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舊友反目成仇(下)

第六章 舊友反目成仇(下)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現在的她,會不會躲在屋頂上,看着我被瘋狗咬;還是幹脆假裝成路人,告訴那個老大爺,櫻桃就是我一個人偷的,然後若無其事的走掉。

也許現在的她,就是我想象中的樣子,充分享受着落井下石的快感。

放了學,一同往停車庫走的時候,章璋還在嬉皮笑臉的對我說,“那個天煞的老師,把上部沒收了,只給我留一個下部,讓我怎麽看啊,總不能讓我看了結局,再回過頭去看過程吧,那樣多無聊啊。”

“不啊,那樣你反而能理解的更深刻,知道誰做什麽都是為了什麽樣的目的。”我回答。

有時,真正虐的不是結局,而是事情發生了,再回過頭去審視原來的自己。明明被人利用,還自以為清醒,單純到殘忍……

李萌萌刻意和我們隔開一段距離,一種用眼神示意我,趕緊跟她說,別再跟着我們了。

我始終不忍心,一直猶豫到取完車,走出校門口,都沒能下定決心。我實在不知道,如果我說了那樣的話,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笑着對我們說再見。

她剛走出沒多遠,李萌萌就沒好氣的問我,“你到底想不想跟她說?”

我說,“沒有,我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

“你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到最後可能會傷了所有人。”她跨上車,示意我也跟着坐上去,“做事優柔寡斷不是心軟,是自私。”

我跑着追了幾步,坐在自行車的後架上,又問她,“你為什麽不像以前一樣和好朋友玩了?”

“跟她們玩有什麽意思。”她悶悶的回答我。

“起碼會開心啊。”我不知死活的說着。

“也許你要的只是快樂,但我要的是對我有幫助的東西。”她接着說,“只有那些能實實在在留下痕跡的事情,才能讓我感覺到快樂。真正有一天,你能不依靠任何人,把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都握在手裏的時候,就會明白了。”

昨天下過雨,看不清路面情況,我們的車好像陷進了一個很深的水坑裏,重重的颠了一下。她又說,“現在,我只做對我來說有意義的事。”

我輕聲問她,“那你會快樂嗎?”

“快樂是不可數名詞。當你有天回望來路,細數曾經時,只會記得自己有過多少成就,永遠不會是有過多少笑聲與眼淚。”她竭力在用匮乏的語文水平表述真實的自己,越是迫切,越是混亂。但無論怎樣,我就是聽不懂。

“你為什麽可以輕易傷害朋友。”

“三年,三年後大家就各奔東西了,誰還會記得誰?再好再壞,轉身只剩一個背影。”她冷笑一聲,更像在自嘲,“你覺得傷害朋友會痛苦。那如果只有這種痛苦能讓你活下去呢?你會怎麽選擇?”

“我……”我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看着向後倒退的風景。時光飛逝,是不是幸福和痛苦都那麽短,只有遺忘那麽長。

“人啊,打心眼兒裏自私,還死不承認。”她感嘆了一句,“其實,心裏真正無愛無求的人不可怕。反而是那些以為懂得愛的人,為了心裏裝着的人,把另一些人傷的那麽深……那麽深……”

她把“深”字加重,還說了兩遍,至于心裏的那道傷口究竟有多深,連自己都說不清楚,只知道它一直都在,而且很痛很痛。

我對她搖頭。她很遺憾的對我說,“我以為你會懂得……畢竟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對她的話,以及她憧憬的人生确實似懂非懂。但是,我認為,悲慘不該成為殘忍的資本。

記得那天,我沉默了很久,她最後對我說,“你總希望能到幻想出來的完美世界去,但你插上翅膀也不能瞬間飛過去。你的心越苦路就越艱辛。你為什麽不踐踏實地的争取眼下的幸福,卻總在不切實際的幻想?”

