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64 (完)
第64章 64 (完)
周茉再次見到方羨的時候已經是 2 月下旬。
居家辦公了小半月,周茉正忙于籌備複工事宜,在市面上高價購買了許多防疫物資,和行政同事一起搬到公司,等待安監部門最後的複工審批。她開車返回小區的時候,在小區門口的路邊停車位上看見了那輛車牌號十分熟悉的輝騰。
對方朝她打了兩下閃光燈,周茉只好停下車,搖下車窗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人心惶惶的特殊時期,兩人即使獨自坐在車上也緊緊戴着 KN95,像是變異的怪獸,發出沉悶的聲音。
“好久不見,身體還好嗎?”
周茉無奈地笑:“你不是打電話問過我嗎?”
受到疫情封控的影響,方羨在短信裏說來看她的承諾成為了一句客套話。這一個月內兩人通過兩次電話,都是點到為止的生疏問答,她讓他節哀,他讓她照顧好身體。他手上的事情很多,整天四處跑,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怕已經感染上病毒,只能過完風口浪尖,做好核酸再來見她。
方羨也不是沒有在電話裏試探過周茉的。方程留下的遺産按照遺囑進行分配後,他和方硯所持的股份雖然沒能超過方引棠,但疊加臻古資本這顆定時炸彈,方家倆兄弟獲得方程集團的實際控制權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方羨和童一瑤談成了利益交換,她幫他促成婚約解除,他在事成之後給出 1%臻古資本的股份,以及他目前所持有的公司股份未來數年的分紅。
除此之外,方羨還抛出了另一個誘餌。方童兩家一旦解除婚約,合作項目的負責人勢必會空缺,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擔任。按資歷能力自然是輪不到童一瑤,但童迅一心灰意冷的情況下就難說了。
童一瑤仔細打過算盤,相比起方羨不情不願地成為她的合法丈夫,眼巴巴地等待童迅轉讓給她的股份,還不如主動出擊,讓童迅看見她的能力。她這些年在公司也培養了親信,有一半的把握能借機拿到這個職位。
童一瑤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更何況就算失敗了,再物色一個合适的丈夫對她而言也不是難事。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走。
婚約解除自然費了一番周折,童迅沒想到方程剛走,他的未來女婿就飛了。但生意場上的人都是笑面虎,內心再怎麽勃然大怒,面上還是維持着笑意周旋,盤算着怎麽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
童一瑤及時跳出來煽風點火,家裏的生意相信外人,還不如相信職業經理人。童迅只有花費心思培養她作為繼承人,才是維持商業帝國屹立不倒的根本。她又勸說童迅看開一點,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門,這次婚約權當是為了認清方家人交的學費,避免童家今後在方家身上栽跟頭。
方羨又不是真正的鳳凰男,方程一走,方家根本沒人能拿捏住他,童迅沒辦法逼婚,只好解除了兩家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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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已經投入了那麽多資金,即便兩家婚約不再繼續,秉持着利益為先的原則,合作項目還是照常推行。由于方羨身份特殊,不再适合擔任童氏一方的項目負責人,複工後他将會從童氏離職,将手上的項目交接給童一瑤。
周茉沒有想好和方羨的關系走向,在電話裏被迫聽完方羨的動向後一笑而過,假裝聽不懂他的暗示。她沒有和他提過她已經分手的事情,卻還是阻擋不了他那顆蠢蠢欲動想要揮鋤頭挖牆腳的心,這會兒直接按捺不住上門堵人了。
這個特殊的節點無處可去,周茉不想把方羨帶回家,幹脆把車停好,和他并肩軋起馬路來。
城市因為突如其來的疫情失去往日的秩序,地上散落的幹枯落葉數量相較以往要多上數倍,鞋子踩上去沙沙作響,像是一首不間斷的哀鳴樂曲。
“怎麽現在低調這麽多,都改開輝騰了?”周茉望向遠處的建築物,随意起了個話題。
“換了很久了。”方羨聲音聽起來滿是無奈,“籌錢收購了一家公司股份,能賣的都賣掉了,房子也就剩現在住的那套,要不是最近繼承了遺産,我還沒你有錢。”
“我沒錢。要不是不想變賣固定資産,我當時就不用把那些包包都賣掉,再打錢給你了。”
“那些包包在我家。”
接收到周茉詫異的目光,方羨才波瀾不驚地繼續往下說,“我覺得你收藏了那麽多年,價值和意義肯定不一樣。我就讓大嫂和那幾家最出名收二手奢侈品的機構打了個招呼,就拿到手了。”
周茉突如其來地打了個寒戰,随後扭過頭望向前方,腳下步履不停,語氣很淡:“确實!留着送給你下一任女友,沒有女人會讨厭能升值的硬通貨。”
方羨三兩步跨到周茉前面,用身體擋住她的去路,垂下眼睫認真地看向她:“物歸原主,由你來當這個人好不好?”
