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舊友反目成仇（上）

第六章 舊友反目成仇（上）

我對兒時舊友的虛假友誼不能釋懷。

我最深愛的人傷我卻是最深，倒不是她有天大的本事，只是因為她給過我那麽多的歡笑，才讓我再失去時格外傷心。倒不是她真能傷我多深，只是我對她毫無防備。

我以為只有愛情遵循這樣的定律，沒想到友情亦是如此。轉身即是陌路……

直至拿到錄取通知書，我和李萌萌都沒再有過超于同學關系的友誼，但偏偏我們上了同一所初中。

到了新的學校，分了新的班級，認識了新的同學。以前話都沒說過幾句的小學同學，放在陌生的環境裏，便很快能成為朋友。

李萌萌像是得了失憶症一般，盡棄前嫌的與我成為了關系比從前更加要好的朋友。讓我覺得從前她與我疏遠，并不是聽媽媽的話，而是害怕我影響她在同學之間的形象。而現在，因為大家對我過去的不了解，她又可以理所當然的與我成為朋友。

當然，我覺得這個想法只有我這個飽經生活折磨的人才能想到的層面。我不該用扭曲的心，把身邊的人都想成自私的人。

軍訓時，每個人都累得快要趴下，恨不得站着都能睡着了。可她卻精力旺盛。每次吹了熄燈號，等同學們都睡着了，她就會爬到上鋪來，跟我暢談她的心事。

“你知不知道那個跳級上來的女孩？好像姓章，叫什麽記不清了。整天裝病不訓練，在後院玩單杠，那幫教官還偷着去外邊的小賣部給她買吃的。”

我已經困到極點，又扯了扯被子，對她說，“人家畢竟比咱們小兩歲，教官覺得新鮮呗。趕緊睡覺吧，要不明天教官又罰你喊‘報告’。”

“不是，我不是說教官。”她又推了推我，“我是說咱們班的李響，對她也特別好。”

“李響？誰呀？”我滿肚子問號。

“你連他都不知道？那可是咱們年級第一大帥哥。”說到這個人，李萌萌就特別激動。

“好好好，也許你們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的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可現在，我覺得周公最帥。夢周公，你看我們也很般配，快讓我去找他吧。”

李萌萌終于不再說話，躺在我旁邊睡着了，還好今晚宿管沒來檢查，不然發現她的床上沒人，她就要抱着枕頭去操場跑圈了。

經她那麽一說，我開始有意無意的觀察那個人，但男女生分開訓練，所以也只是表面的了解。李響的身條很好，又高又瘦，長得不錯，臉也很白，人緣還特別好，屬于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夢中情人的形象。

晚上去水房打水也看見過幾次，他和幾個好朋友坐在宿舍樓下乘涼，還有成全結對的女生源源不斷的向他遞去情書。不知何時，李萌萌也加入了這個不知死活的隊伍。她說寫的不夠好，軍訓日記本的內頁已經被撕的差不多了，還是不滿意。

我把滿地的紙團撿起來扔進垃圾桶，“你寫得再情意綿綿又能怎樣，你是想當他的女朋友，又不是想當作家。要我說啊，你就下狠心，去小賣部買一袋火腿腸，然後去找他。就跟他說，要是跟你好，這火腿腸你們倆一起吃，要不跟你好，就不給他吃。”

“那他到底是喜歡火腿腸啊，還是喜歡我啊。”李萌萌顯然還是不滿意。

“當然是喜歡你啦，喜歡能給他火腿腸的你。”我回答。

“我怎麽覺得你說話的感覺很想電視裏的那些女人啊。”

我們的詞彙量都不足，她只能用這一長串的話來形容，我也只能表面理解。後來，她告訴我，其實她想表達的是心機重重。再後來，我發現了一個更适合我的詞——現實。

當時我回答，“我們家沒有電視，家裏的故事就是一臺戲。”

因為電視，我像咬壞東西的小狗一樣被逐出家門，沒有選擇的接受另一種成長方式所帶給我的傷痛。如果從沒有電視，從沒有先出生的哥哥，我能獲得的關愛會不會多一些。

我從不願去設想用現在的自己能不能回到過去改寫曾經的記憶，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因為總會有一個結局在那等着。就好比我知道這個人會傷害我，就選擇避開，然而卻遇見了另一個傷我更深的人。一生中，總有一段不曾預料的未來，感性放在理智前面，留下終身難忘的結局。

