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真心離傷心最近（上）

第十一章 真心離傷心最近（上）

我們之所以有那麽多的朋友，是因為跟這個朋友有了矛盾，還可以找另外的朋友吐槽。

晚上，我約寧靜出來坐坐，她沒開車，陪我在馬路邊走着。她笑着說，“還記得上大學那會兒麽？你老來學校找我，咱倆就在路邊抽煙，什麽都聊。”

“是呀。”我應和着，“咱來第一次買煙跟土老帽似的，還裝大尾巴狼，給了二十還傻站着聊天等人家找錢呢。可是，大學畢業以後，你就好像失蹤了，江湖上再沒有關于你的消息。”

她笑了，“我其實一直都在，每次上網看看你們都還好好的，就安心的下線了。

仰望着天，我補上一句感嘆，“到底還是以前的朋友啊。”

“現在的朋友怎麽了？”她納悶的問。

我就把今天發生的事講給她聽，她邊聽邊笑着搖頭，“你真是想太多了。”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嗎？”我反問自己。

“你高中的時候就喜歡胡思亂想。”

我自嘲的笑了，“是呀，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一定要當電教員麽，因為我的一個初中同學就是電教員，人緣特別好，後來我發現就算成了電教員，我也不是她，還好有你……”

“交朋友就是看眼緣。”寧靜說，“我就覺得你身上的某樣東西很吸引我。”

我不去問到底是什麽，如果她告訴我，我會刻意的去關注，變得不再自我。這個間隙，她又插話說，“本還想單約你，正好出來了，我就正式通知你，我決定出國留學了，很快就走。”

出國留學一直是她的夢想，但她害怕孤身一人去會孤單，一拖再拖，卻沒想到在大三那年認識了秦晟。他是最懂寧靜的人，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理想是到世界各地旅行。寧靜畢業前，他們度過了很長的一段美好時光，可當她已經工作滿一年，都不見他又求婚的意思。事情再也瞞不住了，她才知道，秦晟是一家gg公司的老板，很早就結婚了。

此後，她再也不允許我們提起這個男人的名字，卻也不再想出國。她明知道秦晟有家，還是之謎不語，最離譜的是她不離開的理由居然是盼着他家裏出現了矛盾，能到她這裏尋找溫暖。她要和他在一座城市，看同一片天空。

“你不是……”事情過去這麽久，我依然敢說出口。每個人心裏的傷疤，與時間無關。

她莞爾一笑，“嗨，人家孩子都兩歲了，我還能怎樣。”

“那你去了國外，不怕孤單了嗎？”

“帶着你的心走，無論走多遠，都不會覺得孤單。”她用食指戳着胸口，“我終于看透了，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可以說，沒有什麽東西應該是生活的全部。”

“真不想讓你走。”我竟不争氣的擠出幾滴眼淚。

“哭什麽哭，我這還沒走呢，再說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她狠狠的打我的頭，“回頭給你介紹一個‘雞窩’裏的朋友，她的至理名言就是：人這一輩子只能有一個最愛的人，但因為太愛了，所以注定不能走到最後，從此以後，我們的每段戀情都只是在尋找這個人的影子。”

我現在對至理名言興趣不大，“雞……雞窩？”

“呸呸呸。”她用手拍嘴，“我現在不是在學語言麽，整天都是鳥語，沒幾句中文，就管那兒叫雞窩了。”

“哦，那我還真想見見你的‘雞’友。”我故意拖長聲音。

這一夜，我們都沒有抽煙，更沒有喝酒到天亮。我明天要上班，她也要上課。我們回不到從前，也再不是除了逃課以外無事可做的學生。

怪不得當年知道我找到工作以後，韓唯一只說了一句話，你也開始找工作了。大家工作以後都變得很忙，沒時間聚在一起吃飯了，也不聚在一起邊喝酒邊談天說地了。

我們之所以在成人後無限懷念大學時光，主要是因為那時有人陪着我們一起揮霍青春，酒局飯局随叫随到，一呼百應，好像我們生下來就是為對方準備的。如今無限悵然，是因為不能無時無刻把誰誰誰叫出來吃喝玩樂，而自己鬧多大脾氣，也不能在工作崗位上發瘋。

