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往事

第88章 往事

塞倫多年少的時候, 相當年幼無知且輕狂。

具體表現為，因為向往大人口中的戰場生活，想要見識一下真正的黑暗生物, 就不打一聲招呼，自己一個人跑到了前方戰線去, 想要見識一下黑暗生物。

十四歲的他桀骜的很，又容易一天一個想法, 偏偏又确實是聰明，因此身邊的管家和自家父母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他們知道塞倫多失蹤并且是前往前線之後, 塞倫多已經跑到了特羅洛森林。

塞倫多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這一點是經由當時的騎士團團長認證過的。

但這所謂的天才, 卻不過只是針對同齡人而言。

當層層疊疊的結界在塞倫多的周圍蔓延開來, 塞倫多無論怎麽努力都逃不出眼前冗長的道路，而道路兩邊的東西一點一點蔓延上來的時候，塞倫多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這和他在學院中曾經對戰過的黑暗生物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寂靜, 令人窒息的寂靜正在吞噬着這片森林，也在吞噬着他。

但是他卻找不到敵手，只能徒勞無功地揮舞着手中之劍, 最終卻只能發現自己的無可奈何。

在那悄無聲息的黑暗中, 他看不見敵手, 也見不到自己，失去了時間的判斷, 更連生與死的概念都逐漸混淆。

自己還活着嗎？或許是已經死去了。

塞倫多這個時候才明白，為什麽人們會那麽恐懼黑暗生物，為什麽長老會要聯合皇室不惜一切代價剿滅黑暗生物, 為什麽那些從前線回來的老師身上總都帶着些陰郁的氣息。

這也是未來的他所要應對的。

如果他還有未來的話。

不管有沒有未來，就在這裏這樣死了實在是太可笑了。

當黑暗蔓延至塞倫多的全身, 一只眼睛從塞倫多的手上開始向上攀爬的時候，明亮的光在一瞬間亮起，像是灼灼燃燒的烈焰，刺得那眼睛發出了一聲慘叫。

應該是慘叫，雖然沒有聲音，但塞倫多感覺自己的大腦眩暈了一下。

騎士之劍再次刺出，這一次，塞倫多感覺自己終于戳到了實體。

騎士守則，哪怕是在最後一刻都決不放棄自己信仰的光明。

這也就是塞倫多目前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塞倫多所做的一切很明顯激怒了這只生物，周圍的場景就像是被塞進了馬車輪子裏一般地覆天翻。

而塞倫多也感覺自己被一股力氣舉了起來，又狠狠地擲于地面。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輕笑聲。

很輕，只有一聲，但那笑聲就像是品質最上乘的金幣相撞，激得塞倫多的身體微微顫抖。

顫抖的不僅僅是他而已。

碧色的光芒爆裂開來，将周遭的黑暗驅逐，塞倫多感覺自己從空中墜落下去，然後跌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在那明滅的光線和女巫帽的遮掩下，塞倫多看不見那個人的臉龐。

但是那在她耳畔搖晃着的碧星耳墜，卻被塞倫多給牢牢記住了。

那是塞倫多第一次見到碧星女巫。

再醒來的時候，兩人是在一個山洞裏。

身着魔法袍的女巫用小樹杈子推着面前的火堆，動作閑适之中帶着些百無聊賴。

“啊，你醒了。”

在這句話之後，并沒有什麽溫柔的慰問或者是親切的檢查。

面前的女人将一只觸手扔過來，要求塞倫多幫忙肢解。

在看到那長着一排紫色眼珠的觸手的時候，塞倫多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畢竟這玩意兒剛剛差點就把他給弄死了，要說沒有心理陰影還真的是假的。

“怎麽，怕了？”傳來的聲音清脆又悅耳，高挑修長的女巫坐在火堆前，用小樹杈子指了指塞倫多。

“拜托，小少爺，我可是看在你膽子還算不錯的情況下才救下你的。”

“既然敢來特羅洛，就拿出點騎士的做派來。”

後來塞倫多從趕來救他的人裏又确認了一遍，這話是真的。

碧星女巫那天确實就只是偶然路過了特羅洛森林，撞見了塞倫多。

由于某些不能對外部公開的原因，碧星女巫很少會對任務之外遇到危險的民衆施以援手。

“她冷酷得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武器一樣。”

“能被她救下，說明你确實有被她所認可的潛力。”

那麽第一次知道這一點是在什麽時候呢？

“你早就來了，為什麽不早點救我？”

塞倫多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巫，這樣質問她。

“哇，竟然還能發現我早就來了啊。”陰影下的聲音中似乎是有些驚訝，但随即又變成了那種笑意吟吟滿不在乎的态度，“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确定我到底要不要救你啊。”

“一個自己傻乎乎跑進特羅洛的小蠢貨，怎麽看都沒什麽必要來救吧？”

她是在說謊，是有意想要吓唬自己。

塞倫多看不見女巫的臉，自然也無法辨認她此刻的神色。

他很想這麽認為，然後對面前的女巫頤指氣使，要求她照顧自己，畢竟她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才救下自己的。

