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争執

争執

說要沈溪等自己下班只是托詞，不到八點沈天就趕着沈溪回家。

“舅舅，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沈溪搬着小凳子坐在一旁，勤快地給他打些下手。

沈天的基本工資低，主要是要加班計件掙取微薄的薪水。沈溪明年就要高三了，後年就要上大學，沈天想再拼一年，等沈溪高三的時候多留時間照顧她。

“聽話。”沈天沉着臉，知道沈溪最怕的就是自己不開心。

沈溪确實最怕的就是這個，見他堅持，只能一步三回頭地下了班。

上次的訂單已經快到尾聲了，過了十點，執勤的人就張羅大家下班回去休息。

沈天拒絕了幾個約着自己喝酒的同事，慢吞吞走到存放電瓶車的地方。

“舅舅，給，烤紅薯！”暗處裏跳出一個小姑娘，手上是熱騰騰的烤紅薯。

沈天沒有接過來，反倒有些生氣，“怎麽不回家？”

工業園魚龍混雜，這麽晚一個小姑娘還在外面，沈天心裏一陣後怕。

沈溪有着做錯事的內疚，漂亮的大眼睛失去了光澤。她出了廠區沒幾步，就看見門口有家烤魚店招臨時派傳單的兼職。

她想了想，既可以掙一份兼職的錢，還順便等舅舅一起。沈溪長得好看，笑起來更是讨喜，老板娘還額外送了她一個剛出爐的烤紅薯。

可沈溪沒有想到，舅舅居然會這麽生氣。

“是我想岔了，你明天不用過來了。”沈天解開電瓶車的鎖鏈，取出箱子裏的頭盔給沈溪帶上。

“為什麽呀？”沈溪沒料到舅舅會這麽說，舅舅的幸苦她都看在眼裏，她只是想減輕一點他的負擔。“我以後一定乖乖回家，舅舅你別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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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小姑娘這個年紀都在是家人的呵護下享受青春，而沈溪卻跟着他起早貪黑來制衣廠上班，甚至還被胡一帆這樣的人惦記。

“先回去吧。”沈天心裏也不好受，兩人一路沉默的回了家。

懷裏的紅薯早就被風吹冷了，可沈溪依舊把它攥在懷裏，舍不得扔掉。

沈天這次格外強硬，說什麽也不接受沈溪繼續跟他去廠裏幹活。

“可是我還沒有把香煙的錢掙回來呢？”沈溪有些犯倔，舅舅心疼她，她也心疼舅舅。

“虧了就算虧了。”一向精打細算的沈天這次十分大方，總而言之就是不允許沈溪再去吃苦。

蒙在被子裏哭了一大場，第二天沈天出門的時候果真沒叫她。

陽光透過簾子的縫隙穿透進來，沈溪躺在床上沒有動，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塞在枕頭底下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沈溪許久才有下一步的動靜，摸出手機點開了消息。

【我回國了。】一句霸道又簡潔的通知。

沈溪沒有理會，裹緊了被子無神地看着天花板發呆。

接着又是一條消息，【是你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

沈溪的眼睛總算眨了幾下，她慢慢騰騰地坐起身，【我去找你。】

她要把這個手機還回去，不管他生不生氣。

已經五天沒有見到她了，陸凜一下飛機就趕來了約定的地點。

沈溪喜歡偏酸甜口的東西，不太能吃辣。點餐的時候，陸凜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記住了這麽多。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陸凜幾乎是立刻就彎起了嘴角，他回頭：“你來了？”

沈溪不如他的好心情，沉着眉頭走了進來。

“還給你。”沈溪連手機帶盒子推了過來，語氣冷冰冰的，顯然是沒有原諒他的無理。

陸凜早就做好承受她怒意的準備，他像是沒有聽見，起身給她拉開了椅子，“點了你喜歡吃的菜，開心一點。”

“被人這麽威脅，我怎麽開心得起來？”沈溪冷嘲一聲，整個人團成了一小團。

會想起淩青妍的傳授，知道這個時候得順着她來。陸凜沒跟她置氣，替她倒了一杯溫水，“我不去國外了。”

頭發裏面的耳朵動了動，沈溪轉過視線看向陸凜。

“我會繼續留在江城一中。”陸凜像是做了某種承諾，鳳眸裏盈盈亮光。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沈溪的心停跳了一拍。她拿起水杯，“咳、咳……”

沈溪拍着胸口，輕聲嘟囔了一句：“跟我有什麽關系……”

可真的沒有關系嗎？沈溪不想深究這個問題，只是好像沉悶的心情輕松了不少。

客廳傳來的摔杯子聲，驚得廚房備菜的阿姨吓了一大跳。

“阿姨。”

“嗳。”李阿姨用廚房紙擦了擦手，期期艾艾走了出去。她來陸家幹了好幾年，這家主人是她遇見過最斯文有禮講素質的人家，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們起争執。

