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

十二

等符子魚和郭筠親親熱熱個夠了，這場晚飯才算消停。

季飛顏悶悶不樂，滿懷心事地随着衆人走到門口，郭筠提議讓周陛送她回家，季飛顏陡然就清醒了，搖手道：

“不用！我打車回去，好快的！”

又驀地想起，轉身對周陛道：

“周老師，那枚墜子找到了。我在論壇發帖求助，有人聯系我了。那麽下周一我帶來，還給你吧。我拿着總覺得不好意思。”

“哦……”周陛點點頭：“不用周一了，明天你在圖書館實習？我下午過來找你吧。”

周陛已經很久沒有去過區圖書館了，季飛顏原以為，他以後都不會來了。卻不料周陛說：

“前陣子一直看言情小說，總覺得無聊。現在不看了，偶爾卻懷念起這種不用動腦子的小說書。”

“恩好。那麽周老師，明天見。”

“明天見，季飛顏同學。”

因為這句明天見，季飛顏可算着實費了一番功夫。

圖書館實習要穿統一制服，所以季飛顏的重點就落在了臉蛋和頭發上。回到家就精心洗發護發加上做面膜，早早睡覺力求容光煥發。隔天一早進了中文借閱室，劉曉雲前輩都誇她氣色紅潤有光澤！季飛顏就羞澀一笑，打開機器，靜靜地等待着不知何時會來光臨的周陛。

昨晚在川菜店，季飛顏被迫着面對了自己的真心。

但季飛顏從未想過會有什麽結果，只要有一個值得回憶的過程就好，哪怕，只是一個人暗戀的過程，也好。

季飛顏這麽想着，心情愉快起來。八點半一到，讀者陸陸續續進借閱室借書還書，季飛顏始終挂着親切溫和的笑容，聽聞那天下午在前臺的圖書館意見簿上都出現了一條留言：

“中文借閱室的實習管理員季飛顏笑得好可愛。”

周陛以前從來沒注意過，大堂的前臺咨詢處擺着一本讀者意見簿。

這天他答應了季飛顏來取墜子，于是傍晚時沒課了就趕到圖書館赴約。一進大堂想先去盥洗室，見一樓的挂着維修中的牌子，就在前臺處問了問接待小姐幾樓還有盥洗室。

那本意見簿就攤開放在一邊，周陛随意一瞥，‘季飛顏’三個字讓他側目。于是仔細讀了讀，不禁啞然失笑：季飛顏同學實習沒幾天，居然就有粉絲了？見接待小姐轉身去忙碌，他也興之所至地提筆補充了幾句，這才微笑着坐電梯上去。

去到三樓，進了中文借閱室。習慣性地往流通櫃後一望，見到季飛顏的同時，卻意外地瞧見另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一個大男生站在季飛顏那兒，正有些好不意思地正和她搭話：

“你不記得我的名字了？沒關系，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紹，我叫王勝浩……啊今天是……是正好路過的！我記得上次你提過，在區圖書館做實習生，所以就順便進來看看……恩……有什麽書推薦嗎？不如你幫我推薦幾本吧，我也很久沒看書了啦……咦，要先辦卡嗎？去大堂的前臺處辦卡？好好，我先去一下！”

王勝浩說完，與站在門口的周陛一擦肩，匆匆下樓去了。還等不及電梯，自己蹬着樓梯就下去了。

周陛朝着他的背影望了下，就聽見季飛顏雀躍道：

“周老師，你來了！”

“恩。”周陛聞言，點點頭，走進借閱室。因為意見簿上的那條留言，他多朝季飛顏看了幾眼，隐隐覺得她今天面色不錯，頭發還微微波浪着垂在肩頭，一對梨渦若隐若現。

季飛顏從櫃下拿出周曉福的盒子還給他，周陛收好了，就問：

“剛才那位讀者，和你認識？”

“哦！他啊，就是看見我的失物啓示，和我聯系的那位拾金不昧的同學。他人很好，我啓示裏懸賞了五百塊，可他一分錢也沒收我。”

“而且，還順路來圖書館看望你？還為了讓你給他推薦說，特地跑樓梯去辦卡？”周陛冷笑了一聲。

“咦……”

周陛就不兜圈子了：“那位王勝浩同學，應該是對你有意思吧。”

“不會吧！周老師，我和他才見過一次！”季飛顏錯愕道。

“見面的次數與好感其實不一定成正比。況且季飛顏同學偶爾也的确有些讨人喜歡。”

“咦！”季飛顏錯愕地，以為自己聽錯了！

果然，周陛沒再提下去，轉而看着入口處地問她：“就看季飛顏同學，對這位王勝浩同學，有沒有意思了。”

“我……我沒想過。”

“沒想過，就是對他沒意思咯！”周陛這麽判斷道。

“……算是吧……”

“很猶豫嗎，一點也不堅定啊。”

“算是啦！我對他沒意思！”

“很好。周老師就幫你一把！”周陛這才松開眉頭，對着季飛顏淡淡一笑。季飛顏正琢磨着他話中的意思，就瞧見王勝浩握着新辦的讀者卡匆匆進門了。

他跑得有些喘：“我辦好卡了，所以……”

卻不等他羞澀地繼續和季飛顏搭話，周陛就淡定自若地插嘴進去，對着季飛顏擡了擡下巴：

“所以這次我來，還是想請季飛顏同學為我推薦幾本書。”

“啊……”王勝浩一愣，轉頭愣愣地看着身邊的‘程咬金’。隐隐覺得周陛眼熟，又認不出來。卻見周陛淡定地繼續道：

“季管理員上次為我推薦的書很不錯，這次依舊辛苦你了。”

季飛顏于是在腦子裏迅速地理了理現在的狀況，轉而對王勝浩道：

“對不起，這位讀者是先來的……我……”

