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03

Chapter 03

露辛達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魔王在寒冷的冬季醒來，睜開了一雙灰蒙蒙的藍眼睛。

這一覺她睡了很久，對此她毫無所知。

她從稻草堆裏爬出來，茫然地抱着膝蓋在洞穴的角落裏蹲着。

她似乎只會在長久的睡眠中成長，這一覺使她的長發幾乎要及地了，個子長高了不少，樣貌已經接近少女，但顯然她對于自己身體上的這些變化也絲毫沒有察覺。

呼嘯着的海風從洞穴中卷過，她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沾滿了幹枯稻草的麻布袍子，袖子短了一截，露出一段手臂來。

她光着腳丫子，卻感覺不到寒冷，然而她卻像一個普通人那樣蜷縮起來瑟瑟發抖——她在下意識地模仿她印象中買不起厚實衣服在大街上挨凍的可憐人。

她似乎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不記得她陷入沉睡之前從哪裏找來這些稻草，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醒來。

或者她根本就沒有考慮這些，她的腦子裏幹淨的就像一張白紙。

她似乎終于決定離開這裏，她手腳并用地艱難地站起身來，一路摸着石壁往洞口走。

還好她仍然記得如何行走。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或許她根本沒有思考過，僅僅是憑着記憶，又或者是直覺——盡管她連什麽是直覺都不知道。

赤腳走在海岸邊的女孩引起來孩子們的好奇，他們三五成群地湊過去把她圍起來。那是一群孤兒院的小孩，早些年嚴厲的希爾夫人在疾病中去世，新的舍監萊斯夫人延續了孤兒院每半年帶孩子們來附近海邊郊游的習俗。

魔王看着他們靠近，似乎歡快起來，她咧開嘴朝着他們傻氣地笑。

“你是海妖嗎？”一個男孩問她。

Advertisement

海風吹散了她的頭發，有一些貼在她的臉上擋住她的視線，她擡起手試圖将它們扒開，但是一陣風卷過它們又固執地貼回來，她有些委屈地停下動作不再理會。

她不明白男孩在說什麽，只是意識到他在對她說話，所以她開心地朝他點頭。

女孩們尖叫地跑開了，男孩嘲笑她們的膽小，又對他身旁的夥伴們說：“你們瞧，她是個白癡。”

年輕的魔王不懂什麽是白癡，男孩們開始不停地叫嚷着那個單詞，并撿起地上的石頭朝她砸過去。

她的臉被石子劃破，額頭被砸出了血，可是她感覺不到疼痛，她仍然對他們報以燦爛的笑容。沒一會男孩們就覺得無趣，扔下她走掉了。

魔王看着他們離開，露出難過的表情。她迷茫地摸了一把額頭，對着滿手的鮮血發愣。

魔王是感覺不到血液的溫度的，然而她近乎于癡迷地盯着這鮮紅的色彩，等待它們在她的掌心、在她的指尖處慢慢凝固。

這個時候她覺得她和她見到的那些人沒有什麽區別，可她又隐約地知道自己是不同于他們的。

此刻她正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孤兒院，絲毫不在意行人向她投來的古怪而憐憫的目光。

他們對這個看起來腦子有病的美麗女孩報以算不上太真誠的遺憾。

魔王回到了她從有意識起就待着的地方——陰森古板的建築，高高的鐵制的欄杆，滿是鐵鏽味的空氣中還散發着腐爛的味道，年輕的魔王在這裏度過最早的幾年。

起初她用一整天的時間看着孤兒院裏孩子們的打鬧，然後從某一天開始魔王終于學會了疑惑，她開始有了“為什麽他們不和我一起玩”的疑惑。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孤兒院中的孩子來來去去，有的被收養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有一些可憐鬼因為各種原因被遣返。在這些日子裏，魔王開始意識到，這些人是不知道她的存在的。

“想要他們看見我”，魔王開始有了這樣的念頭。

她欣喜地發現孩子們的視線朝她聚攏過來，然後她笑着，被臉色難看的希爾夫人趕了出去。

離開孤兒院的魔王發現，街上的每個人都看得到她的存在，她十分高興——如果那種情緒叫做高興的話。

她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去到了很多她不知道也記不得的地方。

她嘗試着，對每一個看到她的人展開笑顏。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可是她是個只有幼兒心智的傻子，沒有幾個人願意接近這樣一個白癡。

直到她轉過頭時看到藍發白袍的勇者。

他溫柔英俊的臉和她見過的人截然不同，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冬日裏的朝陽一樣溫暖。

她見過他。

是村子裏的那座銅像雕刻的男人。

“真奇怪呢，竟然有魔族會隐藏自己的角和魔力。”勇者身邊的僧侶驚奇道，“即使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你依舊堅持要幫助她嗎，辛美爾？”

“這一次，不會再有意外。”

魔王捕捉到了勇者眼底一閃即逝的情緒，可是魔王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麽。她歪着頭一臉迷茫地看着他。

勇者的視線從她髒亂的頭發移向她流過血的額頭和帶着血痕的臉頰，略過她穿着的麻布袍子最終落在她光着的腳丫上。

“渾身都是傷，得好好清理下呢。”僧侶也在打量她，“看上去真像個普通的人類女孩。”

她的傷口瞬間愈合，血液凝結成的痕跡和身上的污漬都消失不見，她漂亮的紅發也重現光澤。

“你叫什麽名字？”勇者問道。

名字——年輕的魔王還沒來得及好奇地感受那團落在她皮膚上的白光的奇妙，就被這個詞彙吸引了注意。

她知道這個詞彙，在一年又一年艱難的“思考”中她終于明白了它的含義。

“我沒有名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