上大事莽莽撞撞不顧後果,踏出一步又不踏到底!殿下可想過來日怎麽執掌東南?殿下可想過自己何配世子之位?!”
祝盛安跌在碎屍血肉裏,陸悠悠被砍下的頭顱就在不遠處,曾沖他展顏一笑的少年,已成了一堆碎肉。
那張清秀的臉上只剩極度的驚恐和怨恨,眼珠像要從眼眶中瞪出,直直地、空洞地望着祝盛安這個方向,仿佛在問,世子殿下,你為什麽沒算到呢?
那些不甘和怨恨仿佛從身下的碎肉中一點一點爬上來,像水鬼一樣纏住了祝盛安,他不由自主地發着抖,想抵抗那恐懼和痛悔,徒勞地說:“對不起……”
滾燙的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跛着腳追在馬後的陸老頭仿佛又在他耳邊講話。
“殿下,我家悠悠是被人抓走了嗎?”
“殿下,您能救救悠悠嗎?只要他能活着回來,要我幹什麽都行,我願意跟他換呀!”
他淚流滿面,喃喃道:“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仲:中庸、中等
翎:響亮、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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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