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沒那麽容易

沒那麽容易

蛻變、逆襲、打臉……

似乎是一瞬間的事，似乎也是作為主角，學生生涯中必備的經歷。可在陳晨這裏十分難實現。

自從那晚過後，陳晨一改開學以來的頹廢風氣，慢慢找回自己最好的狀态，她仍然在意卷面上每一分的得失，但不認為高考前的這些得失能決定什麽。

饒是如此，她還是卡在了550到600分這個區間，偶爾考好了可以600冒個頭，考差了就掉下550，這50多分的差距是天壤之別，是末流985和普本的差別、是省內和省外的差別、是夢想和現實的差別，所以在這期間，陳晨走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反觀孟奕嘉如魚得水，高一高二的成績或許波動還大些，到了高三則是穩居前三，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但在這個小城市的學校裏，陳晨總覺得孟奕嘉是天才。

不過天才也沒有那麽容易，她和每個高三生一樣，眼下挂着黑眼圈，在學校總是步履匆匆，每天三點一線，沒有別的安排。

後來的後來，出現一個極具嘲諷意義的詞——小鎮做題家，那個時候看到這個詞的陳晨心裏被狠狠刺了一下，不是羞愧，而是心疼，看到利益既得者耀武揚威的嘴臉，她覺得太不公平。他們躺在祖輩的功德簿上藐視衆生，以為自己得到的一切是靠努力，于是更加看不起那些沒得到這些東西的人，口口聲聲貶低着她們的付出。不是這樣的，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時間回到陳晨的高三時代，與孟奕嘉熟識後，她越發明白所謂學霸，并不是只靠天賦，她們付出的努力比常人要更多，且更有效率。

從前她在育才被灌輸的觀念是吃苦，感冒了白天不能吃藥，因為會困；生病了不能休息，因為會耽誤學習；飯要邊走邊吃；上廁所要掐表；走路跑步要拿個小本子背知識點；一定要淩晨起床深夜睡覺……其實這樣做，有效學習的時間沒有多少，但好像不吃這些無意義的苦是不被世俗允許的。

曾經的陳晨也是這樣在高中生活中掙紮着，覺得自己萬分委屈，不說快樂，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沒有作為人應有的絲毫尊嚴與權利。

但看着黑板上的倒計時一天天變化，她才慢慢摸索出填鴨式教育的意義，社會的上升渠道對普通人而言只有這一條，歷經苦難，是為了觸碰原本不屬于她們的那份光明。

倒不是說考一個好大學就能一帆風順，而是借着這個平臺跳出自己紮根的地方，看看不同生活的樣子。這帶來的不一定是物質的充盈，也不一定是精神的豐沛，過程中也會有重重困難，但一定是不同層次的生活，是眼下這個地方無法帶來的生活。

原本以為遙遙無期的畢業眼下已經沒有多遠，陳晨恍惚，只覺得自己低頭又擡頭，就過了幾個秋。明天，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天整，學校要舉辦百日誓師大會。

育才中學有個優點就是從來都不屑于形式主義，也不會折騰學生，在這誓師大會舉辦的前一天，高三的學生才知道這個消息，一切相關事宜都是由學校和低年級學生準備的，高三學生唯一要做的就是人到場就好。

高三的時間流逝太快，以至于她想不起很多事情，她連自己早上吃了什麽都不記得，卻在心裏形成了一個大致的适合自己的學習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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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有效的學習，你不會注意到同桌做到第幾題，燈光是不是有些晃眼，老師走到了哪個位置，而是全心全意沉浸到這張試卷中，像是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游戲中通關，一步步揣摩出題人的意圖，然後做出相應的答案，有時候做完一張卷子，陳晨興奮到想要尖叫。

這場原本痛苦的人生游戲，在孟奕嘉的帶領下，陳晨也開始入門了。雖然考試成績常常讓她不滿，可她沒意識到是自己的要求在逐步變高。

拿數學成績來講，曾經150分的滿分，她唯一的奢求就是拿到90分及格就好，後來在周大強和孟奕嘉的一步步引導下，陳晨把她那地動天搖的基礎補起來，這其中的艱難說不完，她的目标也在一步步變高，100分，110分，120分，128分的優秀分……

如此演變，她還是覺得不夠，因為自己想要追上的人太過優秀。殊不知她自己在飛速進步。

吃完晚飯回到教室，發現後黑板的高三成績統計表旁多了幾張圖表，陳晨擠進人群，發現是高三目前所有考試排名的折線圖。

她毫不費力在第一名的位置找到自己，看着那張圖，心裏感慨萬千，從前的忽上忽下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一條緩慢上升的線，她的成績如今已然保持到年級前二十名。

