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八顆梨

第四十八顆梨

黎氏的亂子，除了身邊的朋友，其餘人也都在當笑話看。

黎夢妧發現，人的潛力真是無限的，以往覺得學不會的東西，現在不吃不喝不睡的往死裏學，竟覺得也沒那麽難。

黎正東還沒醒，她就醫院公司兩頭跑。

沒幾天體重就達到了歷史新低。

馮叔那邊關于車禍也有了新的進展，那肇事者背後的雇主浮出水面，黎夢妧坐在辦公室裏，狠狠将手裏的東西砸在地上。

進黎氏頗多阻力，最大的阻力就是黎家自己人，好在黎正東也不蠢。高層除了黎家的白眼狼，也有不少自己人，加上馮叔的幫助，即使背水一戰，她打得也還算漂亮。

新招的助理來送咖啡，黎夢妧以往都是笑盈盈的，看完拿東西後就冷着臉。

小助理戰戰兢兢的送完東西出去，小心翼翼的将門帶上。

馮助理在想如何開口勸她，就聽黎夢妧冷聲道：“馮叔，這件事兒，先別讓任何人知道，出去吧。”

他看着從小帶大的小女孩，覺得看不透她在想什麽，黎正東的突然出事，她長大不少。但不免擔心：“妧妧。”

叫的小名，就是以親近長輩的身份：“無論想做什麽，都先告訴馮叔，叔叔永遠可以相信。”

黎夢妧一怔，然後甜甜一笑：“我知道的，馮叔。”

“今晚幫我備車，我回黎家老宅。”

黎家老宅。

黎夢妧反手掀翻了桌面的杯盞，輪椅上的人握緊了扶手：“妧妧，你、你你這是做什麽？”

Advertisement

黎正南露了幾分陰鸷：“黎夢妧，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你鬧到老宅來，不與你計較。別逼二伯不念舊情。”

“舊情？”

“你和黎正北合起夥來找人撞翻黎正東的車時，念沒念舊情？”

黎正北有些驚慌，黎家的其他人卻沒有絲毫驚訝，黎夢妧指尖泛白，好得很，全都是狼啊。

“原來你們蓄謀已久呀，讓我猜猜，你們觊觎黎明娛樂很久了吧？”

黎正茜起身：“妧妧，黎明娛樂的“黎”是我黎家“黎，你說觊觎未免太難聽了。”

“難聽？”黎夢妧沒想到這一向當慣了老好人的姑姑會最先開口：“黎正東讓你進公司管理銷售部的時候你在幹嘛？銷售？中介？還是房租都給不起需要黎正東還債的無業游民？每天為了留住客戶狗都當得，現在一個“觊觎”你就覺得難聽了？”

“你！”

真正的中介黎正南面色難看：“你別太過分，我們是你的長輩！”

黎夢妧冷嗤：“長輩？你也配。”

“心思不正，眼高手低。你們以為黎正東死了，黎明娛樂就是你們的了？你們以為沒了他，憑你們幾個還守得住？”

“一群蠢貨。”

她一步一步走向大廳中心坐在沙發上的一衆人，唇邊勾起笑：“你們各位最好從今天開始祈禱，祈禱黎正東不要有事，否則我登位——”

她那雙美眸一一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包括閣樓上站在的老爺子，下巴微揚：“最先受苦受難的，就是諸位。”

黎正南居然被一個小輩的氣勢壓倒，他一拍身側的檀木扶手：“黎夢妧，你別忘了我們是長輩！”

“長輩？我都說了，你不配。”她玩味的念出這兩個字，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黎正東蠢就蠢在放任了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進了他白手起家的公司，還對你們加以重用。”

隔着那張桌子，她居高臨下俯視：“既然你們連臉都不要了，那我自然也不會顧及任何人的面子。我說過的，都會做到，我想你們好像忘了，我不僅姓黎，更姓程。”

對面的一衆人臉色鐵青。

剛一說完，就見尖嘴猴腮的老宅管事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先生！有、有人開車直接撞了門闖了進來！車牌、車牌是滬海的號，一串8……”

黎正北在輪椅上驚恐地說：“是程、程澈……”

話落，就聽一聲接一聲的皮鞋落地的響動，一腳踢開門，聲音比人先出來：“黎夢妧，廢什麽話呢，全送進去不就完了。”

