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

十一

周陛雖然生氣朱曉曉亂八卦，但心裏想着向季飛顏解釋一番，卻又覺得無從下手。于是這事兒就拖拖拉拉了整整一個月，季飛顏上課下課總是對他畢恭畢敬，周陛也再也沒有去過區圖書館。

甚至有一天，他去好友郭筠那兒喝啤酒。郭筠說去買一些下酒的零食吧，他正要進那家羅森便利店，卻被周陛硬生生攔住了。

“換一家吧。街口那家在打折。”周陛遠遠瞥見收銀櫃後的季飛顏，對郭筠這麽說着。

為什麽，擁有衆多秘密的他與季飛顏，由起初的誤會重重，到之後成了朋友，卻又變成了現在，彼此刻意拉開着距離？偶爾周陛也覺得負氣。在課堂上再也看不見季飛顏仰着一張笑臉，勾出一對淺淺的梨渦，他居然感到很……遺憾。

于是某一個周一下了文學選讀課，季飛顏又是慣例地抓起背包匆匆離開。他打發了一群問他問題的女學生，匆匆地提着公文包追上去！瞧着季飛顏走出教學樓，小跑到一排梧桐樹下，然後和一個早就候在那兒的大男生打了個招呼。

她笑得很開心，那對梨渦泛濫着甜甜的氣氛。大男生好似把什麽東西送給了她，她打開一看，笑得眼睛都一陣發亮。

啊！

原來，他的季同學戀愛了啊！

周陛陡然停住了腳步，遠遠觀望着。

一股說不出是祝福還是失落的心情在身體裏彌漫。

那個周日的晚上，季飛顏依舊在羅森便利店打工。大姐頭取下冰櫃裏賣剩的牛奶布丁請她，她笑着謝過，站在收銀櫃後吃了起來。

隔着玻璃門，季飛顏好似瞧見一道很像周陛老師的身影，她吓得連布丁都從嘴裏掉出來。但眨眨眼再看，又不見了。季飛顏自嘲地笑了笑，整整一個月了，為何自己總是胡思亂想着。

收工回家的路上，季飛顏收到一條短信：

“請問你是在論壇上發布失物啓示的人嗎？我在那一天撿到了一個周曉福的珠寶盒子。興許是你的。”

季飛顏大喜過頭，趕緊與對方聯系，約定了周一的中午在教學一號樓外的梧桐樹下碰面。

于是那一天下課，她比平時走得更加健步如飛。抓着背包匆匆地出了教學樓，遠遠就瞧見一位大男生站在梧桐樹裏徘徊等待。季飛顏趕緊沖了過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千恩萬謝地頻頻鞠躬。

大男生反倒被她搞得不好意思了，彼此驗證了下身份，大男孩就把盒子還給了她。季飛顏手抖地打開，見那枚墜子完好無缺，不知為何眼眶有點酸澀。她收好了盒子，要掏五百塊給對方，卻被狠狠拒絕了。又建議請客大男生去附近的茶飲鋪子喝點飲料，這倒是個好主意，于是大男生一路與季飛顏攀談起來。

“所以，你叫王勝浩，也是這裏大四的學生，偶爾來學校報到一下？”季飛顏道。

“我是日語系的，已經在外企找到了實習位置，不常來學校了。不過那天難得回來和輔導員碰面，在一號教學樓附近就瞧見一個女孩子冒冒失失地一路跑着，口袋裏就掉出這麽個盒子。當我撿起來，你倒是跑得無影無蹤了。”王勝浩笑道。

“啊哈哈……”季飛顏尴尬地笑起來，想起那天要不是周陛走得快，自己也不會追得那麽狼狽！

在茶飲鋪子要了珍珠奶茶，請了王勝浩喝了冰咖啡。季飛顏揮揮手道別，就想走。王勝浩倒是有點不舍得的模樣，說：

“你着急要走嗎？”

“我下午要去圖書館實習，該走了。”季飛顏回答。

“圖書館？”

“就是附近的區圖書館啊。我找的實習單位很無趣吧，還是日企有挑戰性啊！”說完，季飛顏也沒想，轉身就往公車站去了。

做得多了，圖書館倒也沒想象中的那麽無聊。反倒是天天待在那兒，聽着空調發出的‘絲絲——’聲，讀者在木板樓梯上踩出的‘吱呀——’聲，小女孩看到精彩處發出的竊笑聲……都讓季飛顏覺得，生活變得十分寧靜。

這一天，算起來新一期的《潮流愛情》應該上市了，樣刊總是寄得比較晚，所以季飛顏在去圖書館的半路上買了一本。坐在流通櫃後，趁着閑暇時翻了翻，她看見自己的故事被登在還算不錯的位置上，不禁有些臉紅。