臨別，我和寧靜就訂好了下次見面的大概的時間和地點。我們必須先預定對方，總怕下次一個電話打過去，對方可能有事出不來。

這一夜，我又一次失眠了,熬到深夜，把QQ簽名改了：人來人往中，原來我一直找尋的東西早就被我丢在了回憶裏。

半夜三更，韓唯一的對話框突然彈出來，問我，“這麽糾結，寫誰呢？”

“沒誰。”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明明寫的是你，還要跟他聊着別人。

他又說，“最近看你沒什麽動态，是不是……”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過去，“忙都忙死了，哪有時間談戀愛。”

“想什麽呢。我想問你是不是電腦又壞了。”

他把我堵得啞口無言，我是怕他誤會才要極力撇清的嗎？可是，我有必要向他證明什麽嗎？

我趕緊順着他的話題往下說，“你不是找了個白富美嗎？還不錯吧？”

他正在輸入了很久，分條發過來，“一不白，二不富，三至少心靈美。”

至少我心靈美，也就是說我曾經根本沒被劃分在這個範疇裏。

他又說，“咱倆連語音吧，這麽說話太費勁。”

線路接通的瞬間，我正開望着窗外發呆，那熟悉的月光，還有空調轟隆隆工作的聲音，把我帶回了六年前的。久違了，韓唯一。

我終于明白兔子為什麽不回月亮上去了，因為嫦娥不在了。原來曾經把理由給我解釋的頭頭是道的李響也不明白，他曾經為了我又考回了北京的大學，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了別人，他連大二都沒讀完，就又回老家做生意了。我也回不去了，當年許下承諾的韓唯一已經離開了，再回首已是枉然。

韓唯一在那頭打了個哈欠，然後說，“吃點東西趕緊睡，不然天就要亮了。”

他還記得我睡前會吃東西的壞習慣，只是已與暧昧無關，只是習慣了，就像記住好友的生日一樣自然。我回答，“恩，知道了，那就斷了。”

六年前，我們挂斷語音前也是這樣道別，可這次我的手推動鼠标點擊斷開時，心如刀絞，因為實在不知道，下一個六年，或是十二年後，我們身在何方，在誰身邊。

李萌萌睡的很香，我開門的聲音并沒有驚動她。其實我很羨慕她，說嫉妒都不過分，除了父母家庭不美滿的遺憾外，她的生活不再有大起大落，卻過得悠然自得，只因她比我們都多了一份堅持。

她男朋友挺窮的，身邊的朋友都勸她換個男朋友，她的條件又不差。她搖頭說，口袋可以窮，思想不能窮。

我們誰也沒想到，當初帶着一個麻袋過來幫他搬宿舍，累得滿頭大汗都不肯打車還要坐公交帶她回家的男朋友，現在是一家公司的銷售經理，每個月工資至少兩萬多。

我們那一個宿舍，有的傍大款，有的自甘堕落，不是把生活鬧得雞飛狗跳，就是心裏苦的失眠多夢，到最後，還是李萌萌睡的最踏實。

我比她們好不到哪去，到今天也是咎由自取的結果。韓唯一曾經就在面前，我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如果我卻為他失眠，說出來都好笑，我最終愛上我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去愛的一個人。

我站在天臺，淩冽的風像是要把我千刀萬剮，俯瞰這座城市的輝煌，悠然而生出死的念頭。

仔細審視我活過的二十多個年頭，工作裏要被人機關算盡，成了別人案板上的肥肉；愛情裏求仁不得仁，最後狼狽收場；來不及對家人有所付出，便只剩遺憾和懷念。

沒有一個理由支撐我繼續走下去，我已經找不到生命的意義，只想張開雙臂擁抱天空，随着風的方向墜落。閉上眼的最後一秒，瞥見對面樓房裏的父子，父親佝偻着背，一手撐着腰，另一只手舉着雞毛撣子不停顫抖。我忽然想到了父親，如果他有一天想打我了怎麽辦？我自私的選擇逃避，留給他的又會是什麽？

無論我過的好與壞，只要還活着，對父親來說就是一種寄托。就跟我渴望媽媽能活着一樣，無論她認得我還是不認得我；就像寧靜為了秦晟不離開這座城市，無論他愛自己還是愛別人。