程澈頭發微微淩亂，是剛剛開了裝甲車破門而入導致的，他不悅地冷着臉，輕飄飄一句話，就讓高臺之上的衆人大驚失色。

黎夢妧沒想到他會來，畢竟他總是行蹤不定，行事都看心情，口頭借程家的勢，遠遠沒有程家真正的上位者親臨好用。

送進去她不想麽？偏偏馮叔問出來東西，那被指使的人就跑了，黎正東是沒醒但也沒死，怎麽也算不到他們頭上。最重要的是……

黎正茜握緊拳：“你別忘了，我們是你爸爸的親姐姐、親兄弟！”

是啊。

人家要撞死他，黎正東醒來說不定還能原諒這群兄弟姐妹呢。

黎夢妧沖程澈聳聳肩，程澈眼皮輕掀，左手輕輕把玩着一個打火機，一聲一聲“嚓”落在黎家幾兄妹的耳朵裏，人人面色都不好。

程澈目光落在那坐在輪椅的黎正北身上，他慢悠悠踱步過去，黎正北惶恐的就要操控輪椅躲開，卻被程澈單手摁住，他勾起笑來，說出的話像是和人調情似的：“躲什麽？”

黎夢妧看着輪椅上大肚便便的大伯，畫面太美，不忍直視。

程澈手指一動，打火機的蓋子掀開，火苗跳動着，他伸手，火舌逐漸貼近黎正北的臉：“還記得腿沒的時候什麽滋味嗎？”

灼熱的感覺幾乎燒到眼睛，黎正北拼命往後仰，這是個瘟神啊。程澈以如何狠戾手段走上這位置的，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再清楚不過。

在場的人是真怕這祖宗真燒上去啊：“程、程、程總……”

程澈嫌惡的皺起眉，直起身，卻紳士一笑。

“各位怕什麽呢？法治社會啊。”

“……”

“……”

這種種行為，哪裏像是……

程澈像是耐心耗盡，那價值不菲的打火機被他随意的扔在地上。

火舌未熄，掉在黎正南腳邊，瞬間點燃地毯燒起一簇火苗，黎正南驚地往邊上一避，黎正茜吓得捂了嘴，還是黎正北的兒子伸手提起壺滅了火。

程澈臉上挂着笑，笑得令人膽寒：“忘記滅了，吓到你們了吧。別怕。”

“以後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多着呢。”

“尤其是走在路上的時候，一定要看好來往的車輛，別像黎總一樣。”

“嘭——”他五指張開，發出一個拟聲詞。

黎家的人噤若寒蟬。

程澈滿意的将他們的恐懼盡收眼底，末了，沖輪椅上的黎正北眨眨眼：“晚安，各位。”

他帶着黎夢妧離開。

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誠惶誠恐的黎家人。

-

“哥，你怎麽來了？”

程澈用力一甩車門，黎夢妧這邊車身一聲巨響，給她吓得抖了下。

程澈上了駕駛座，他沒啓動車輛，而是冷眼睨她：“你都說了自己姓‘程’了，我能讓你窩囊下去？”

“這哪是窩囊啊，要是黎正東醒不過來我自然不會饒了她們。現在就先等等吧，不然黎正東醒了……”

程澈丢來一沓東西，發動車。

“這什麽？”

“不識字嗎？我請個國語老師來教你。”

黎夢妧讪讪閉嘴。

自己看就自己看，不看還好，一看就吓了一跳，黎夢妧說：“他們這……計劃了多久啊？”

程澈說：“你出生開始。”

靳荷的存在是他們安排的，所有的相親也是他們安排的。原是安排了人選，想讓她遠離京城，從而讓他們更方便掌控黎明娛樂。不想靳荷良心上過不去，背着黎家的人物色了上京還算不錯的青年才俊給她。她逃婚的那段時間，不止靳荷的人在找，黎家的人也在偷偷找，不過前者是要她活着回來，後者是要她死了再也回不來。

“在滬海，我就發現有不少尾巴。你不肯老實交代，我也有辦法查個清楚。抓住了其中一個，順藤摸瓜。黎正……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蠢貨一個。”

黎夢妧問：“那我媽媽的死……”

“小姨的死和他們沒關系，否則輪不到你動手。”

也對，媽媽是死在那場地震中的。黎夢妧埋着頭：“哥，不過是個公司而已，有那麽重要嗎？”

程澈從後視鏡看她，垂頭喪氣的，諷刺的話咽回去，終究沒太刻薄：“財富與權力本身就具有足夠的誘惑力。”

她沒說話，也沒再追問。

程澈今兒難得當人，沒把她扔在半路，而是安全将她送到家。

臨走前，程澈說：“我要回港城一段時間，有事就給老安打電話，他會幫你。”