姜慧披着坎肩走了過來，保養得宜的臉上是溫和的笑，“今天就早點下班吧，家裏有點事情。”

李阿姨“嗯”了聲，脫圍裙的時候卻突然想到：“太太，菜我都已經備好了呢。”

主人家不會做飯，那備好的菜不就浪費了嗎？

姜慧一愣，很快找到了解決辦法，“那你拿回去吧，順便我給你放兩天假。”

李阿姨笑了，這些東西可是她親自去采買的，價格可不菲。她急忙脫下圍裙，知道人家不想自己聽見是非。

“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就連這個時候，姜慧依舊能保持一貫的優雅，直到李阿姨領着包離開，她才收起笑合上了大門。

姜慧從來沒有見過丈夫發這麽大的脾氣，原因僅是因為陸凜突然提出要留在國內讀書。

“為什麽？給我一個理由。”陸澤昂看着跪在冰冷大理石地面的孩子，勃然大怒。

就算屋裏開了暖氣，可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依舊又凍又膈人。小的時候他也叛逆，忤逆陸澤昂一次就會被體罰下跪。

陸凜還記得，小時候許妄被打了手心，氣呼呼攤開通紅的掌心跟他羨慕道：“你爸真好，從不打你罵你，不像我爸。”

他紅着臉，不敢正面回應許妄的羨慕。

他确實從不打他，也從不在乎他的看法。

只要他對陸澤昂表示反抗，整個家都會變得冰冷，爸爸對他視而不見，媽媽也會指責他惹爸爸不開心。

陸凜不清楚為什麽現在會想起這些，他動了動酸麻的腳，苦笑想着，大概是他依順了太久，都快忘了這些記憶。

小的時候陸澤昂說他不聽話，長大了叫他不要得意，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的贈與。

陸凜甚至有的時候會想，這個世上的父母真的都會愛孩子嗎？又或是只是精心打造的一個展覽品？

“你讀幼兒園的時候我們就計劃好了你的将來，你沒有資格反抗我們的決定。”陸澤昂扔下這段話，傲慢地離去。

陸凜沒有反應，安靜的聽他發脾氣。

姜慧瞧了眼生氣離去的丈夫，無奈地看了眼跪在地面的孩子。

“陸凜，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姜慧蹲下身，一陣茉莉清香湧入鼻尖。

陸凜忽然想起小學時候某次下雨，家裏的車子在路上抛錨，汪明月接許妄的時候順便把他帶了回去。

汪明月給他擦頭上水珠的時候，他聞到一股馥郁的香味。

後來他偷偷問許妄有沒有聞到，許妄随口跟他說，那是媽媽的味道，他從小都能在汪明月的身上聞到那股安心的氣味。

陸凜到現在還記得，他回家的一瞬間，抱住了姜慧的腰。

姜慧推開了他，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說着：“沒有發燒呀。”

談不上失望，畢竟他早就認清了這些，不是嗎？

二樓主卧，姜慧洗完澡發現丈夫還坐在書桌前，沒有入睡的打算。

“還在煩惱？”姜慧站在他的身後，輕輕給他按壓太陽穴。

陸澤昂冷嗤，“小孩子鬧脾氣，很正常。”

姜慧有些躊躇，她看得出來，陸凜是真的不想去W國。

“你說，我們會不會對他太嚴格了……”

話還沒落音，陸澤昂就急不可耐地打斷，“如果不是對他的嚴格，他能成為現在的陸凜嗎？”

姜慧收了聲，她覺得丈夫說得有理。

可陸凜這次的脾氣鬧了很久，需要他本人簽字的文件很快就發現在家裏的垃圾桶裏。

陸澤昂可笑他的幼稚，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什麽嗎？

撥通了電話，很快一份報告就呈現在了陸澤昂的辦公桌。

原來是因為她。

胡一帆找了自己幾次，暗示可以給自己漲薪資，只要他把沈溪帶過來繼續工作。

沈天婉拒了幾次，最後不得不直截了當掐斷他的幻想。

“呸！”胡一帆臉色驟變，剛還笑眯眯的表情成了不屑，“我是看得起你們，如果不是看她年輕漂亮，我才不會對你一個死瘸子花言巧語。”

“等着吧，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胡一帆擲下一句狠話，将沈天安排去了最累的工種。

“你是不是傻呀？把你侄女帶來不就可以。”同事笑沈天不懂變通，又不是要沈溪嫁給他，只是哄着他，給些花言巧語就能得到薪水上漲，這麽好的事情沈天居然拒絕。

沈天擡眼，眼神淩厲帶刺。說笑的人收了聲，改成心裏取笑。

不過也是，要是沈天是個聰明的家夥，有這麽漂亮的侄女還需要來幹這麽勞累的工作？

沈天不與這些人計較，明白有些人的思維就是不健康的。

就算更累一點，他也要保護好姐姐唯一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