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棠羽的洞府非常隐蔽, 她還是知道自己罪大惡極的, 為了防止捉妖師或是什麽下凡仙人尋到她的老巢, 她特意将洞府設在了一處深潭之底,并在北钰公主那兒借了隐息藏神的法寶擋在府門口。

到了自己的地兒,棠羽随手便将頭上的長巾扯了下來, 露出那半禿不禿的腦袋。

因為這洞府位于深潭之下,只要一閉了府門便沒甚麽光亮, 裏頭的石壁上嵌不少珍惜的寶石,頂上頭隔一段距離便懸挂着一個夜明珠。丹舒扶着洞府石門, 看着立在明光下的棠羽, 忍不住發出嗤笑:“你這是被誰削了腦袋?”

聽到這個,棠羽便來氣,她憤恨地将扯下的長巾摔在地上,扶着搖搖晃晃的半坨發髻順着長道往前:“被一個捉妖師削的,她削哪兒不好,非削我頭發!”

丹舒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模樣, 冷聲道:“她大概是想削你腦袋的。”

棠羽斂了斂表情:“她當時似乎确實是想削我腦袋來着。”要不是她閃得快,說不得真的腦袋搬家了。

棠羽的洞府裏頭通道甚多, 跟個迷宮似的,若非有她在前頭帶路,定會在裏面迷路。

她帶着丹舒左拐右拐, 總算是又到了一處石門前,她揮了揮手,石門大開。

丹舒一走進裏頭便看見了整齊懸挂在上空的衣裙, 密密麻麻的一片。下面的擺置有點兒像普通姑娘的閨房,梳妝臺,拔步床,雕花大紅的木櫃子,與這石府洞門格格不入。

丹舒按着棠羽的指示躺在了正中央的躺椅上,椅上的涼意穿過衣袍直透入血肉裏。

她閉着眼,嘲諷道:“我還以為你這兒會挂着一片片人皮呢。”

“挂着?”棠羽在梳妝臺邊的矮櫃上搗弄着藥草,一邊動作一邊回道:“挂着叫它風幹?別開玩笑了,那東西要新鮮的才好,越新鮮才越能和我的肌膚完美貼合。”

丹舒冷笑,不欲再和她談這種話題,她閉目養神,思緒放空。

她不說話了,棠羽卻有些閑不住,她又往搗藥筒裏加了幾株剛從玉盒裏取出來的靈草,用着藥杵緩慢搗碎:“丹舒,你也是從那上頭下來的,我問問你,那個搖宓是不是也下來了?”

棠羽心中一直惦記着這事,北钰公主的話還在耳邊不斷回蕩,便想着在丹舒這兒打聽點兒消息:“你見過她沒有?”

“搖宓……”丹舒的眼皮子動了動,微微掀開一條縫又瞌上了,她平聲道:“見過。”

棠羽搗藥的動作一僵,側頭看着她:“在哪兒?”

丹舒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在她該在的地方呗。”

這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叫棠羽既是惱怒又是急躁:“捉妖師?你是不是早知道京都突然出現的那個捉妖師就是搖宓?你知道怎麽不提醒我!”

“你是誰?”丹舒輕笑:“我憑什麽提醒你?我與北钰,與你,可沒什麽交情。”

“你!”棠羽氣結,她憤恨地用力砸着藥杵,對着她冷哼一聲。

不過一個堕仙,有什麽好傲的?真當自己還是當年那個高高在上,仙神追捧的碧洲仙子?這樣的一張爛臉,随便在六界抽出個無名氏也比她來的漂亮!

氣歸氣,事兒還是得做。

棠羽制好藥膏,又小心地取了北钰交給她的那株奪顏草,草上覆着一層霜花,晶瑩剔透煞是好看。她輕輕抖了幾下,将那上頭的霜花晃落在了瓷盆中的海棠花露裏。

她用着毛巾在裏頭打濕給丹舒淨了面,又将初始制好的靈藥膏均勻地敷在了她的臉上。

幹完這些她的事兒算告一段落,任由藥膏發揮作用,自己則是收拾東西準備着一會兒跑路。

她一邊撿弄着衣物,一邊道:“你這傷口是用千冥劍劃出來的,那玩意兒可是魔族血煞之王的貼身佩劍,裏頭含着魔族血池裏的血怨之氣,一般的東西哪能驅散得了。”魔族的血煞之王比起魔尊來也不遑多讓,他們魔界的東西可比他們妖界的東西要歪邪的多。

她唏噓了一陣:“說起來,你到底怎麽得罪南瑗那個女人了?居然叫她特意去找了自己的舊情人借了千冥劍劃破你的臉,還把你一身弄的支離破碎的。啧啧啧,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她是不是該慶幸北钰公主一直都還沒和那女人正面對上,不然……哎喲!棠羽打了寒顫,她可是最在意容貌的,這當真是比叫她死了還難受!