-

程澈來過之後。

黎家人當然不敢再有動作，至少短期內，不敢。

一來程澈的到來明顯是在為她撐腰，他們想動也得看看港城程家答不答應。

二來，公司出事了。

由于在海外市場投了太多錢，資金本就緊張，黎明娛樂投資的一部即将上線的S+大制作的男主被媒體曝出嫖-chang，若是不能及時上線回報，很可能因為資金斷裂而破産清算。

黎家那群人，在黎正東将他們拉進來享福之前，有賣保險的、有房地産中介、也有開理發店的，總之沒一個真真沾邊的，子女也都是些吃喝玩樂的廢物，唯一思想成熟的黎若萱還學還學醫去了。

黎正東是自學成才的草根導演，靠着一部小成本精制作的文藝片拿下金馬獎，一戰成名，捧紅了農村出身的李晟年，靠着他翻身做主人，一手創建了黎明娛樂，在那個電影行業爆冷的時期，先聲奪人搶占了最佳先機，一舉奪魁，成就了如今影視行業裏地位。

随着電影行業風生水起，想分蛋糕的人愈來愈多，不少資方實力雄厚，大手一揮想擠進來賺一盆。黎明娛樂的地位雖不能動搖根本，但處在剛上市的關鍵時期，也還是粗心不得。

黎夢妧還是頭一次踏進自家公司的大樓，樓頂氣勢磅礴的“黎明”兩個大字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黎夢妧一踏進公司大廳，前臺的員工就覺得稀奇，只因一項只聽董事長命令辦事的馮助理居然跟在一個臉生的小姑娘旁邊。

黎夢妧有馮叔帶領，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臨時準備出來的總裁辦公室裏。

她挂了名，當然要做實事。

馮叔力排衆議讓她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馮叔站在檀木辦公桌前，看着坐在皮質老板椅裏轉了一圈的女孩，問：“如何？”

黎夢妧轉了一圈：“還行，就是太老派。”像個男人的辦公室。

馮助理說：“你且将就下，新的已經讓人在裝了。”

她“嗯”了聲，馮助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和她提公司的事，就聽黎夢妧說：“馮助理。”

以往一向叫叔的小女孩忽然換了個口吻，還讓馮助理不習慣了一瞬，不過很快調整過來：“黎總。”

“你抓緊讓導演、制片人來公司一趟，讓策劃部的人重新拟了人選送來，動作要快。”

馮助理應聲：“換臉否了？”

市場部的人做了風險評估，換臉是此時最快最保險的方法。

黎夢妧意味不明的拖着長音“嗯”了聲，手指滑動着鼠标，電腦上的界面時關于這次報道的評論界面：“這部電影公司投了五個億，換臉雖然是最損失最小的辦法，可難免影響最終呈現的效果。還是不要以小失大。”

馮助理顯然也知道，他沒反對：“行，我去聯系。不過……黎總，合作的資方吵着讓要退資，其中最鬧騰的是恒宋的人。”

黎夢妧挑眉：“恒宋？他們投了？”

馮助理說：“恒宋的子公司百騰，做餐飲的，目前在宋家二少爺手上，是除了黎明娛樂的第二大資方。”

黎夢妧斂眉。

宋家二少爺，是宋即墨？

他想幹嘛呢？

她叉了一個烏煙瘴氣的評論區，說：“那晚上吧，定個地方，把人約出來吃個飯。”

“好。那我先讓王導他們過來。”

“嗯。”

-

山海澗包間。

黎夢妧提前來的，他們現在是求人的一方，怎麽可能還擺譜。幾個合作的投資方來的差不多了，就剩百騰，也就是恒宋那子公司。

黎夢妧年紀小，但會聊天，馮助理本來很擔心會被人為難，卻不想她應付得很老道。趁服務員上菜的間隙，馮助理低頭輕聲說：“小看你了。”

黎夢妧挑挑眉：“我可是聖地亞哥辯論協會的會長。”

酒過一巡，宋即墨才姍姍來遲，他笑着自罰一杯，席上的人當然也不會為難他。

誰想宋即墨舉杯朝向她又是一杯：“向東道主道歉，來遲了。”

黎夢妧是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喝下他敬的酒，想上次先是以白水駁面，又是将人家的禮物抛而不顧，現在又得賠笑臉，當真有父母庇護時都是小孩，出了樹蔭就得學着做大人。

“哪裏的話。”

說罷，将杯中的酒飲盡。

見杯底一空，宋即墨表情中染上愉悅。

人來齊了，自然也不會像剛剛那樣打太極，永高的老板得了授意，說話也就直接起來：“小黎總，不知道《X·啓動》的事，貴司打算如何處理啊？要知道當初我們可是十分相信令尊，投了不少錢呢。”

馮助理适時湊到耳邊：“永高的趙運海。”