李萌萌是一個很深奧的孩子,說話的口氣總像個成年人一樣。她的話,第一遍能聽懂一半,再往深了想就越來越不懂。

因此,我沒弄懂一直在自己世界裏臆想的人,對別人會造成怎樣的傷害。

後來,我終于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任我而死’這句話有了深刻的體會,是語文老師告訴了我這句話的典故,是生活讓我有了真實的體會。

在那之前,爸爸花幾百塊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我就自己騎車上學了。這樣一來,我跟李萌萌的交集便只剩下課間操一起去操場的那段路,但還有章璋在身邊。

所有的意外都在那個留級的插班生來了以後,他就像惡魔到了一個很平靜的村子,他要侵略,要毀滅,更需要幫手。他相信,總有人會被為他的強勢所折服。

事實果然如他所想,進班不到半個月,他就和幾個學習成績很差的男生混熟了。周測的時候,他們習慣把試卷疊成紙飛機,扔到誰那裏,就由誰幫他們寫。還經常紮堆兒在食堂門口,跟班裏的同學“借用”飯卡,無論卡裏有多少錢,還回來肯定就只剩幾毛錢了。

他們真正的威力不是兇殘,而是未知。老實的孩子面對他們,就像是面對匪徒一樣,很難想象對方是掏出棍子把自己打暈,還是直接拿出刀捅死自己。所以,他們只得屈從。

我隐隐感覺到,李萌萌也加入了這個隊伍,但很明顯不是跟随,而是同盟。

期末将至,學校組織各個班級徹底做一次大掃除,以便讓每人考生都有個好心情迎接期末考試。我們班的分工更是明确,精細到誰擦哪塊玻璃,誰負責哪支燈管。

衛生委員念完每個人的責任範圍,我才發現自己剛好和李萌萌負責同一塊大玻璃,我擦上邊部分,她負責下半部分。

當同學們都把自己的書收起來,把自己的書桌搬到角落,盡量不要讓附近搞衛生的同學踩到。我正在跟旁邊的同學借桌子的時候,李萌萌拿着一塊幹抹布走過來說,“我等你擦完了再擦,不然你擦的時候有水留下來,我擦了也是白擦。”

說完,她就轉身走掉了。

我看見好多男生也在教室外面嘻嘻哈哈的聊天,不過他們不是在偷懶,而是等着擦房頂的挂扇。所以,李萌萌并不在其中,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她跑去了哪裏。

旁邊的女孩兒們兩個一組,配合的相當默契。一個人在上邊擦玻璃,另一個人邊在底下扶着桌子邊幫助遞報紙。不難發現,衛生委員真的很用心在做安排,把關系好的同學都安排在了一組。可她畢竟不知道我和李萌萌之間發生過什麽,好心做了壞事。

我自己費勁巴拉的擦完了一大扇玻璃,拿着廢報紙和髒抹布往水房走,順便看看能不能碰見李萌萌。

剛拐過彎,我就看見距離水房不遠處的走廊上聚集了很多正在交頭接耳的女生,還對水房裏面指指點點。我走過去,班裏的一個女生拉住我的胳膊,說,“別過去。”

“怎麽了?”我問。

“就是……”她低下頭,先紅了臉,有點難以啓齒,“李萌萌和龍哥在裏邊……親嘴……剛才小雅去偷墩布撞見了。”

“什麽?”我有點不敢相信。李萌萌的确是個叛逆的孩子,但我想她頂多是想更龍哥湊湊近乎,嘗點甜頭罷了,誰想到她先把自己給犧牲了。

我們從小學就認識到現在,可我忽然好像從來不認識她,在某個黃昏她對我說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話後,就讓我覺得更加陌生了。

就這麽想着,我就走到了樓下一層。

我好像聽見樓道裏傳來腳步聲,還有細碎的說話聲。從聲音上不難聽出,這是平日和龍哥玩得很好的幾個人,估計龍哥剛才正忙,他們幾個無聊,就跑去樓下賣冰棍了,這會兒是吃完了剛回來。

我提高警惕,想着趕緊扔完垃圾趕緊跑,就在我打開垃圾房木門的剎那,感覺背後有只手,重重的将我推了進來,他也跟着進來。

垃圾房內部很狹窄,到處散發着酸臭的味道,頂上只挂着一個小燈泡。我下意識的向後退,“我不認識你,你要幹嘛?”