其實陳晨早就可以重回火箭班，可她說什麽都不願意，周大強也不想放她走，就這樣頂着重重壓力，她繼續留在普通班。

有不少人眼紅陳晨的成績，普通班不再是讓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也有人主動申請換過來，可是言語間仍帶着看不起的成分，久而久之，周大強也就拒絕了這些人的申請。

直到被人拍拍肩膀，陳晨才回過神來，她剛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過了這麽久，發生這麽多事情。

從人群中退出來，陳晨來到背對着她的周大強身邊，想都不用想，剛剛是他拍的自己的肩膀。

她不說話，周大強也不說話，兩人就背着手看黑漆漆的窗外。

“保持住成績，再往上沖一把，上個好大學，人生都不一樣了。”

“嗯”

陳晨點點頭，她不知道說什麽，索性就不說話，上了高三後，陳晨的話比從前少了許多，她不再那樣浮誇，不再嘩衆取寵，不是飄在空中的人，而是慢慢落下來，埋頭苦學。

這一切周大強都看在眼裏，他心裏的欣慰說都說不完，表面對陳晨還是嚴厲，背後每次考試成績出來都要咧着大牙在辦公室裏誇陳晨一通。

上課鈴響，陳晨走回自己的座位，左邊的同桌擠眉弄眼給她使眼色，臉上帶着藏都藏不住的八卦，陳晨就知道，孟奕嘉又送東西過來了。

果不其然，地上放着一個牛皮紙袋，她輕輕把紙袋放到桌腳，然後坐下來。

周大強雙手叉着講臺，指揮前排的同學打開電腦，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

“明天百日誓師大會，家長早上九點來，然後呢，陪你們一起走個紅毯，跨三道門，嘗嘗咱們的食堂，開個班會，還有一些學校安排的活動，大家也能放松放松。但是，放松不是讓你們瘋玩，尤其咱們班這幾個男生，要知道你們已經是高三學生了，自己得着急，你不着急誰能替你……”

他的聲音在教室環繞，陳晨的思緒飄遠，這些天來，和孟奕嘉都沒打過幾個照面，和王冬冬都沒能說過幾句話，只有文字能進入她的世界。

她像着魔一樣學習，以消耗自己為代價。

每周五晚，孟奕嘉會給陳晨寫一封信，期間不定時也有，但會攢到周五一起“派送”，陳晨至今還沒有回複過，她小心翼翼将孟奕嘉寫的每一封信都讀了又讀，然後放在專屬卷夾，周末帶回家去。卻始終沒有寫出回信，她不知道怎麽寫，也不知道怎麽面對。

透過文字，她窺探到孟奕嘉的世界，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有俄羅斯遠東的雪、有小區樓下的烤紅薯、有路邊的貓、有最近的煩心事、有對陳晨的鼓勵、有精簡的複習資料、還夾雜一些極力想要掩飾的對未來的期許。

還有她從清北班“順”來的咖啡和小零食。

光是想到這些，陳晨都覺得有意思，但一旦她萌生這樣的想法，就會立即将之掐滅。高三并不是完全沒有一絲空隙，她當然可以擠出時間寫點什麽，可就是下不了筆，她害怕，怕這樣轟轟烈烈的曾經只能是曾經，怕她沉溺于此，最終成為一個笑話。

每每想到這裏，陳晨恨不得爬起來再做幾張卷子，因為這是她靠近理想中的未來唯一的方式。

“今天晚自習呢，咱們拿出兩個小時，寫兩封信，一封給家長，一封給自己，然後十一點就能回去睡覺！”

周大強的話音剛落，教室裏就響起歡呼，往常下了最後一節夜自習要十二點四十分了，今天這算是極其奢侈的享受。

沒有主題，沒有要求，陳晨反複提筆卻無法落筆，她記不清給李女士寫了什麽，只記得自己偷偷摸了幾次眼淚，将這封信放好，她又拿出一張紙，這次寫的很快。

因為陳晨對自己只有一個要求，她在紙的正中央寫道“考上一個好大學！”，彼時的她對大學完全不了解，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學什麽，唯一知道的就是考一個好大學。

寫完後她猶豫許久，沒有再提筆，沒有再給任何人寫一個字，她拿出一張數學卷子，掐好時間開始做，這才是最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