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章

第 72 章

“……阿寧……”

陸乾心中百轉千回，于對方這最後幾句話中竟體味出了幾絲嗔怪和委屈，可這熟悉的仿若舊日之語，反而讓他的不安少了幾分。

他眼眸微閃，一字一句地珍重道，“日後，有我在，我會做給你吃，味道，也不會再錯了。”

方臨寧拿着筷子的手微不可查的顫了顫，“你要，說話算數。”

“定然算數。”陸乾頓了頓，随即堅定道，目光也一刻不移的看向對方，像是在保證，或者說在增添這句言語的份量似的。

方臨寧被這般熱烈的視線望着，嘴角輕輕揚起，重複道，“算數……便好。”

繼而瞥下眼，看向碗裏還未動過幾口的排骨面：“還是先快些吃飯吧，若再耽擱會兒，這面怕是真要吃不成了。”

兩人終于又動了筷子，而這面确實在面湯裏泡的時間長了些，沒了勁道，入口之後只輕輕咀嚼便能軟爛入喉，滋味口感算不上好了。

可陸乾卻絲毫不受影響似的，也沒多餘的特意誇贊的話，只一聲不吭便吃了三碗，最後連帶着鍋裏餘下的一點兒溫着的排骨湯也都喝盡了，不過倒是未如從前似的會幼稚的端着空碗等待誇獎，吃完後只安靜的放下了碗。

而在這期間，方臨寧只驚訝了一瞬，但也沒說什麽制止的話，畢竟，眼前的陸乾已是完整的恢複正常的陸乾，他曉得對方的心意，無須多言。

兩人吃完了飯，又如往日那般配合着将碗筷收拾幹淨，出了廚房，這才發覺天色已然黑了半邊兒，可這分明距晚上天黑還有将近一個時辰。

不等他們疑惑，頃刻之間，北邊竟還有幾朵纏綿着的黑雲烏壓壓的飄過來，原本風晴日朗了一整日的天空頗有傾雨之勢。

“你們倆還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過來幫忙！”江芷菀匆忙急促的聲音傳來。

方臨寧和陸乾對視一眼，立刻快步走向藥架，一起動手将早上才曬到外面的草藥往背簍裏收，再搬回藥屋。

“你發燒才剛好，慢些，穩妥些弄。”方臨寧還是有些不放心，朝陸乾小聲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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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聞言，嘴角彎了彎，先是回了句無事，後又想了想似的，随即補充道：“好。”

三人合力還算利落，在大雨徹底傾盆之前将已曬幹的草藥盡數收回了屋內，不過衣衫上也都沾染了些許雨絲。

“這雨竟來得這般急。”方臨寧望着即刻變大的雨勢，随口感嘆了一句。

“這天氣……變化得怎這般快。”江芷菀的聲音裏頭一次染了幾分憤懑不平。

不過也幸而及時收了藥，不然她那些個藥材落了雨，白白瞎了她那些時日的栽培，得讓她心痛好一陣兒。

江芷菀掃了掃衣袖上的雨絲，整理了一番，這才看向陸乾，已恢複正常的陸乾。

而後者正在幫方臨寧擦落在臉上的雨珠，情态、動作、神色與之前的刻意已截然不同，所透露出的皆是熟稔和關心，“他這，便是全然恢複了？”

“是的，江大夫，陸乾他如今已恢複了所有神智和記憶，您果然妙手回春。”方臨寧立刻回道。

“江大夫，晚輩多謝您這些時日的醫治，萬分感謝。”陸乾也真誠道，如若不是對方的醫救，他怕是只能以那副癡癡傻傻的模樣處世，更是永不能知曉所念之人已在身旁。

“這謝字，往前每日都有人朝我說上多回，我耳朵已聽得起繭子了，你自是朝他說去罷了。”江芷菀意有所指地道。

往日種種，陸乾自然記在心裏，可他只心領神會地看向身旁之人，謝字卻并未出口，在從前兩人之間便很早已未提過此字，而如今自然也是不需要的。

江芷菀瞧不下去，嫌棄地啧了一聲，不等兩人說話，便順着藥房和自己屋子連通的通道回了自己房間。

方臨寧和陸乾立在廊檐下，瞧着江芷菀的背影隐沒在視線內，大大小小的雨絲密密麻麻落下，倒也瞧了片刻，忽的心靈福至般齊齊撇頭，四目而對，默契的相視一笑。

無一字言語，下一瞬，兩人便齊齊跑進雨中，如同幾年前的某一日的傍晚，一樣的雨天，一樣的黑沉，那時已到了放學的時辰，他們二人自然是沒人來接的，在學校內躲雨，等到了校園裏幾乎已沒了人 ，而校門口值班的門衛怕雨在下大了，出什麽事再擔上責任，便毫不留情的催促他們離開。

