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塞翁失馬

塞翁失馬

王府迎親的隊伍經過侯府時,蕭子矜正端坐在侯府大廳中央,她捂着心口,輕淺的喘着氣。

大周朝最好面子的侯府千金,此刻狼狽不已,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一縷縷飄落在地面上,坐在高堂上的老婦人不忍再看,側過臉偷偷抹着眼淚。

她勸過這孩子許多次,安陽王心機深沉不好相與,且早已經和尚書府的二小姐有了婚事,豈會将她放在眼裏,偏偏這孩子就是不聽,竟想出那下三濫的招去陷害安陽王。

那孩子豈是可以任人揉捏的,果不其然,他直接禀了皇上,皇上聽罷前因後果自然震怒,大斥蕭子矜不知廉恥,愧為侯府千金,當下就傳了旨,将她罰到皇覺寺做尼姑,從此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連帶着侯爺都被牽連,罰了三年俸祿,一年不得踏出侯府,閉門思過。

坐在老婦人旁的中年男子同樣愁容滿面,長籲短嘆,蕭子矜是他的原配夫人給他留下唯一的千金,這些年他思念亡妻,并未在續弦,因着公務繁忙,也很少顧及家中事務,不知不覺竟養成蕭子矜飛揚跋扈的性子,以至于如今犯下滔天大錯,他在其中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眼見女兒那一頭青絲盡去,蕭侯爺才說話。

“這些年,我疏于對你的管教,讓你犯下這滔天的大錯,此去皇國寺,你要誠心悔悟,日日為安陽王祈福,願他身體康健,百子千孫。”

堂下端坐的女子沉默片刻,蒼白如紙的唇瓣揚了起來,蕭子矜擡起水眸 ,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爹爹放心,女兒此去,就與侯府再無幹系,我已知錯,往後定會日夜忏悔,願能彌補我犯下的錯,您就當沒我這個女兒罷。”

蕭老夫人的手裏攥着的佛珠應聲而落,布滿溝壑的眼睛通紅一片,她憐惜的看着自己的小孫女,曾經這京城最美的一朵嬌花,如今神色寂寥,再不複往日的明豔動人,她顫抖着手,終是什麽也說不出。

高堂上坐的是原主的祖母和父親,周圍站立的人水洩不通,多數人臉色惶惶,還有少數人面無表情,這些是侯府的下人,她身邊站着的,是皇上派來宣旨的公公,和要送她去皇國寺的姑子嬷嬷。

侯府外,依舊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像是故意在此停留一樣,蕭子矜輕笑一聲,沒想到,心髒病去世的她,竟然穿到這歷史上毫無痕跡的大周朝,變成了不知廉恥的侯府千金。

大抵安陽王是真的恨極了蕭子矜,早該去迎親的隊伍停留在侯府門口,鞭炮聲震耳欲聾,不知道的,說不定還會認為,這安陽王要娶得,是這侯府千金。

蕭子矜換了一身素衣,在姑子嬷嬷的帶領,走出了侯府,入目是一片紅色的海洋,可蕭子矜還是一眼認出了安陽王。

他身穿大紅喜袍,坐在那匹黑黝黝的馬背上,深邃的眼眸裏帶着一絲哂笑,蕭子矜并不動怒,安陽王與原主的事,早在原主死的那一刻,就已煙消雲散了,她沖着安陽王點了點頭,轉身利落的跳上了那輛簡陋的馬車,馬夫一拉缰繩,那馬兒嘶鳴一聲,跑了起來。

安陽王早在蕭子矜跳上馬車的時候,就沒有了笑意,他目光晦澀,盯了半晌,方才帶着迎親的隊伍離開。

皇覺寺實際上是一座皇家寺院,先帝修葺時耗費不少人力物力,将皇覺寺修建的金碧輝煌,和皇宮都有的一拼,至于蕭子矜為什麽要來這做尼姑,還不得不從先帝時說起,先帝年幼時,後妃中有一位妃子,難耐閨中孤寂,居然深夜與大內侍衛私會,當場被抓了個現行。

帝王震怒,當場提刀就要砍了她,幸虧官員們及時阻止了他,才免去一遭血案,這位妃子與帝王幼年就相識,兩人育有一子,且是長子,若沒有這麽一出,此子必為大周未來的太子。

經此一事,這個後妃被發配到皇覺寺剃了頭發當姑子,從此也是清燈古佛,聊伴餘生。

三月還在倒春寒,空氣中彌漫着冷意,出門若是不加上幾件襖子,恐怕連骨頭都要凍酥了,少女穿着一身薄薄的素衣,光禿禿的腦袋上什麽都沒有,只見她素手執起一面鏡子,放在了面前。

