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心契

心契

姜遠帆給單熠放了兩天假，說讓她好好休息，壓壓驚。

單熠沒有推辭，理所應當的接受了。

程翊開着車漫無目的的帶着單熠在街上溜達，一開始的親昵之後，兩人都有些無言相對的意思。

這種氣氛有時候上不上來是為什麽，但是它能迅猛又冷靜自持的鑽進彼此的每一道薄弱防線裏，然後攻城略地，兩人都潰不成軍。

單熠抱着手臂坐在副駕駛座上，冷眼旁觀了許久，打破沉默：“我們還要這樣在街上轉多久？”

程翊回過神來，方向盤在手裏輕微的頓了一下，遲疑問道：“不然我送你回家？休息一天，精神還能好點。”

她不耐：“我肚子餓了。”

他果然愣住，很快短促的笑了一聲，利落的轉過車身：“走，帶你去吃飯。”

飯店選在鬧市區不起眼的一個小店，走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裝潢格外精致，現在這個時間段也有很多人正在吃飯，每個桌前亮一盞昏黃的罩燈，迷蒙中又不失溫馨。

他們走上了二樓，單熠坐在樓梯旁邊，托着腮笑：“想不到啊，你一個大老粗竟然能找到這麽精致的地方，看來我是撿到寶了。”

程翊合上菜單遞給侍應生，道了聲謝，然後才說：“以前聚會的時候，局長喜歡帶我們來這裏，說是我們也要附一把風雅，沾沾文化人的煙火。”他神情黙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她原本咯咯笑着，慢慢察覺到不對勁，問：“程翊，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從那會就一直不太對勁，”她湊近他仔細看了一遍：“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他勉強笑了一下，臉還是垮下來了，再也拉不上去。他說：“小單同學，我今天可以喝酒嗎？”

她被他的稱呼給逗笑了，但依舊問：“喝酒可以，別給我打馬虎眼。有什麽不順心的，你要告訴我。我是你女朋友，我想排解你的不快樂。”

他仰脖喝下一小盅白酒，酒氣辛辣，一入喉間就激蕩起一陣眩暈，他放下酒杯，低聲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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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聳着，遞給他紙巾：“喝不了就別勉強，來，吃菜，照樣也可以排憂解難，誰說唯有杜康？”

他笑了，夾起一筷子菜放在她碗裏：“嘗嘗，這裏的招牌菜，據說很多年了。”

她聽話的吃完了，仰起臉等待下文。

他眯起眼，慢悠悠的抿酒，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下，人的面孔遙遠得有些不真實。

“我們都還是毛頭小子的時候，就是李局帶着我們闖南走北，一路下來，我們成熟了，他也老了。”

單熠靜靜地聽他說。

“我一直很尊敬李局，他對我的每一次提攜都是我的動力，我不畏生死，幾近孤勇，這些年輾轉反側也經過不少大的案件了，每一次死裏逃生，其實都是一場重生。我就想，我要好好活着，活出個樣子來，不僅為我，也為了千千萬萬個教誨交心。刑偵這一行，說好聽了風光，說不好聽了就是賣命。可是人老了，有幾個不愛惜命呢？可是我，我今天當着所有人的面，親口揭穿了他。”

他放下酒杯，慘淡地笑着。

她心裏彌漫着一層濃厚的霧氣，竟然哽咽的不知道怎麽開口，但還是張開了嘴巴：“是……是為了我嗎？”

他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頭：“一部分是你，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我的職業。”

她訝異：“職業？”

他又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碗裏，肯定的點點頭：“對，職業。首先，我是一個警察，我不能做對不起職業操守的事情。”

她的世界裏透出來一線清明，慢慢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查清了，我是被陷害的，對嗎？”

他停下布菜的動作，瞳仁冷靜的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輕描淡寫的點了點頭。

她不解：“你還是不高興？李局……”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李局是被賄賂了嗎？”

他幾不可見的點點頭，同時煩躁的揉亂頭發，臉上劃過一絲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單熠。這件事情，我沒法告訴你，你再等等，畢竟他是……是我恩重如山的師長。”

她惶惶然，雙手有些顫栗，勉強放下筷子：“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忽得起來握緊她的手腕，直視她的眼睛：“你不想去洗手間，坐下來。”

她同樣灼灼的逼視回去：“那怎麽辦？他是你的恩師，那我呢？抛開這些不談，這件事情的始末，我相信你也知道個十之八九，我們不說。那然後呢？我恍恍惚惚怎麽過得這些天，你也知道，九條人命，九條人命就這麽沒了，你只想着你的師長，那九個不幸的家庭呢？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嗎？口口聲聲國家道義，我只看到了你們的以權謀私，不擇手段，怎麽，你還要說什麽？”