尤其是看見自己的筆名時，心跳得尤其不安分。

當時，朱曉曉主編問自己，起個什麽筆名好？

季飛顏毫不猶豫地就回複道：飛檐走壁。

是啊，沒有周陛老師的幫忙，她興許一輩子都不能實現夢想。

在筆名中向他稍稍致敬，也沒問題吧！

再翻幾頁，就是周陛登載的那篇古典詩歌中的愛情絕唱。季飛顏由衷欣慰地笑了笑，自己能和周陛老師出現在同一本雜志上，真的是一件妙事呢！

下午，好友符子魚要來圖書館參觀拍照。

符子魚找了一家報社實習，在這份報紙的休閑生活版塊做實習編輯。她在報社端茶遞水了好一陣子，終于得以有機會寫自己人生的第一篇稿子：關于秋季靜心閱讀的好去處。

符子魚于是做足了功課，調查了上海大大小小的各色茶坊咖啡座休閑吧，最後還把區圖書館也列入了調查範圍。

話說季飛顏工作的這家圖書館是歷史老建築改造的，被新時代設計師改革得煥然一新，既有大片落地玻璃和流線的建築外形，內部卻還保留着老式木質窗框和樓梯，甚是有味道。

季飛顏一早就向領導提出了申請，這天下午符子魚扛着照相機一來，季飛顏就帶着她到處參觀拍照。

也早就就翻出了早些年的圖書館宣傳資料，送給符子魚做參考。符子魚捧着相機拍得有模有樣，還被季飛顏笑話了一頓，要她夜裏請客吃飯做酬謝。

“好啊！”符子魚嘻嘻笑起來，“晚上我和男朋友一起吃飯，你也一起來啊。”

季飛顏搖搖手：“你們二人世界，拉着我做什麽？算了，我開個玩笑。”

“反正我的男朋友，遲早要正式介紹給你的。且今天他的朋友也要來，我們本來就是三個人吃飯，多你一個無所謂啦！”

“那人這麽不識趣，夾在你們中間的？”

“那人近來心情不怎麽好，他和我男朋友多年摯友了。”

季飛顏想了想，也對符子魚的男朋友好奇，當下就答應了下來。

符子魚在圖書館離拍拍弄弄，搞到五點半，與收工了的季飛顏一起離開圖書館。她們打車去了一家川菜店，符子魚領着季飛顏往預定好的桌子走，遠遠就瞧見兩個大男人坐在那兒聊天。符子魚頓時笑容滿面，拉着季飛顏沖過去，一屁股坐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身邊，甜甜地介紹：

“飛顏，這是我的男朋友郭筠，在報社裏工作的……啊那位是他的好朋友，叫……”

“不用介紹了！”那位好朋友詫異地，直勾勾地看着季飛顏，忽而感懷地笑了起來：“我們認識的。”

“周陛老師……”季飛顏讷讷道。

“季飛顏同學，晚上好。”

難道，這算是一種，有緣？

“哦！原來你就是那位羅森便利店的收銀員啊。”席間，郭筠舉着酸梅湯笑得歡暢，

“其實那時候我和符子魚剛認識，對于二十出頭的姑娘很沒信心，周陛就陪着我喝啤酒，又玩打賭游戲，還願賭服輸地進便利店掃貨……他出來之後，面色鐵青，說自己的大學食堂卡掉了出來，被收銀小姐看見了！我當時還笑話他，叫他速速用美男計勾引了那位收銀小姐，好堵住她的嘴，結果後來你們還真是有緣，居然還成了師生關系！”

符子魚也依偎着郭筠，笑道：

“飛顏真是不夠意思，發生了這麽好玩的事情，居然半個字都沒和我提過。”

季飛顏吃着水煮魚，聳聳肩：“周老師不讓我說，所以我當然保密到底。”

周陛就又夾一筷子魚肉給她：“原來你真的做得很好，連多年好友都說出去。”

“那是啊……”季飛顏吃進嘴巴，麻麻辣辣。

不多久，甜蜜熱戀中的郭筠與符子魚就旁若無人了。隔空深情地mua來mua去，一杯酸梅湯分給兩個人喝，就差沒有嘴對嘴地互相喂食了。

這種刺激當前，季飛顏恨不得端着碗筷換個桌子。于是她無奈地側過身子選擇視而不見，不料視線卻因此正對着周陛了！更尴尬！

感覺到周陛也正看着自己，季飛顏撇嘴笑了笑：

“周老師繼續吃啊，水煮魚味道不錯。”

