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七顆梨

第四十七顆梨

等吃飽喝足，太陽已經下山了。

林成辭提議所有人轉戰麻将場地，解鎖新場景。

一一被拒絕，林成辭希冀的目光落在沒發言的江檢身上，那目光看得江檢滿身雞皮疙瘩，就要應好，卻聽黎夢妧說道：“想都別想，邊兒去。”

如果不去了，那估計也就各回各家了。

秦眠嶼說：“不是有個魚塘嗎，去看看吧。”

他一說完，就看見喬櫻微亮的眼睛，她年紀輕輕喜歡的又都是些清心又安靜的活動。秦眠嶼很清楚，這些習慣大部分都和他的表哥有關。

秦眠嶼收回視線，看林成辭問他的意思。

林成辭點頭，讓人收拾這塊的殘局：“行啊，走呗。”

江檢不想掃興，拿起黎夢妧的外套和包上了擺渡車。

人剛到車前，包裏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鈴聲，雷達同款，吓得在場人心跳漏了一拍，林成辭看着摸出手機的黎夢妧罵道：“有病啊你，設這個。”

黎夢妧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上次太氛圍感了嘛。響得時機又都那麽巧合，讓人忍不住想做點啥，所以弄個驚悚點的，自制力不夠就借助外力。

她下車接通電話：“馮叔，怎麽了？”

馮助理的聲音嚴肅：“妧妧，立刻到醫院來，我給你發了定位。”

“怎麽了？”

“你爸他……出車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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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夢妧趕到時，手術室門外黎家人幾乎都到了。

馮叔站在門口，神情焦灼，黎夢妧沖過去拉住馮叔：“現在怎麽樣了？”

馮叔說：“我也才剛到，醫院的人說車是在轉彎處撞過來的，正好暴露了後排，你爸他……腦部受損嚴重，顱內出血大多在功能區域，情況很危險。”

江檢聽到出血位置在功能區域時表情比初進來凝重了些，握着黎夢妧顫抖的雙肩安慰：“別急，等手術後醫生怎麽說。”

黎夢妧腦子一片空白，她恨黎正東沒錯，可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躺在手術室裏，生命岌岌可危。

大伯父由兒子推着輪椅上前來，輕輕拍拍她的手臂：“妧妧，別太擔心。”

二伯父也上前來，情緒叫人看不清：“節哀。”

這句話刺到了黎夢妧的緊繃的神經，她反手拍掉那只手，目光兇狠：“他還沒死呢，節哪門子哀？二伯伯，你在期待什麽？”

唯一的姑姑也來了，她安撫着黎夢妧的情緒：“妧妧，你二伯伯不會說話，她只是想讓你別難過。”

黎夢妧不着痕跡的避開她的手：“黎正東又沒死，我當然不難過。”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諸位，眸子裏醞釀着更大的風暴，黎正茜離得最近，竟會被一個小輩的眼神震懾到。

到底是看着她長大的，馮助理一眼就看出黎夢妧在想什麽，上前将她拉住，低聲說：“別急，已經在查了。”

黎夢妧轉身不再理會，與他一同等待手術結果。

黎家那些龃龉她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管罷了。

黎正東重親緣關系，發家之後硬是将一衆兄弟姐妹都扶持上來。在金錢和權力的海裏沉浮過，以至于有些人漸漸忘了本。

前不久公司裏以黎正南、北二人為首的董事極力反對黎正東将海外市場交給黎夢妧，因此董事會之間起了沖突不歡而散，她能從馮叔口中聽到些許。

他們反對無非是因為海外市場的開拓關系重大，交給一個未曾及接觸過公司事務的黃毛丫頭，他們不同意也情理之中。

可黎正南、北二人究竟在乎公司未來更多，還是權力在誰手中更多呢？

要知道，海外大權一交，她在公司的地位就難以撼動根本，這是黎正東在給她鋪路。

她冷笑。

在場的人裏，除了馮叔真真切切的擔憂，其他人呢？他們要的或許只是一個結果，根本不在乎裏面之人的死活。

手臂上傳來溫熱，江檢的手扶住她的肩，予她力量。

感受到他的擔憂，黎夢妧手冊的拳松了松：“我沒事。”

江檢說：“別怕。”

焦灼的兩個小時過去，沒有任何動靜。

黎家的人在一次次的病危通知書裏大概料到了結果，連裝也懶得裝了。已經離開了大半，再過了會，代替家裏長輩留下的小輩也顫顫巍巍上前來找借口要離開。黎若莉和黎若晨帶的頭，可眼下黎夢妧沒心思和他們計較許多，不耐煩地擺手。

安靜的走廊，一下只剩馮叔、江檢和她三人。

烏泱泱一大家子人，有誰真正在乎黎正東的死活。

馮叔說：“你別在意……”

黎夢妧冷嘲：“那是他活該。”

馮叔許多話鲠在喉中。

“他當年肯為了斷腿的哥哥留在京城，而不顧死在地震中的妻子和走失的女兒時，應該不會料到最想他死的竟然會是這群人吧。”

“還沒定論……”

“沒定論嗎？馮叔，你看不出來麽，這麽多年，黎明娛樂為什麽這樣，有沒有他們的功勞，你最清楚。”