我們不能完全的為別人而活，也不能一點都不為別人着想。

沒有人敢保證，這一生連一次想結束生命的念頭都沒有，但總會有一個理由，把我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繼續走向下去。遇到挫折并沒有什麽，可怕的是被打倒了再也站不起來。

勇敢的走下去，生活并沒有形象中那麽壞，只要相信，終有一天會苦盡甘來。李萌萌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我就這樣折騰了一夜，第二天頂着巨大的黑眼圈去上班，看見李絲晴時，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就是開不了口，怕她不接受。一直以來，我都害怕被拒絕，不敢讓李響寫同學錄，不敢向李絲晴道歉，也不敢把寫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紙條交給韓唯一。

一天的時間，我都在等待李絲晴給我一個臺階下，卻不主動出擊，從來不懂得争取。當我發現自己喜歡上韓唯一的時候，仍舊是等他再說愛我，而不是向他表白。

我的懦弱與幼年的記憶有太大的關系，一來我自卑，二來我害怕改變。

李絲晴一直噼裏啪啦的敲着鍵盤打字，很着急的樣子，我剛把頭湊過去看看，她拿起手機，怒氣沖沖的出去打電話了。

我在單位耗到很晚才回家，馬路上已經很靜了，只有蟲鳴聲，我跺着腳，給自己壯膽上了樓，掏出鑰匙插進鎖眼的瞬間，身後閃出一個黑影。慌亂中，我下意識的保護自己，再反應過來，我正用雙手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可那模糊的臉，燒成灰我也認得。

許多記憶泉湧而出，難以抵擋。

關于我被漆凄算計；關于我和李絲晴的友情；關于韓唯一的救贖；關于那些角落的陰暗和肮髒……

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想起這些人……還有那些事……

是不是它是有着巨大跨度的成人禮，劃分真誠與虛僞的界限，才讓我印象深刻。

我曾經嘲笑過漆凄，說以後孩子好起名，男孩兒就叫漆管嚴，女孩兒的話叫漆絲妮，實在不行就叫漆龍珠。我剛到公司那會兒什麽都不懂，他是部門經理，看見我吃泡面，會關懷備至問能不能吃飽，還會叮囑說對胃不好。

他總是幫我解圍，帶我去經理辦公室，用燒開的熱水給我泡面；我去複印東西把別的部門本就已經年久失修的打印機用壞了，他就趕過去，跪在地上用手去掏卡在機器裏的紙，最後弄的滿手黑；還總假借辦公差的名義帶我出去溜達，可以少在前臺接投訴電話。

有天我們去一戶新賣出的房間裏修水表，他先是撅着屁股鑽進了洗手間的櫃子裏擺弄了一番，然後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望着天花板發呆，還把穿着鞋把腳也放了上來。

我驚訝，“這套房不是已經賣出去了麽？你的鞋那麽髒，不怕到時候業主找你麻煩。”

他冷哼一聲，“真正出錢買這套房的人其實就是三單元頂層那男的，給小三住的，只能用他司機的名買。”

“有錢人真危險。”我由衷的感嘆，“在你還傻乎乎的愛着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的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麽驚天東西的事。”

“可是你們女人還是喜歡錢。”他好像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補充道，“也許你還沒到虛榮的年齡。”

最後離開房間的時候，他告訴我，曾經彷徨無助也渴望別人幫忙的時候，那些只要舉手之勞就可以幫他的富人并沒有伸出援手，因為他窮，窮到無以為報。沒有人會做只賠不賺的買賣。從那天起，他學會了一句話，求人不如求自己，因為永遠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靠得住。

的确，他早就告誡過我，他是靠不住的。

後來，單位從分部調了一個主任過來，直接把他降為副主任。新來的主任叫董奎，是一個又陰又狠的人，剛來沒幾天就擠兌走了公司來了年頭最久的員工，還大言不慚的說，“別怪我啊，要怪就去怪那些人好了，是他們聯合起來把你推到了井裏，我只是路過的時候扔了兩塊石頭，至于這種落井下石推波助瀾的事，就算我不做，也總會有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