他把我逼到牆角,一只手撐在牆上,“我只想知道接吻是什麽感覺。”

我用手捂住臉,但不敢反抗。

他又說,“只是親一下而已,又不會怎樣,不親也可以,但是我的那些兄弟可都看見咱倆一起進來了,他們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也沒辦法啊。”

我放下手,閉上眼睛,感覺自己都在顫抖。我不能反抗,多希望章璋在這個時候沖進來救我。

我感覺他濕乎乎的唇碰上了我的嘴,心劇烈的顫了一下。他說話算話,一下就是一下,他說,“李萌萌說的一點也沒錯,你就是軟弱,随便誰都能欺負你。”

如果說從前懷疑李萌萌和龍哥之間有什麽已經讓我的心涼了大半截,那麽這一刻,我的心徹底涼透了。她一定是帶着嘲笑的口氣對他們講了我以前的事,沒準還撺掇他們來戲弄我。

那個男生在确定我确實膽小懦弱以後,更是變本加厲的欺負我。他要挾我說,“以後,你就給我們一群人買早點,少一個人都不行,要是誰因為餓着肚子不開心,難保不會把那件事說出去。”

人真的不能被別人抓住把柄,否則就甘心給別人為奴為婢,為了保住在人前的顏面,而徹徹底底的舍棄的尊嚴,真可笑。可是,誰不虛榮?我也希望那些我不想聽見的話能夠永遠爛在他們肚子裏,但要安寧,就要付出代價。

我真的按照他說的做了,只是每一份早點都會多收五毛錢,他們平時不買也不問,自然不會知道價格。

章璋很不能理解我的做法,以為我就是想賺他們的錢。她鬧別扭不肯跟我說話,可心裏到底有個結。

我不敢主動去找她,她也不願先開口跟我講話,中午放了學,班裏的同學要麽回家吃飯,要麽結伴到學校門口下館子,我們兩個還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僵持。

在我猶豫到底要不要過去的時候,龍哥過來說,“我們中午想在班裏打牌,懶得出去了,你幫我們買點午飯回來吧。”

我本想拒絕,可是扭過頭去,看見那個男孩子正沖着我壞笑,還用手摸了摸嘴唇。

我沒得選擇,只能答應。

我發現,當一個人為了某一件事付出很多後,除了功虧一篑,就只能彌足深陷了。

章璋回頭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裏夾雜了很多東西。總之,它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起身往外走,章璋跟了出來。我們到了平時一起吃飯的地方,各自點了菜,坐在同一個桌上吃。期間,我們一句話都沒說,憋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吃晚飯往回走。我們一前一後的走着,她忽然說,“我怎麽辦?”

我愣了一下,停住腳步。

她又加重語氣說,“以後我怎麽辦?”

我低下頭,底氣不太洪亮的回答,“我只是幫他們帶點東西而已,咱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啊。”

她苦笑着問我,“真的能和以前一樣嗎?”

我說,“可以。”

她說,“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了。你發現了嗎?你吃飯的時候沒空跟我聊天了,往回走的步速也比以前快了,因為你還有另外的事情要做。”

當友情變得和愛情一樣想要占有對方全部的時間和空間,它也是那麽讓人不可理喻,讓人為難。年輕的我們從不懂什麽叫張弛有度,柔韌猶豫,給了純粹的友誼,就要得到同樣真摯的友誼。在這一點上,章璋和李萌萌是完全一樣的,所以她們用盡渾身解數要把我奪走,死死抓着自己擁有的那一角不肯放手,直至将我撕碎,也要殘缺的擁有。

這不是真假媽媽搶孩子的故事,沒有人會在乎我的痛,沒有人會先放手,她們都在為自己争取更多。

非要逼一個人左右為難的做選擇,無論是什麽,你已經把對方的心推得很遠了。

章璋終于在下午的課間爆發了,之前毫無征兆,他就忽然怒氣沖沖的把自己的筆袋扔了出去。好多同學都圍過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李響也湊了過去。

由于章璋是電□□,掌管電教設備的鑰匙,同學們平時想玩電腦都要通過她,所以她的人緣格外的好。有同學幫她撿回筆袋,有的同學安慰她,還有的同學拍着桌子說,“告訴我誰欺負你了,我跟他玩命去。”

她誰也沒理,趴在桌子上哭了。

人啊,打心眼兒裏自私。我終于相信了李萌萌的話——這個貌似比我還要早熟的孩子告訴我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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