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劍拔
劍拔
關掉監聽器,程翊鎮定自若的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滑到“s”上,她的名字就算是在“s”裏,也是排在最末端的。他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忙音過後,電話撥通。
她的聲音很尋常,悅耳中帶着一絲女生所罕見地醇厚:“喂。”
他唇角上揚,沒有說話。
她輕咳了一聲,他都能想象得到她現在的樣子,連脖頸上都染上了桃花的緋紅。
她的聲音有點羞赧,蠻橫地說道:“再不說話我就挂了啊。”
他連忙阻止:“別,別挂,我有點想你。”說到後面聲音越發低沉。
輕笑聲通過長長的電話線傳到耳邊,有點蠱惑的沙啞:“看來我又判斷失誤了。程隊長,我有一個疑問。”
“嗯,你說。”
“以前追你的女生是不是很多?”
他笑:“怎麽,你吃醋?”
“沒有啦,就是想你這個樣子讓我都有點……”
他挑眉,換一只手拿電話:“嗯?”
她僵笑幾聲:“沒事沒事,你繼續。打電話怎麽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今天……沒出什麽事兒吧?”
她那邊也安靜了,過了一會兒才又聽到她的聲音:“嗯,沒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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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頭蹙起來,但也沒多說,換了一個輕快些的語氣:“下午幾點下班?我來接你?”
她似乎笑了一聲:“好啊,我五點下班,你記得準時來哦。第一次做我的男朋友,可不能遲到。”
他微笑着答好,輕輕挂上了電話。
看來是有事了。
難道他們的目的就只有單熠一個人?動機在哪裏?單純的看單熠不順眼?
幾乎不可能。
程翊雙手撐着額頭,閉上眼睛腦海裏飛快的旋轉。
忽然一陣大力的叩門聲将他驚醒,他說:“進來。”
又是小旭,他探頭說:“程隊,副局讓您過去。”
程翊眉尾極快的上挑了一下,“知不知道叫我過去幹什麽?”
小旭撓着腦袋皺着一張臉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局長的事情,我肯定不知道啊,程隊說是不是?”最後還向程翊抛了一個媚眼兒。
程翊擺手:“眼睛抽筋了?站好。行了,你回去吧。”
小旭走了之後,程翊也轉身去了局長辦公室。二樓的拐角上,他從褲兜裏摸出來一包煙,在手掌上輕輕一磕,順勢抽出來一根叼在嘴上,背過身手攏起來點上火,深吸了一口煙,徐徐吐出來,煙霧深入肺腑,他輕輕眯了下眼睛,整個人埋在煙霧中,看不清神色。
他平時沒有煙瘾,很少動這東西。年紀慢慢上去,心态也随之改變了,他有時候甚至會有一兩秒的恍惚。煙就是在這一兩秒裏慢慢出現的,時間長了,後來他也偶爾在煩悶的時候抽一兩根,慰藉血液裏深沉的乏悶。
一根煙的時間總是消逝的飛快,他碾滅煙頭,一擡手精準的扔進垃圾桶裏,轉身上樓。
敲了門,他長身玉立走進去:“李局,您找我?”
李彥天擡頭笑了一下,摘下眼鏡招呼他:“來來來,坐。”
他依言坐下來。
李彥天長長嘆一聲:“小程啊,我現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精神頭啊,不如你們年輕人喽!”他眼睛眯出來厚重的褶子:“年紀大了,就想找人磕叨磕叨,就這麽點念想,你不會怪罪吧?”
“您說的是哪裏話?”程翊接過李彥天遞過來的煙,站起來給兩個人都點上火:“這東西,您以後還是盡量少碰點吧,現在年輕人不都是講究養生嗎,我看您吶,也該考慮考慮養生了。您找我來……”他偏頭笑着看李彥天:“不會就只是為了說這些吧?”
李彥天手一拍大腿,夾着煙的手指着他,哈哈大笑:“還是你小子最懂我!越來越滑溜了!”
程翊連忙笑:“不敢不敢,哪敢讓您老人家這麽誇我。”
李彥天慢慢不笑了,深吸一口煙,眼睛看着桌面:“前幾天易華那個案子怎麽樣了?”
程翊猛的一個激靈,但還是很快克制下來了,他鎮定的擡起頭來笑:“還不就是那麽一回事兒麽,您也知道,這些傷人最滑頭,要抓住他們的把柄啊,簡直是難如登天。”
李彥天的臉色沉下來:“小程啊,我剛才還誇你辦事得力,怎麽,這件事情就把你難住啦?”他歪着腦袋瞪大眼睛,玩味的盯着程翊看。
程翊皮笑肉不笑:“您實在高估我了,我知道您對我的期望高,但是這種事情又不像別的案件,急不來,千絲萬縷的,跟蜘蛛網似的。我要找到它的頭,得要時間啊。”
李彥天沉默的吸着煙,不接程翊的話。
程翊也默不作聲。
氣氛在一瞬間凝固,兩人好像都在暗地裏和對方較着勁,誰也不肯認輸。
李彥天又嘆了一聲,按滅了煙頭,站起身來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和窗,又重新坐下來,壓低聲音逼近程翊,雙臂撐在桌子上,眼睛死死盯着他看:“程翊,想不想在我退位之後接上我的位置?”