“季飛顏同學原來喜歡吃水煮魚啊。”

“挺香的。”

“配着啤酒更有滋味，可惜季飛顏同學還小。”

“我這個年紀也能喝酒了，啤酒而已，周老師都邀請我喝過的！”

周陛自嘲地搖搖頭，給季飛顏滿上果汁：

“別再提我失戀時的傻事了，好嗎？你不是答應過我，統統保密的嗎？”

“恩！統統，都保密。”季飛顏端着果汁抿了一口。擡眼看他時，終究忍不住地問：

“周老師，你最近不開心嗎？”

周陛愣了下：“為什麽這麽問？”

“符子魚告訴我的，說你最近不開心，所以他們倆陪着你吃晚飯。”

“……的确有一點吧。”周陛苦笑起來：“……有一位曾經和我關系很好的學生，最近和我有點誤會，所以都不太愛搭理我。我對自己身為講師的價值産生了動搖，所以心情不太愉悅。”

季飛顏啞口無言地張了張嘴，腦袋裏拼命整理着詞句，卻是一片空白！周陛卻趁火打劫地無辜道：

“瞧啊，這位學生又不搭理我了。”

“我沒有！”季飛顏情急地皺眉，雙頰居然紅彤彤起來，“我沒有不搭理周老師……最近圖書館的實習很忙……”

“忙到每周一的文學課，一下課就競跑似地逃之夭夭？”

“……我哪有，周老師多心了。”

“是我多心了嗎？希望是吧。還有你誤會我是為了幫你，才被朱曉曉牽着鼻子走的事情，我希望也是我多心了。”

“……周老師……難道不是因為我，才被朱曉曉主編牽着鼻子走的？你交了一篇又一篇給她備選，不都是因為我正要投稿給她？”季飛顏心顫顫地，終于說出口了。自己何德何能，受到周陛這般的照顧？偏偏還連累他被人牽制。

“季飛顏！”卻不料周陛神色一凝，語氣也肅穆了幾分，“難道你對自己就這麽沒信心？你覺得你能過稿，是因為我的暗中相助，而不是靠你自己的故事和文筆？”

季飛顏眨眨眼，別過頭去。

周陛就嚴肅地繼續道：“以前的季飛顏是多麽有骨氣，說不需要我幫忙構思故事，一切都要靠自己！在黑本子上收集了一條又一條素材，投稿了好幾年都沒中過，卻從來沒有灰心喪氣過！為什麽現在的季飛顏卻變得疑神疑鬼，信心全無？”

“……周老師，你自己都說了，我瞎自信地投稿了好幾年都沒中過！為何這次卻一擊即中……還不是因為主編給你面子……”季飛顏嘟囔着。

“你不信我，也該相信朱曉曉。她做了《潮流愛情》那麽久的主編，絕不會放過一篇爛稿子登上屬于她的雜志。”周陛說着，忽然從公文包裏拿出了，最新一期的《潮流愛情》，居然還在季飛顏登載的那一頁上夾了書簽，

“朱曉曉太地道，之前死活不讓我看全稿，我也只有等雜志出街了，才有幸一睹季飛顏同學的作品全貌。”

季飛顏臉紅辣得好似要冒泡了，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覺得……怎麽樣？”

“我若是說，看完之後我有想哭的沖動，你信嗎？”

季飛顏眨眨眼：“老師說的，我都信。”

“季飛顏同學……啊不，未來的大作家飛檐走壁，恭喜你，這次的故事太成功了。”周陛由衷地笑起來。

季飛顏眨眨眼，不争氣的眼淚就掉下來。她咧着嘴嘿嘿地笑，眼淚就順着臉頰流進嘴巴裏。

“周老師，謝謝你……”

“看在精彩故事的份上，你誣陷我和朱曉曉有不法交易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至于為何之前的故事都失敗了，這一次卻一擊即中，季飛顏同學，你也該反省反省，總結下成功的原因。”

“原因？”

“我看了看……”周陛若有所思道：“這次的故事勝在情感宣洩上。你從前的故事，文筆不錯，但情節老套，也不太能帶動情感。這一次的故事……師生戀題材也不算新鮮，橋段也不算空前絕後，但朱曉曉也說了，讀了會讓人感動，好似身臨其境一般地體會了女主角的心路歷程。”

身臨其境！

這個詞語讓季飛顏醍醐灌頂，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終于恍恍惚惚地明白了，為何以前的故事都沒成功，這一次卻一擊即中。

以前，她總是幻想着戀愛的心情，幻想着戀愛的美好。

這一次，她卻是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愛一個人，或者說是暗戀一個人，是多麽美妙又崎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