黎夢妧看向亮起的紅燈，唇畔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他應該更不會料到，最後守着他的，還是沒死成僥幸活下來的我吧。”

馮助理猶豫着說：“妧妧，你別這麽想，黎總他……”

“馮叔。”黎夢妧打斷：“我不想知道，都過去了。我不想計較，也不想再回憶了。”

江檢在聽見“僥幸活下來”時，握住她肩的手一緊。

等馮叔重新坐回長椅，江檢輕輕摟住她：“坐會？”

黎夢妧沉默着點頭。

她窩進江檢懷裏，摟緊她的腰。

江檢能感受到她輕顫的指尖。

害怕嗎？

肯定是害怕的。

黎夢妧太早體會過親人離世的痛苦，痛徹心扉。午夜夢回時都是母親一滴一滴落在臉上溫熱的鮮血。

她讨厭吃魚，因為聞見就能想起那掩埋的記憶裏充斥着腥臭味。屍體腐敗的味道、鮮血的味道、哭喊、求助、嘶吼，彙聚、交互，然後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裏。

她恨黎正東，明明是因為他一句補償，母親提前帶她前往山城。等他前來相聚，開啓一家人的旅居生活。他已經是失約了太多次，母親本已在得知他再次有事不能赴約時打算離開，又因為他一句等他，母親和她多留了三天。

他因工作而抛之腦後的三天之約最後一日，舉國哀悼的裏氏八級特大地震徹底奪走了母親的生命。

黎夢妧本來也該死的。

但因為母親的舍命一護，替她争取到了生還的希望。

而黎正東甚至在傳承地震的新聞出來，依舊未曾有所行動。

若不是警察和武警官兵的協助，黎夢妧即使活着也早已走失。

她多恨黎正東啊。

那麽愛護她的母親，那麽疼愛她的母親，那麽好、那麽溫柔的母親……

因為黎正東一句自己都忘了的“等他”，徹底長眠異鄉土地上。

她無聲的流淚，浸濕江檢的胸前的衣服，又不好意思的将臉埋進去，江檢察覺到她的情緒，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背。

“沒事的，寶貝，會沒事的，寶貝。”

很多事想講，也想告訴江檢，又覺得無從講起，表面光鮮的一大家子，內裏全是糟心的破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黎若萱扶着胸口喘粗氣：“小、小姑姑，三爺爺怎麽樣了？”

黎夢妧厭惡黎家那群狼子野心的東西，但不影響她對黎若萱的喜歡，比起他們，她坦蕩也堅定。

黎夢妧将馮叔的話複述一遍：“……現在還在手術。”

黎若萱拍拍她的背：“小姑姑，你也別太着急啊，肯定會沒事的。

黎夢妧點頭，又問：“他們都走了，你來幹嘛？”

“我爸給我打電話，我沒接上，又給我發了消息。我在查房呢，一結束就跑過來。”她看上去并不知道什麽：“大爺爺二爺爺他們估計都有事吧，小姑姑，你別多想。”

黎夢妧笑笑，不語。

黎若萱忽然想起來件事，從口袋裏摸摸，然後摸出來一張卡：“哦，小姑姑，你讓我給江醫生的，我忙忘了。”

江檢沒聽她們談話，黎若萱過來了就起身離開兩步。黎夢妧接過卡，收下來：“沒事，給我吧。”

“好。”

她今天有班，現在也不是下班時間，陪黎夢妧坐了會就走了。

又過了一個兩個時，紅燈熄滅。

門甫一拉開，黎夢妧和馮助理同事站起沖往門口。

手術醫生難掩疲憊，解下口罩：“我們已經清除了血腫，進行了硬腦膜的減張縫合以及去顱骨骨瓣，盡可能的降低顱內壓，但因為顱內出血量大，還沒出危險期，還需要觀察幾天。”

黎夢妧聽不懂，只問：“他……會死嗎？”

醫生說：“沒有定論，具體情況還需要觀察，醒來也不排除偏癱、精神失常的情況。”

等醫生走後，黎夢妧指甲深深掐進江檢的掌心，江檢眉頭輕蹙，一聲不吭。

黎夢妧一個勁兒地重複：“沒事的，沒事的，癱瘓了也沒事，精神失常也沒事。黎家有的是錢，養得起他。沒事的沒事的，只要不死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說完又覺得自欺欺人：“可是……他能活下來嗎？”

她沒察覺說出口的話帶上了哭腔，她握着江檢的手，像握住救命稻草：“你是醫生，你是醫生，他能活下來嗎？你說他會活下來的對嗎？”

江檢握住她的手用了力，讓她冷靜：“手術是成功的，度過了危險期就好。你別怕，我去找老師，一定會沒事的。”

“好，你去找，江檢，別讓他死，求你了……”

馮助理上前來：“妧妧，冷靜點。”

黎夢妧終于哭出聲：“馮叔，我已經沒有媽媽了，如果他也死了，我就真的只有自己了。”

“我恨他……可沒想過他會死……”

馮叔像小時候那樣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腦袋，由她哭着釋放心裏的恐懼與害怕那些複雜的情緒。

等她哭夠了，也就冷靜下來了。

她平複着呼吸，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馮叔，我想好了。”

“我會進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