面前出現一堵高大的人牆,但周茉是個腿腳靈活的成年人,調轉方向就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這個礙眼的障礙物,同時将那個不想回答的問題抛之腦後。
落葉被急促地踩出簌簌聲,衣角帶起的那道風擦過周茉的頰邊,下一秒她的雙肩被兩只有力的大掌固定住。
“幹嘛?”周茉被迫停止行動的路徑,只好掀起眼皮望向面前的人,不情不願地掙紮卻發現徒勞無功。
“我知道你和郭彥今分手了。”方羨的呼吸微微急促,視線專注地落在她臉上,隔着口罩也要嘗試将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收入眼簾。
“誰說的,我們好的很。”周茉并不承認,她不相信死對頭的兩人能互換這種隐私信息。
事到如今,方羨顧不上什麽面子,直接戳破他窺屏的舉動:“我看到了,郭彥今微博的動态很久沒有更新過了,前天突然發瘋,發了一堆一看就是失戀還走不出來的傷感語錄。”
謊話被揭穿,周茉面上掠過一絲不自然,好在戴着口罩沒人能看出來,嘴硬道:“我們就是分手玩玩,說不定很快就和好了。”
又迅速倒打一耙,“倒是你,居然還視奸別人的生活,真沒品!”
方羨沒空否認他拿小號視奸別人社交動态的事情,急促地追問:“你能考慮和他複合,為什麽不能考慮一下我?我和你解釋過我目前計劃的進度已經完成了 70%,我和童一瑤的婚約也已經解除了,我們之間不會再有阻礙。”
方羨隐瞞了他即将成為無業游民的事情。相較于之前的窮鬼,他認為有錢的無業游民會比較容易接受,但這會兒正是求偶的關鍵時候,他還是偷偷隐瞞了他的劣勢。
方羨還沒有想好之後的路,是擠回方程集團繼續配合方硯,還是重新選賽道創業,又或者嘗試跳出去給別人打工…無論哪一種,周茉連能酒水銷售都能接受,沒理由不能接受他的工作吧?
“你以為我是雄赳赳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說複合就複合?”周茉翻了個白眼,擡手用手肘重重地往他胸膛上砸了一下。
猝不及防地被人肘擊,哪怕對象是周茉,方羨也沒辦法強撐着說不疼。他鉗制着她的手不受控地松開,條件反射地捂住被攻擊的痛處。
周茉直接趁勢開溜,将狼狽的方羨和那個她沒有想好也不想回答的問題一并甩在身後。
“周茉!”迅速反應過來的方羨長腿一邁,三兩步追上她,和她并肩而行。
這次他學聰明了,不站在周茉面前擋路,捂着胸膛乖乖地走在身側,喘着粗氣和她說話,“我還愛你,我也能感覺到你還愛我,為什麽不考慮再給我一個機會呢?”
周茉情不自禁地冷笑:“誰說我愛你的?你少自作多情!”
“我想清楚了,如果你不愛我,你就會在那個晚上明确地告訴我‘你不愛我’。你沒有給出答案,其實就是在默認。”
“我們當初分開的時候,你也承認過你愛我,只是你的愛沒那麽多而已!”
被戳中心事,周茉心底咯噔一聲,面上卻不慌不忙地辯駁:“哦,所以呢?我愛的事物多了去了!”
“我愛這個世界,愛當下的一草一花一樹,更愛我自己。再說,我可以愛你,也可以愛阿今,更可以愛另一個人...我願意愛誰愛誰。”
周茉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直直望向他:“按照你的說法,我必須要和所有我愛的事物都有聯結嗎?”