“我怎麽得罪的她?”丹舒冷笑:“你不知道?”

棠羽搖了搖頭:“我若是知道就不問你了,我沒事兒關注你們的恩怨情仇做什麽?有那功夫還不如敷一張新鮮的人皮呢,還能叫我美美的。”

丹舒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正面回答她剛才的問題:“可不就是些恩怨情仇麽。你們呢?你們和她又有什麽仇什麽怨?”

說到仇怨,棠羽還真不知道:“我哪裏曉得。只不過是按照公主的吩咐行事罷了,公主和她的仇怨似乎挺深的,當年王後好像就是因為那個女人才死的,估摸着公主是想報殺母之仇?”

棠羽的話語中隐隐帶着幾分不确定,她猜測公主和那女人之間的仇怨挺大的,應該是不止殺母之仇這一項。

公主這些年的脾氣越來越差,說不定也和那個女人有關。

“那女人就是個禍害……”棠羽慨嘆了兩聲。

可不是個禍害嗎?

‘豐功偉績’數不勝數,便是像她這種絲毫不關心外事的都聽說了不少。

要說搖宓扶落是因為‘六界雙神大姐大’的名頭叫她記住的,那南瑗則是因為一茬接着一茬的風流事被她曉得。

那個女人啊……也是個‘人物’了。

棠羽收好包袱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她将東西收在了儲物袋裏頭,又用着瓷盆裏的水幫着丹舒将臉洗淨。

她一把将丹舒從躺椅上拉了起來,丹舒睜開眼,空洞的眼眶瞧着着實滲人:“這樣就好了?”

“當然沒有。”棠羽把剩餘的藥膏塞到她懷中:“你拿回去自個兒塗抹,半個時辰一換,一直到臨近子時。”

她又将瓷盆裏的水灌進了一個水壺裏:“每次都用這個洗,洗完之後什麽都不用做,只需靜待些許時刻,你的容貌自然會恢複如初。”

“你把東西都給了我,你打算做什麽?”丹舒将東西收下,問道。

棠羽左顧右盼:“我打算回妖界躲一段時間去。”

丹舒瞬間明了,帶上黑色兜帽,又罩好面紗:“妖界也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

她舉步往外走,意味深長:“棠羽,世道輪回因果有序,總歸是要還的。”她要還,南瑗欠下的債也要還。

“你什麽意思?”棠羽被她那陰陽怪氣的話氣的七竅生煙:“你這是在咒我?該死的!”

丹舒早已經走遠,隐隐聽見她的聲音也只是微微動了動唇角。石壁兩側寶石泛光,她順着來時的路,準确無誤地離開了這處洞府。

外頭的天已經暗沉,大風非但沒有減緩,似有加劇的趨勢。她立在寒潭邊上,看着那幽深碧水:“以後怕是見不着你了。”

海棠花妖,該到地獄裏去贖罪了。

…………

棠羽因為丹舒的話兀自發了一大通的火,待到氣順了些才對着梳妝鏡将長巾綁在了頭上,擋住那糟心的造型。

她對着妝鏡整理了一番儀容,輕撫着臉頰,喃喃自語道:“這張臉只能再支撐十天,等回了妖界,想要面皮可就不怎麽容易了。”

妖界裏都是修煉的妖精,誰怕誰?

“真是麻煩!”棠羽一巴掌拍在梳妝臺上,将上頭的瓶瓶罐罐掃落在地。

心情稍微舒暢了些,她便也不想在此處多逗留,關好石門後便外走。

“要不……我先去弄一張新鮮的面皮來,再回妖界去?”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自言自語,卻在快要到洞府門口的時候突然頓住腳步。

站在洞門口的人,一身淺色衣裙,手執長劍面帶笑意。

她見着她,笑意越發深了些,動了動手腕兒,迎面緩步而來。

“搖、搖……搖宓!”