程翊對上他的眼睛,毫不猶豫地說:“想。”
“那麽就得聽我的。要麽你就跟我一樣,一輩子耗在一個位置上,直到退休。”
程翊放松的靠上椅背,手指彈掉煙灰,漫不經心的說:“願聞其詳。”
“你懂我的意思吧?易華這次得栽。”
程翊緊跟着問下去:“那麽您的意思就是,上一次的合同鑒定,也是您吩咐下去吧?”
李彥天坐下來,冷笑了一聲,抿了一口茶:“對,是我吩咐下去的。”
程翊不輕不重的碾滅煙灰,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煙灰缸上留下重重的痕跡。他笑了一聲:“我能問您一句話嗎?”
李彥天面色不虞,直視着他沒有出聲。
程翊自顧自的說下去:“讓我猜猜,遠川給了您什麽好處?我實在想不明白,”他歪着頭看李彥天:“您說您風風光光了一輩子,風裏雨裏沒走過哪一遭?眼看着過兩年就要退休了,您這是怎麽想的?有多大的好處讓您忘了我們的光榮使命?”話說到後面,語氣已經很重了,他站起來,手撐在桌子上,同樣緊緊地看着李彥天。
李彥天突兀的笑了一聲:“這麽說的意思,就是你不接受對吧?”
程翊劍拔弩張,絲毫不見退讓:“李局,您忘了我剛來的時候,您跟我說過什麽嗎?您說做警察的,一定不能對不起身上這套警服!可是您現在做的是什麽?!眼看着就是在家裏頤養天年,安度晚年了,您到底是怎麽想的?!”他煩躁的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李彥天只是冷笑,癱坐下來,揮揮手說道:“你走吧,這件事情你不做,會有人願意做的。從現在起,我命令你停止手上和本次案件有關的所有任務,立即執行!去吧!”
程翊不是二十剛出頭的毛頭小子,他知道凡事要留一線。很快笑重新回到臉上,又是八面玲珑的模樣:“李局,我跟了您快十年了,是您和張局一步一步帶我走上來的。所有的經驗和教訓,都是一點點您帶我累積下來的。現在您告訴我,您不走這條路了,鬥膽把您換做是我,您扪心想一想,您是否想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原由?您讓我幫您,至少得有一個讓我死心塌地的理由啊。”
李彥天沉默的抽着煙,久到程翊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在這裏。煙霧熏騰着眼睛,他終于說話了,聲音嘶啞低沉的可怕,他臉上的皮顫抖着,身上的肉似乎也在抖動:“我有一個兒子,你記得吧。”
不待程翊說話,他繼續說下去:“你以前還見過他,今年算下來,也不過就是跟你一般大。那一年,我送他去美國讀書,離家整整八年,一開始還有音訊,慢慢地什麽消息也沒有了。他媽着急,讓我四處派人打聽,我們老兩口急白了頭發,才慢慢聽到風聲。”
“有一天美國那邊有一個年輕女人給我打電話,說我兒子快死了,急需要用錢,并不許我聲張此事。我把家底的一多半都打過去了,那邊才讓我和兒子通上視頻,那時候,他已經不成人形了。我也往那邊跑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次次都見不着人影,問的急了,就說打錢就讓通視頻。”
“後來我才意識到,他們是一個犯罪團夥,靠女人拉客,然後走私毒品。我兒子直到現在也沒救回來,家裏的錢越來越少,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他一只手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間洇出來。
程翊狠狠的抽煙,布滿血絲的眼睛擡起來:“你為什麽不早說?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李彥天痛苦的低嚎,又像神經病一樣笑起來,眼淚沿着臉上的縱橫溝渠流下來,難看極了。
“告訴你有用嗎?”
“最起碼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啊。”
“晚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晚了。”李彥天輕輕搖着頭,幾乎是在嘆息着說。
程翊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許久過後,程翊突然問:“遠川給了你多少錢?”
李彥天挑起灰白的眉毛,嘲諷的問:“怎麽?你要給我?你一個窮警察,哪裏來的錢?”
程翊無聲的站起來,走到窗前,負着雙手道:“別管多少了,您先從這個漩渦裏出來,這比什麽都重要。萬一上面查下來,您半輩子的心血,就什麽都沒有了。”
李彥天哈哈笑出來:“怎麽?你不會還想着怎麽把我從遠川和易華的沖突中拉出來吧?小子!你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居然這麽天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程翊站起來,低聲說:“您最好仔細想一想我的提議,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先下去了。”
“慢着。”李彥天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頭慢慢擡起來,晦暗不明的看着程翊:“今天的事情,不會傳出去的,對嗎?”
程翊輕聲說:“您放心。”
推開門走出去,樓道盡頭的空氣淩冽又香甜。他忽然想起他今天早晨才交的新女朋友,肺泡裏吐出的所有氣息都是澀灼的,但他還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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