李萌萌沒有用我那個簡單直接的方法，還是走了小女生矜持婉轉的路線。不管用了什麽辦法，結果都是失敗了。李響當着她的面，把信撕的粉碎。那是她在白紙上打了無數次草稿，最後定下的一首情詩，還特找了一張帶有粉紅色桃心的信紙，每個字都傾注了很多心血。但蘊藏了再多的一顆心，也經不住那一瞬的摧毀。

班裏的座位按成績好壞排列，李萌萌坐在第二排，我坐在倒數第三排，章璋坐在我斜前方，李響則換到了我身後的位置。

李響和章璋傳條要經過我，每次我都好脾氣的幫他們傳來傳去。有次，李響把紙條從座位底下遞給我，說，“打開看看。”

輕輕展開，看到一張小紙條已經快被他們寫滿。

——“豊”這字念什麽？

——不認識。

——真笨，問問你前邊那個人認識不。

我擡起頭，看見章璋正舉着藏在位兜裏的那本小說沖我笑。

我規規矩矩的在紙上寫下拼音，在小心翼翼的将紙疊好傳回去。章璋展開紙條後，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從此，她傳條的對象不再只有李響，偶爾遇到疑難雜字，我就得截胡了。

“快快快，幫我看看這個字念什麽？你說這幫作者也真是，幹嘛非給主角起這麽奇怪的名字。”章璋把一本小說攤在我桌上，指着一個比劃繁多的字。

我低頭看了看，然後拼給她聽，“YIN，胤。”

“哦哦。”她滿意的笑着，“你怎麽認識這麽多字，是不是看過很多書？”

“沒有啊。”我否認，“我就看過一本書，但足以應付你。”

章璋興奮的說，“什麽書？回頭借我看看。”

我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扔在桌上，“新華字典，你看不看？”

章璋瞬間川劇變臉，一臉沮喪的說，“你這純屬作弊。”

“好了好了，趕快回去看小說。”我沒擡眼看她，“沒看見我正在忙着修手電筒嗎？”

我的手電筒又壞了，媽媽總說會給我買新的，但是發現修好了還能用。每次我都是抱着必須把它修好的決心，因為如果修不好，晚上就要抹黑上樓。

自從上了初中，我就不住在姥姥加了，自己家住在五層，沒有電梯沒有聲控燈，以前二樓的轉角處還有一站小燈，後來不知被誰卸走了。如果手電筒修不好，我又要一氣呵成的跑到五樓。

章璋把手電筒奪過來，遞給我身後的李響，“喂，修修這手電筒。”

李響接過去，舉着看了看，又擰了兩下，接着就在旁邊的暖氣上砸了兩下，結果手電筒就奇跡般的亮了。他還給她，“行了，估計就是有點接觸不良。”

不得不承認，招人喜歡也需要運氣。不是誰把手電筒放在暖氣上一敲就能讓它重新大放光明，萬一沒修好，反而敲碎了，肯定就不完美了。

我忽然感覺到，前排李萌萌向這邊投來帶有殺氣的目光，只那麽一瞬，又轉回頭去繼續埋頭看書。

李響，是李萌萌對他的關注，讓我對他産生了好奇。我發現，他總有很多新奇的玩意。

在我們還給同學家裏打電話，通過家長轉接的時候，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手機。彩色的屏幕，還可以照相。他的爸媽是開公司的，會給他很多錢，他的書包、鞋、衣服都是我們沒見過的牌子。主要是，他的衣服居然有能叫上名的牌子。這個班裏，大部分都是吃百家飯，穿哥哥姐姐傳下來的衣服穿。

就是那麽一個人，你說的電視劇他都看過，你說的歌他都聽過，無論你說什麽他都能聽懂。因此他很特殊，男生羨慕他，女生喜歡他。

我也好想向他一樣，擁有那麽多優越感，身邊有那麽多朋友。甚至在想，是不是得到他，就能把這樣美好的世界留在身邊。

那天上體育課，班裏大部分同學都去踢足球或是打籃球了，女生則是觀衆。我留在教室裏補作業，他也是。然後，他用筆點了點我的後背，“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我轉過身去，看見他桌子上整齊的擺放着筆袋，教科書和大單線本。我拿過單線本，姓名處還是空白，我寫上自己的名字，再遞給他。

“粱，以，夢。”他讀了一遍。

“知道啦？”見他點頭，我又将他手裏的本拿回來。

他驚訝，“你幹嘛？”

“這本現在歸我了，上邊寫着我的名字呢。”

他僅是愣了一下，就又到書包裏取出一個單線本。大概以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粱以夢這個人，可能他的腦海裏只會浮現出四個字——簡單粗暴。