自從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後,棠羽根本抑制不住內心裏的害怕。搖宓扶落的名聲太可怕,哪怕不久前她剛和面前的人交過手,知曉她并沒有當初搖宓的實力。

可還是忍不住把眼前的人代入到鼎盛時期的搖宓的身份裏頭去。

傳言,搖宓的一劍,扶落的一鞭,足以掀翻半個九重天。

她們兩個是真正的天道女,都說天道無情,但它似乎只是把所有的私心眷顧傾注在了她們身上。

盛清清握着劍在石壁上劃了幾下,那哧哧哧的聲音叫棠羽連退了好幾步。

“我剛才聽到……你說你要再去弄一張面皮來。”她空着的手勾了勾腰間的荷包,姿态閑散。

棠羽當然不會承認,她猛地擺頭擺手:“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我是說我準備去、去吃個飯……”

她說到最後幹笑了兩聲,極力掩飾慌張尴尬。

“吃飯?”盛清清皺着眉,似乎有些苦惱:“你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搖宓!你、你放了我,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棠羽緊靠在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面硌的她的脊背生疼。

“搖宓?你是在叫我?”盛清清歪了歪腦袋:“啊……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本仙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盛清清。盛大輝煌的盛,清雅脫俗清秀絕倫,清麗無雙的那個清。”

她微擡下巴一臉得意:“怎麽樣,本仙女的名字是不是很棒?”

棠羽僵着一張臉,一心想着如何逃脫,壓根兒就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只尬笑着連連應是。

這态度真是敷衍的可怕。

盛清清挑眉:“你是在想怎麽跑?”

棠羽眼神飄忽不定,盛清清收回了劍側了側身将通道露了出來,哼了一聲道:“走吧。”

棠羽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那雙含着幾分不明笑意的眸子半晌,又看了看前頭不遠處的府門:“你說真的?真放我走?”

盛清清不應聲兒,拄着劍在身前,側靠着石壁,勾着唇淺笑。

棠羽躊躇了一會兒,确信她不會突然動手之後,才小步小步地背靠石壁橫着走過了盛清清身邊。待到徹底離了她在地方之後,身子一轉化作一道紅色的光束極速朝着那閉着的府門飛去。

盛清清平靜地看着地面,手心撐在劍端,手指輕點劍柄,突地雙唇微動:“砰……”

她話音剛落,身邊便有疾風掠過,果真有一聲巨響,“砰”落在了離她腳邊不遠處。

棠羽倒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她周身衣裙毀了大半,黑焦色掩蓋了初始的妃色,破破爛爛地搭在她同樣黑不溜秋的身上。

她萬分厭惡的那半坨發髻上冒着煙氣,一股頭發燒焦的味道直入鼻息。盛清清掩了掩唇鼻,回身看了一眼洞府門口那密布的電流,這才打量起她那縮成一團不斷痙攣的模樣來。

她手擡起,劍尖抵在棠羽的胸口處,笑意盈盈:“跑?真叫你跑了,我可又得費力氣去找了。”

“好了,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的頂頭上司北钰公主在哪兒?”

棠羽全身都快被雷電給擊碎了,她不停哀嚎,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

盛清清咦了一聲:“不說?”

棠羽又縮了縮,連着痛叫不斷。盛清清冷哼一聲:“不說算了,那就……先送你走好了。”

不說就不說呗,難不成還要她求她?好笑。

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總會知道的,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在棠羽萬分驚恐的目光,盛清清拿着劍劃破她的臉皮,将那張披在外頭的面皮挑開,扯動時發出的滋啦滋啦聲叫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費了好一會兒,外頭的那層美人皮剝落,終于露出了棠羽的本來面貌。

“你的這張臉也不醜,為什麽盡想着要別人的皮呢?”盛清清長籲短嘆,劍尖又抵放在兩人她的心口處。

長劍一寸一寸,極其緩慢地刺入血肉。

這樣緩慢的動作叫棠羽痛不欲生,盛清清看着她猙獰的面孔,幽幽道:“疼?你剝人皮的時候,那些可憐的姑娘們可比這更疼呢。你應該慶幸我不喜歡剝皮這種惡心血腥的事兒,否則……今日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将你這一身皮給活刮了。”

她手用力地往下一按,劍入血肉的聲音瞬間便大了起來,她動着手轉了轉還插在她身體裏的搖天劍,只聽見棠羽一聲尖利的悲叫。

盛清清看着她掙紮不過須臾便沒了氣息。

棠羽身死,她的肉身化作了一朵帶露海棠遺落在了地面上,盛清清将那顏色明麗的花朵從地上撿了起來,輕笑着握在手中用力一捏。

碎屑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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