方羨也随之停下腳步,轉身對上她的視線,眼裏翻湧着無聲的暗潮,聲線放柔:“不是必須,是我十分誠懇地請求你,請求你把我列入考慮的名單裏。”
“周茉,這個世界上的愛有千萬種,我不需要你最愛我,你依然可以愛萬物,愛父母,愛你自己。”
“我不需要你對愛進行排序,我也不想和萬事萬物對立,我只要你愛我就夠了。”
“未來太遠,我不敢和你許諾我對你的愛會持續到地老天荒。但至少過去十年至今,我一直愛的人是你,我希望未來我愛的人也一直是你。”
“就像你說的,情愛只是生活裏極小的一部分占比。我們都不是奉行愛情至上的浪漫主義,所以我沒有放棄對方程和唐泳的報複,你也沒有停在原地等我。”
方羨的聲音變得哽咽,語速也越來越緩。隔着口罩周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清他目光裏不斷滾動的懇切和哀求。
“關于未來的設想都太過具體,我不想談那些空洞的承諾。我想一直牽着你的手,想和你一起在雨中漫步,也想和你一起毫無形象地吃面,一起分享盤子裏的最後一塊蜂巢蛋糕...”
“我想告訴你的是,在我人生占比不多的情愛裏,你已經是全部。受家庭影響,我并不期待婚姻,從沒有設想過我的新娘會是誰,你參加...那次,我終于知道,我一點兒都不能接受你成為我的婚禮嘉賓。如果我要走向婚姻,我只希望身旁那個和我一起接受祝福的人是你。”
“所以周茉,可以的話,你想談戀愛和想結婚的時候,能不能優先考慮一下我呢?”
周茉深深地望向方羨,一下又一下數着自己的心跳聲,并沒有着急開口。
過去的十年裏,他們及時行樂,不看未來,從未談及過愛,也從未許下天長地久的誓言。
周茉無疑是務實的那類人,因此對人性也是悲觀的,本能地不相信“一生一世”。她慶幸方羨于沒有提及“永遠愛你”這樣遙不可及的誓言,不然她可能會在這樣嚴肅的告白時刻裏笑出聲來。
豆瓣上,理查德道金斯所著的《自私的基因》中文版最熱門的那條短評是:“新人結婚時,不應該手搭着聖經說不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至死陪伴,應該把手放在《進化心理學》和這本書之上,宣誓:我将違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遠愛你。”
書籍從科學角度,揭示了基因決定人類的行為,雌雄兩性本性都希望能夠在一生中最大限度增加繁殖成果總量,因此人類天性是違背道德,傾向多偶。
周茉看完了這兩本晦澀難懂的科普書,并沒有信心自己能做到一生只愛一個人,也不相信會有另一個人能這樣違背本能地愛她一生。
但愛好像就是會讓人鼓起勇氣,想要去挑戰那些不可能,去克服天性和本能,忍不住暢想一生一世。
方羨的話勾起了周茉腦海裏過往那些具象的快樂和悲傷的記憶。她知道她可恥地心動了,但這種心動也就一點點,不足以讓她在當下答應複合。
因此,周茉微擡下巴回答他:“知道了,我考慮一下。”随即擦過他的肩膀繼續往前走。
“好!”
沒有拒絕就是有希望,并且有很大希望的意思。方羨眼角眉梢都變得雀躍起來,邁着歡快的步伐去追趕前方那道身影。
周茉自顧自地往前走,卻沒有留心到腳下。她的鞋底不小心沾上一只塑料袋,每走一步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耳朵難以忍受這樣嘈雜的聲音,她不由得停下腳步查看四周,在發現是鞋底沾上塑料袋之後,就擡起那只腳,準備把它撕開。
不料方羨的動作比她更快,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幫助她穩住身體,另一只手直接把那個惱人的塑料袋揭開了。
“等我一下!”方羨把那個袋子攥在手心,松開了周茉的手臂,目光在四周一番搜尋後确定了目标,怕她不等他似的,拿出沖刺的速度奔向那個離他們最近的垃圾桶。
周茉怔怔地望着方羨晃動的背影,站在原地沒有再動,心底沒有緣由地産生一股強烈的預感,她大概率會和這個人走向複合。
眼眶一熱,她只好把視線重新移回這條他們才走到一半的馬路上,目光追随着擦過身旁的車輛遠去,任由思緒跟着一起飄遠。
周茉知道,破鏡重圓像是一道不受控的曲線,短期內的最高點一定在重圓的那一刻。失而複得後這條曲線可能是持續波折走高,也可能是重蹈覆轍,成為一道食之無味的抛物線。
周茉是習慣把碗裏最好吃的那塊肉留到最後的那類人。她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和好,也不知道和好後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
沒等周茉想出頭緒,那道身影就急匆匆地奔回了她的身邊,口罩也沒能降低他混着急促喘息卻十分驚喜的音量:“你真的在等我耶!”
“走吧!”周茉用看傻子的目光橫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未來未知,愛情是一個充滿變數的謎團,關于這一切問題的答案可以很短,也可以長到需要他們花費一生去解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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