他頹然松開手，坐在椅子上，聲音低下來：“單熠，你不要這樣。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任你去受委屈，更何況還是不屬于你的委屈。”

她也坐下來，巴掌大的小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的紅潮如潮水般褪了下去，只留下凄然滿頁蒼白。她用手抹了一把臉，輕聲說：“對不起，其實我是知道的，你不會那麽做。我就是……我就是……”

話沒說完，他站起身攬她入懷，讓她冰涼的臉貼在他的肌肉叢生的腹部：“乖，別哭，我都知道。”

單熠擡起臉又是嗚咽又是笑，仰頭看着他，剛好撞進他幽深的瞳孔裏面。

情人之間的矛盾，往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可以讓它融化，因為脈脈深情太過于龐大，太過于浩渺。

她挨着他，吞聲問：“你不用去上班嗎？”

他抱緊她：“不用，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手輕輕在他身上錘了一下：“沒正經。”

他跟她坐在同一邊，松松攬着她，“先吃飯，我今晚犯了混，你別跟我計較。”

大廳裏的挂鐘悠悠響起，原來不知覺間，已經六點了。

食客漸漸多了起來。

她有些不自在的從他懷裏掙脫開來，羞澀的說：“吃飯吧，人太多，這樣不好。”

他霸道的重新攬了上來，甚至還得寸進尺的把大腦袋擱在她的肩窩上，她抖一下肩膀，他閉着眼睛呢喃：“別動，讓我抱一會。”

她慢慢地也不動了，任由他抱着。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提議：“這麽多吃的，都沒怎麽吃，我們打包帶回去。晚上湊合着熱一下，就當是晚飯了。”

他擡起頭乖乖說好。她笑着點一下他的大腦袋：“多大人了，小孩子似的。”

他膩着她不願意松手：“本來我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遇到你之後，縱使我有天大的抱負，也統統靠邊站了。你不知道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一肘子落在他肋間。嗔道：“一天天的，不知道從哪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手牽着手走出去，車子飛速回到家裏，單熠低聲問：“你家還是我家？”

程翊輕笑：“我家吧，大一點。”

鑰匙轉動，燈都沒來得及開，程翊就把她壓在牆上親，火熱的兩片唇糾纏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誰的手先伸進誰的衣服裏，一路磕磕絆絆倒在了沙發上。

她被吻得氣喘籲籲，接不上氣，想推開他，卻發現手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像是被人抽掉了身上所有的筋骨，全身上下只剩下陌生的燥熱難耐，一股酥麻沿着被他吻過的地方綿延到心髒，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電流，她腳尖瑟縮了一下，就聽見上方他壓抑的聲音：

“願意嗎？”

單熠的眼睛裏面波光流轉，她輕輕眯了一下眼睛，把他的頭抱到胸前。

他長腿從沙發上跨下來，打橫抱起她走進卧室，将她放在床上，一層一層撥開面紗，鮮豔亮麗的河床就敞亮在眼前，一瞬間，百感交集，山川河流在心頭彙聚又重新激蕩開來，濺起一長串綿延的水珠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近乎虔誠的一寸寸親吻她的光潔的皮膚，所到之處，細栗突起，襯的那一星半點的豔光一霎時四射開來，耀眼的無法直視。

他低聲贊嘆：“熠，你真美。”

她一直用脈脈的眼神追逐着他所有的動作，情動時也忘我的迎合，兩人眼神交彙處，火花迸濺。

最後的那一剎那，時間靜止了，星辰黯淡了，氣流也凝固了，只有胸膛裏兩顆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漸漸合攏在一處，共同譜寫出一篇生命最原始的華麗樂章。

兩人都累極了，仰躺在床上，半晌相視一笑。

她窩在程翊懷裏，良久才說：“程翊，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我說我愛你，你相信嗎？”

程翊抱緊她，眼睛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信，我從頭到尾都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單熠滿足了，伏在他身側，柔弱無骨的手輕輕在他肌肉虬結的小腹上來回畫圈。

程翊按住她的手，壞笑：“你确定你還要繼續？”他低頭示意身下。

她倒抽一口涼氣：“……不是吧？”

所有的話語都湮沒在下一輪無休止的快樂中去。

如果這就是生活，單熠覺得，老天是公平的。

前些年受過的苦，它總會以另一種形式補償回來。

于她而言，程翊就是這一輩子裏，最契合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