打了下課鈴，李萌萌飛奔到我身邊，“哎哎哎，剛才我去老師辦公室問題，你猜我看見什麽了？”

我頓時心裏一沉，以為她看見我和她的夢中情人說話了，忙問，“什麽？”

“第一批入團的人名單。”她格外興奮的握住我的胳膊，“沒有那個姓章的。”

“那又怎樣？”

“她什麽都有，還什麽都想要。我就要看看她失落的樣子。”

說完，她便滿臉帶笑的守在班門口，等章璋剛露面，就迫不及待的把這個消息昭告天下。

那一批人裏，沒有我，沒有她，沒有章璋，盡是一些跟我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什麽心情，什麽目的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也難以猜想如果下一批名單裏有我沒她，會是怎樣的結果。

不過，生活總要那麽雞飛狗跳。

第二批還剩一個名額，剩下兩個人競争——我和李萌萌，必須有一個人先退讓，才能圓滿收場。

我倒無所謂，第二批趕不上就等第三批，因為一個虛名失去朋友太不值。她剛好和我相反，哭着說最在乎友誼，但也絕不松口說放棄。

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總會委曲求全，可以不得到，但絕不能失去。

我把最後一個名額拱手讓給了李萌萌，她欣然接受，之前表現出來的愧疚感蕩然無存，好像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成了團員之後，她更是理直氣壯的鄙視即将成為團員的群衆，也包括我。

她成了正式的團員，更是低着眼皮俯視別人，說話也毫不客氣。

我們的關系也漸漸疏遠了，除了上學放學一起走，課間操下樓時聊幾句，剩下的時間裏，她都在拼命奪取更多的職權。從小組長到課代表，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女生和男生不同。女生就喜歡兩個人一夥兒，關系密切到上廁所都要加上對方一起，有了小秘密自然也只能跟對方說。男生的胸懷很寬廣，經常十幾口子人同時出動，大概是為了打籃球或踢足球的時候能夠快速的湊夠人數。

于是，問題就産生了。

李萌萌理直氣壯的對我說，“咱倆才是好朋友，你老跟章璋一塊兒玩，那我怎麽辦？”

我疑惑的問，“不能一起玩嗎？”

“不能。”她斬釘截鐵的對我說，“你不知道我讨厭她嗎？她肯定是故意在氣我。”

“不會，她人挺好的，你別誤會她。”

“你必須在我們兩個之中選一個。要麽你選我，以後就別理她；要麽選擇她，咱倆就跟從沒認識過一樣。”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你自己選擇吧。”說完她就轉身走掉，“對了，你的自己成不是被偷了，還沒買到新的吧？晚上我帶你回家。”

我不願做出選擇，因為懼怕選錯會後悔。生活中本有那麽多不用做出非此即彼選擇就能和諧的事情，我們非要人為的砍掉很多細枝末節，把自己孤立起來。

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我不敢完全的選擇章璋，害怕她知道我的過去後也會不理我，也不敢再完完全全的相信李萌萌，因為我們早已不是過去的我們。

下午上課，老師飛快的在黑板上寫完了板書，蒙地回過頭，将正在埋頭“刻苦”的章璋叫起來，“這句古文什麽意思？”

章璋左搖右晃，撓撓頭，又拽拽衣服，支支吾吾就是答不上來。

老師慢慢走下講臺，來到她身邊，把壓在他語文課文下的小說抽出來，“我先幫你保管，期末考試以後還給你。”

章璋瞬間成為了焦點，有人看她的表情，有人瞪着眼等待結果，有人偷偷看老師捏在手裏的是哪本小說，那些眼光足以被忽略。只有李萌萌不一樣，她扯着嘴角笑了，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她變了，雖然從前她也只是站在樹下冷漠的觀望，卻也只是為了自保，現在的急功近利，似乎有點不擇手段了。

章璋一向很謹慎，看小說也是放在地下夾在課本裏看，若不是觀察很久，真的不可能發現她在課外書，除非有人告密。我始終沒有開口問，是不是李萌萌私底下跟老師打了小報告。有些事情，永遠不需要知道答案。真相并不能扭轉局面，只會讓人更加痛苦。

糊塗一輩子的人，幸福了一輩子；後半輩子才看透的人，痛了大半輩子；前半輩子就看透的人，累了一生。

我忽然想起她帶着我頭摘人家的櫻桃，還有逗狗不成反被咬的很狼狽的畫面，只是回憶已遠，人心漸涼。

美好的過去是不能回憶的，尤其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