鏡中的女子長的十分美麗,瓜子臉,小巧瓊鼻,那雙眼睛生得尤其好看,細長微挑,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貍一樣。

蕭子衿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忍不住笑出了聲,薄唇微啓自語道,“雖說這青絲沒了,令人惋惜,但好歹是個健全的身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前世的她,從小就有先天性心髒病,飽受病痛折磨,甚至連情緒都不敢有,生怕引起心髒的不适,可惜,吃了這麽多年的藥,做過許多次手術,她還是依舊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現在倒好,有了這副新的身子,她便可以做很多事,不必再如前世一般小心翼翼。

“小姐,怎麽不抱個手爐呀?這種天氣若是受了寒,少不得受一場折磨。”

丫鬟沂水看着她這番清瘦的模樣,鼻頭一酸,不由分說地往她懷裏塞了一個手爐,往日裏驕傲的大小姐,不該是如今這番模樣,皇覺寺是皇家寺院,可小姐住的卻是最偏僻的院子,連房間都簡陋不堪,更別提炭火之類的東西了,怕是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維持。

蕭子衿輕笑了一聲,站起身握住了沂水的雙手,“哪裏還有什麽小姐,以後就叫我蕭子衿吧,也怪我一時沖動,害了侯府,也害了你。”

她深吸一口氣,“罷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從今往後,咱們就開始新的人生,對了,方才紫辰苑裏的和尚叫你可有什麽事嗎?”

皇覺寺并非只有尼姑,在她們的隔壁,還住着一大票的和尚,因為男女有別,他們中間隔了很遠的距離,分為紫宸苑和天奕苑,平常若是無事,基本上沒有什麽接觸。

“是……是老爺的信。”沂水小心翼翼的從懷裏取出來一封信,放進了蕭子衿的手心。

“老爺的信?”蕭子衿美目中透着一點疑惑,她揭開封條,看着裏面的內容,通篇都是長相奇怪的文字,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看得懂。

大意就是,之前由于她對安陽王不敬,驚擾了安陽王,為了賠禮,候府就将她的嫁妝全數送去了安陽王府。

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頓,蕭子衿只覺一股難受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合上了信件,遞給了沂水,“拿去燒了吧。”

看小姐的神情,這封信的內容應該不會是什麽好的,沂水神色失望,行了一個禮之後退出了房間。

亭臺樓榭,小橋流水,下人們恭敬的在地上灑掃,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從王府門口湧過來,為首的是個穿着大紅色衣裙的女人,她的頭發挽成了少婦的模樣,發髻上插着幾根純金的簪子,在王府裏如此陣仗的女人,只有最近王爺新娶的王妃秦斂玫了。

一見她走過來,下人們紛紛跪成一排。

“王爺回來了嗎?”秦斂玫美目一掃,準确的捕捉到跪在自己身旁的總管。

“回王妃的話,王爺今日去巡防營了,尚未回來。”

秦斂玫:“巡防營?那好吧,待王爺回來,找人禀我一聲,我有事與王爺相商。”

“是。”

古往今來,不知廉恥的女人,除了那位與侍衛通奸的妃子,大概只有蕭子衿了,在皇覺寺的日子裏,她這裏基本上無人問津,大約一個月才有人給她送一回日用品,也多是些爛菜葉子和粗布爛衣。

被扔到這裏自生自滅的女人,基本上是沒有再出去的可能了。

從沂水愈來愈為難的神色裏面,蕭子衿感受到了一些危機。

“小姐,那些蔬菜根本就不夠我們吃的,而且都是爛的髒的,雖然說我們已經淪落到這個境地,但是他們怎麽能這麽欺負人?你可是侯府千金啊,難不成真要我們餓死在這裏?才能贖罪嗎?”沂水越來越難受,淚水撲簌簌的從眼眶掉下來。

蕭子衿倒是沒有什麽感覺,畢竟她不是原主那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但是食物不夠這個問題,必然是要解決的。

“我們身上可有什麽物件可去換些糧食?”

“物件?”沂水揉了揉眼睛,抽泣道“東西都被收走了,不過我們還藏了兩只簪子,那兩只是老夫人專門給的,可能是怕我們沒法生活。”

老夫人…

她可是最疼原主的人,沒想到竟然還給她們放了兩只簪子,沂水把那兩只簪子拿過來,遞給了蕭子衿,打開繡帕包裹着的東西,兩只翠綠的簪子映入眼簾,這質地恐怕是翡翠,定然價格不俗,她斂了斂眸子,“我們能出去把這東西給當了嗎?”

沂水搖搖頭,“恐怕不能,聖上下了旨,我們這輩子也離不開這裏。”

“沒關系,總歸不能餓死。”蕭子衿走出了房間,看着那高高的院牆,心裏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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