方臨寧和陸乾那日便是直接冒着雨跑回家的，那時的路要轉過幾條胡同，比現在這段要遠上許多，可二人彼此陪伴着，一路迎着風迎着雨，絲毫沒覺出狼狽和不堪，反而是自在開心的。

後來，也曾有過無數個相似的雨天，方臨寧也多次獨自，一次次的走過跑過曾經的那條路，可一切還是不一樣了，只因缺少了最關鍵的那一點，哪哪兒便都不對。

而現在，他緩緩轉頭，身旁不再是空無一人，那個熟悉的，想念着的，許久未見的，無可替代的身影，終于，重新出現了。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嗎？”陸乾被方臨寧直直地望着，只覺着臉頰、耳朵都在控制不住的發燙，不得以開口問道。

“有……雨珠。”方臨寧話音落下，便擡手将挂在對方眉眼處的兩滴晶瑩剔透的水珠給抹去了，“現在，沒了。”

陸乾只覺着被對方指尖所碰之處溫度升高的愈快，草率的嗯了一聲，随即拿了條毛巾欲蓋彌彰的在臉上胡亂擦了兩把，這才将另一條遞給了方臨寧。

兩人都将露在外邊兒的胳膊和脖子上沾染的雨水擦淨了，但眼下屋子裏沒熱水，不方便洗澡。

盡管從藥房到竹屋內的路程沒有多遠，可因着雨勢頗大，兩人的衣衫也都已被打濕了。

方臨寧正要從行李包裹中找出兩件衣衫換下，他倒是未注意陸乾的包裹何時已打了個結，而他才剛剛将繩結解開，後者突然出了聲，“……阿寧，我自己來就行。”

“好，那便你自己拿。”方臨寧倒也沒多想，便去自己的包裹裏找了件中衣，因着已到了晚上，便也就沒拿外衣。

他瞧着陸乾遮遮掩掩，還在包裹處尋找，便出聲提醒道：“那我先換衣服了。”

“……好，你先換。”陸乾應聲道，随即正了正身，甚至還自動閉上了眼睛。

可感官消失，其餘的四感反而會更加靈敏，衣服和衣服之間的聲響，衣服和身體之間的聲響，衣服被放到桌上的聲響……此起彼伏的傳入耳中……

“陸乾，我好了，你換吧。”很快，方臨寧便道。

“……嗯，好。”陸乾輕咳了一下，應了聲。

可他卻沒立刻脫掉衣服，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後，正回過頭去。

偏巧不巧的，竟與立在不遠處的方臨寧四目相對。

兩人又在下一瞬都齊刷刷轉過身去。

“我只是一直沒聽到你換衣服，便想回頭瞧瞧你如何了，絕不是想要偷看。”方臨寧慌張解釋道。

“……嗯，我知道，你不會做那種事。”陸乾強裝淡定說完，又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你若想偷看了也不要緊。”

而方臨寧聽完對方平靜的回話，與自己有些激烈的反應和迅速的解釋簡直形成鮮明的對比，怎麽反倒像是在欲蓋彌彰似的。

這讓他不禁生出幾分悔意來，日後遇事定要淡定些，放在曾經的幾年前，他們二人通常會直接一起換衣服，也不會避諱這些，不過，方臨寧總覺着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細節。

而不待他回想出來，陸乾那邊已然出聲道：“阿寧，可以了，我換完了。”

方臨寧深呼吸了兩下，一臉平常的轉過了身，兩人視線膠着在一起。

“……陸乾”

“……阿寧”

“你先說”

“你先說”

“……”

“……”

接連兩次，異口同聲的交彙在一起，方臨寧和陸乾不由得都彎起了嘴角。

而待笑聲止過，終究還是陸乾先開了口，“阿寧，你一年前為何會出現在那冰冷的河水中？”

窗外的雨聲依然淅淅瀝瀝，拍打着枝葉和泥土，方臨寧伴着綿延不斷的雨聲，緩緩開了口，“我去南城看海了，海很藍很漂亮，有陽光照射時，會波光粼粼的，和我們曾經在電視上瞧到的幾乎是一樣的。”

“第一日我在沙灘上曬了好久，身上真的會曬出各種各樣的印記，第二日我便玩了沖浪和摩托艇，也如意料之中的那樣，很爽很刺激，第三日我便乘船去了燈塔，可惜，不幸的是遇到了海嘯，我醒來後再有意識已是在你的家中，但現在，我卻覺着前二十餘年裏最幸運的第二件事便是在那日遇到了海嘯，才讓我意外來到了這兒，重新有機會再見到你。

曾經我一直覺着上天對我無比殘忍，無比無情，讓一個天底下最好，最最好，最最最最好的人離開了，可如今，我又覺着上天于我真的太過仁慈和眷顧，讓我能在兜兜轉轉後又尋到了那人。”

“陸乾，我終于，終于又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