但這句提醒顯然多餘，黎夢妧來前看過他們的資料，對趙運海的大禿頂記憶猶新，黎夢妧挂上恰到好處的微笑：“首選是補拍。”

趙運海道：“補拍啊，本來片子都快做完了，突然出這事兒，科幻片特效本來就至關重要，恐怕……還得頭不少錢呢吧？我們前期投入已經夠多了，小黎總這……”

他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果然席上其他幾人也開始猶豫起來。

這麽大的制作當然不可能抛棄，這個方案其實不難猜。他們明知故問當然是為了将她引進坑裏，不過黎夢妧不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接着道：“是啊，還得不少錢呢。”

“黎小姐，你年紀輕輕，涉世未深，你的決定做得了黎明娛樂的主嗎？”

“這個決定未免冒險，本來國內的科幻電影題材就不賣座，一投再投是否太過激進？”

這一句一句的，跟媒體采訪似的。

從那杯酒後鮮少發言的宋即墨忽然道：“黎明娛樂投了那麽多錢在海外，想來黎小姐很有把握。”

人人都喚一聲小黎總，偏他要喊黎小姐。

黎正東太過心急，為了拓展海外市場給她鋪路，将公司大部分資金孤注一擲，但開拓市場回報并非一朝一夕，所以劣跡藝人曝光一出影響了上映，首當其沖的是黎明娛樂。《X·啓動》作為科幻片最是燒錢，前期的所有場地投入都是實景搭建，後期所有的特效制作更是重中之重。他們拿不出多少錢了，但此事內部瞞得緊，知之甚少。

黎夢妧一時間拿不準宋即墨臉上那玩味的神色是何意，試探嗎？黎夢妧直至看向他：“市場本就機遇與挑戰并存，我們既然敢，自然做了萬全的準備。”

黎夢妧看向在座的人，他們臉上猶豫、退縮的神色盡收眼底，她今天來了，就是準備一搏：“誠然，這電影前期投入已經夠多了，這次的補拍要做到一比一還原要投的錢肯定不會少。作為國內科幻市場的首次嘗試，諸位存疑我自然理解。各位如一定要強行退資我們也沒有異議，按照合同走，該賠多少賠多少，不過…”

黎夢妧眼波輪轉，笑道：“希望各位還是慎重考慮。投之前各位的工作想必做的差不多了，《X·啓動》到底值不值得等待你們很清楚，補拍的事也無非就是将上映時間拉長了些。要是諸位肯給我們一年時間……爆冷，我不會讓諸位賠了，爆熱，我與諸君共享。”

賠，黎明娛樂自己承擔，賺，大家一起分。這不是投資，投資尚且還有一定風險。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黎夢妧開的條件确實誘人，之前吵着要退資的幾人中，有人已經動搖了。他們本來就是賣恒宋少爺一個面子，現在聽黎夢妧這态度又決定倒戈：“小黎總，敬你一杯。”

等華誕退場，衆人離開，宋即墨才慢悠悠起身，他拿起椅背挂着的西服，沖黎夢妧一笑：“黎小姐看起來真不像靳女士口中那樣不學無術。”

他走到面前，垂眸打量她的臉，那樣的目光令人不舒服：“你說的再好聽也不過就是場豪賭，我願意看看百騰退場，你的游戲要怎麽玩。”

黎夢妧蹙眉。

宋即墨說：“要是你我成為一家人，說不定這個忙我肯幫。”看着黎夢妧逐漸冷下來的神情，他心底深處湧上痛快，他擡手想碰她的頭發，卻被黎夢妧避開。

宋即墨摸了摸落空的指尖：“希望你一直這麽硬氣。”

他轉身離開。

黎夢妧瞪着宋即墨的背影，終于不用維持假笑，在半空中揮拳洩憤。馮助理哭笑不得，黎夢妧說：“做夢！”

見情勢好轉，馮助理卻沒能真正松一口氣：“黎總，百騰退資的話，黎明真拿不出那麽多錢來填坑了，現在大家誰也不敢投這片子，上個月同題材的片就賣了兩千萬不到，現在已經在院線撤檔了。”

黎夢妧當然知道，可談判就是拼演技，看誰更鎮定，看誰先動搖，她不能不裝出胸有成竹的模樣。可偏偏宋即墨不吃這套，黎夢妧會想他剛剛那些話，就算黎明現在拿不出錢也就幾個高層知道，宋即墨就算心有疑慮也不該那麽篤定，席間他提起靳荷又是什麽意思？

黎夢妧敲敲桌子：“馮叔，你幫幫查查，嫖-chang進去那演員是怎麽招上來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