但是最後，他只是抿了抿唇，然後固執地說道：“騎士之劍不應該用來幹這種活。”

啧，聰明人。

以默其實在和塔西西接上頭知道了解了一下這個位面的情況又知曉了自己身上的婚約之後，就大體猜到了劇情走向。

“所以你剛才真的有考慮過，讓他就這麽去死是吧。”

以默精神空間裏的小團子抖了抖身子，問以默。

以默笑了：“他可是氣運之子，總該有些過人之處，怎麽會就這麽死了呢？”

小團子聽到這話，就明白以默的言下之意了。

倘若面前這個氣運之子當真就是個脾氣差腦子不好的自大狂，以默是真的有可能叫他去死一死的。

但好在，這位叫做塞倫多的氣運之子雖然眼高于頂，但卻是有腦子的。

就像是現在，貴族家的少爺，被這般随意對待，還被指使着幹活，卻也只說了這麽一句話，甚至都沒有試圖和以默讨價還價。

以默聽到這話又輕輕笑了聲，給塞倫多扔過去了一把匕首。

“行啊，那你用這個吧。”

塞倫多這回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接過了匕首，帶着些嫌棄地開始按照面前女巫的要求将那些眼珠子一顆一顆地剖出來，然後泡進玻璃瓶裏。

一開始或許還有點害怕，弄到最後的時候，塞倫多都有些麻木了，原本的那種萦繞在骨子裏的恐怖戰栗都消失不見。

這些位面的氣運之子雖然說都因為位面扭曲而出現了些或大或小的問題，但是相比起曾經以默去過的那些完全被主神所扭曲過的世界，也還是要好很多。

但以默也并沒有因為這個對塞倫多另眼相待，畢竟身為碧星女巫，她出門自然是有教廷和帝都所派的任務在身。

塞倫多也跟着以默待了一段時間，直到教廷的騎士團終于找到了塞倫多，将他帶回了帝都。

而在将塞倫多帶回去之前，他還差點跟教廷的人起了沖突。

“別以為我不知道。”

塞倫多打翻了放在桌上的藥水瓶，翹着腿看着面前手足無措的牧師。

“這是遺忘藥水，才不是什麽治療藥水。”

碧星女巫在前線雖已經小有聲名，卻又神秘得就像是影子一樣。

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想必是教廷和帝都的上層聯手隐瞞了她的信息。

塞倫多現在還沒有能力知曉是碧星女巫被當作秘密武器來對待的原因，但是他只知道，他不願意忘記她。

于是貴族家的傲慢小少爺再次登場。

“你們膽子倒是大得很，竟然敢對我的記憶做手腳。”

他一個一個地掃視着面前的人：“據我所知，這玩意兒的藥效是有時間性的吧，你們是真不怕死啊。”

這話吓得住面前的牧師，卻吓不住後來進來的魔法師。

面容蒼白的魔法師咧了咧嘴角，就命人上來按住他要給施行遺忘術。

塞倫多自然是不願就範的，因此他跟這些人打了起來。

那不要命的架勢叫其他人驚惶，也叫那原本不在意的魔法師皺了皺眉頭。

他最後還是去請示了那個狠心的女巫。

塞倫多在被以默所救之前，只見過一位女巫。

那就是他的姑母。

在外，他的姑母是世界上最合格的貴族小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像是比着尺子量出來的。

而對內，塞倫多在幼時曾見過他姑母桀桀怪笑着給他的父親下肥胖咒的樣子。

而這次救下塞倫多的碧星和他的姑母很像卻又有些不一樣。

她沒有姑母那些一板一眼的貴族标杆，松弛又自由，同時又帶着一種漠視人命的心狠。

但同時，哪怕看不見她的面孔，在看到她坐在樹上實戰火焰術的時候，塞倫多還是覺得她美得不可思議。

美到他的心髒都開始砰砰跳動的程度。

但塞倫多知道，這是一段無望的愛戀。

能夠達到這種能力級別的女巫，大多都已經在這世間經歷過相當長的一段年歲了。

“既然這樣，那就留着吧。”

那是碧星女巫留給塞倫多的最後一句話。

她總是這樣，從容得就好像世間沒什麽事情能叫她動容，就好像塞倫多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輩，擡擡手摸摸頭，包容一下也就過去了。

但是塞倫多卻不甘心極了。

回到帝都之後，他看帝都的那些女巫更加不爽。

明明都頂着一樣的名號，但是她們相比起碧星卻差得太遠。

看着她們和她一樣的巫師帽，一樣的法杖，那樣嬌貴的模樣，塞倫多就克制不住地想起碧星，然後心情就更差了。

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他會将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愛戀藏在心底。

但他會變強的，他會變成足夠強大的男人，足夠強大的騎士，比站在她身邊為她護航的那些還要強。

然後他會回去找她。

可是，還沒等塞倫多回去找她，他卻在帝都看見了那對耳墜。

那對屬于她的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