“我早就預定了季飛顏管理員了，真不好意思。”周陛對着王勝浩點點頭：“圖書館的新服務，可以預約管理員為讀者量身訂做讀書計劃。”

“哦……沒關系，我可以等等。”王勝浩尴尬地也點點頭。

“不過呢。”周陛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地扯着謊：“季飛顏管理員剛才為我查找的書目都很冷僻，有些在倉庫裏，有些甚至在別區圖書館，她今天可能會忙到沒辦法為你推薦了，不如你找別的管理員吧！”

周陛這麽堂而皇之地說着大話，讓不明所以的王勝浩一愣一愣的。一旁的劉曉雲和方毅成早就憋不住笑了，劉曉雲還樂呵呵道：

“是啊這位王先生，今天小季是沒空了，明天後天也不知道有沒有空，不如我幫你量身訂做讀書計劃啊！來來來，我幫你推薦書目！”

劉曉雲這張八卦嘴一出口，王勝浩頓時明白了些許。于是扯着嘴巴呵呵一笑，收起剛辦好的讀書卡，腳步已經開始往外挪：

“還是算了吧，我實習很忙，想了想，也沒什麽時間看書。季飛顏同學，後會有期……”

說罷，垂頭喪氣地走了。

這麽一通瞎胡鬧過後，劉曉雲和方毅成壓低了聲音亂笑。

季飛顏也想笑，又猶然不安道：

“周老師，這麽做，好嗎？”

“比他纏你纏到工作單位來，要好得多吧！”

“你不會認出你是學校的講師吧！”

“認出了又如何？講師就不準來圖書館借書嗎？”周陛聳聳肩，“放心吧，我沒有教過他，他應該不會認識我。那麽季飛顏同學，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

“我說，我預定了你給我推薦書目，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哦哦！”季飛顏趕緊點點頭，專心地在電腦上查閱起來。

季飛顏絞盡腦汁，推薦了幾本她覺得構思比較精巧的書給周陛。等她幫周陛借書完畢之後，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五點半，劉曉雲提醒她可以下班了。

于是去休息室換去制服取了包，走出電梯到了大堂。路過前臺接待處時，前臺小姐孫婉婉神秘兮兮地叫住了她：

“小季，快過來過來，給你看好東西！”

季飛顏于是好奇地走過來，見孫婉婉攤開讀者意見簿：

“瞧！今天有讀者給你留言喲！”

“真的？”季飛顏興奮地接過意見簿，一字一句地讀出來：

“中文借閱室的實習管理員季飛顏笑得好可愛。尤其是一對梨渦。”

“啊？沒有後半句啊！小季，不帶趁機表揚自己的！”孫婉婉好笑道。

“不是啊，我是照着讀的。”季飛顏指給她看。孫婉婉就奇了怪了：

“咦，之前我看到還只有前半句呢，後半句是誰後來補上的？你瞧，兩句話的字跡不一樣呢。”

“對喲……”季飛顏看着，後半句明顯字跡蒼勁不少。但不管怎麽說，有人如此肯定字跡，季飛顏的心裏不由開出一朵朵小花來。

于是哼着歌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出圖書館的大門，聽見身後一聲：

“季飛顏同學，下班了？”

她心中一顫，回過身就綻開一個笑臉：

“周老師，你還沒走？”

“知道你快下班了，順便就送你一程吧。”周陛好似理所當然，走到季飛顏身邊：

“怎麽走？”

季飛顏就笑着勾勾手指：“周老師，往這邊。”

五點多的光景，在光污染超嚴重的上海，天色還是亮堂堂的。

季飛顏和周陛并肩走着，任由傍晚的涼風習習吹過。季飛顏想着，這是第三次他送她了吧，雖然此刻還沒有星空挂在天際。

而身邊的周陛，卻亦是如此想的。

他擡起頭，幽幽道：

“這是我第三次送季飛顏同學回家了吧，可惜現在還不到晚上，沒有星空。”

季飛顏眨眨眼，對于彼此之間古怪的這種默契，她已經習以為常了。于是笑了笑：

“話說，今天還是要謝謝周老師，幫我解圍。”

“若是我不在，你打算怎麽處理王勝浩同學？”

“……不知道。”

“能拖就拖，能避就避，眼不見為淨，扮鴕鳥也在所不惜？”

“周老師……”

“我以為這是季飛顏同學一貫處理問題的方式。”

季飛顏嘿嘿笑起來，明白周陛還在含沙射影上陣子她不搭理他的事情。正想反駁幾句，口袋裏的手機卻響起了短信鈴。她取出來一看，居然是王勝浩發來的短信。

“咦，是王勝浩的……”季飛顏脫口而出。

“哦？他說什麽？”周陛好奇地想湊過去看。卻見季飛顏皺了皺眉，就要把手機收起來：“沒什麽啦！”

“沒什麽為何不給我看？我為你解了圍，總該有知情權吧！”周陛卻不甘示弱，一把奪過季飛顏的手機就看了。王勝浩寫道：

“季飛顏同學，今天下午的事情，想來我也很不好意思。我沒料到你有男朋友了，今天給你添麻煩了，希望你的男朋友不要誤會。”

季飛顏覺得尴尬，面紅耳赤地想奪回來。卻見周陛看過之後，神色自若地還給她，還說：

“效果很不錯，看來他是知難而退了。”

季飛顏收起手機，隐隐居然覺得……有一點……失落。

她在期待着什麽？期待周陛看了短信之後，會和她一樣地不好意思，面紅耳赤？但周陛卻是如此坦蕩蕩！因為他只是幫她解圍，演戲，別無其他。

夜風一吹，失落的季飛顏不由吸了吸鼻子，一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周陛就問道：

“感冒了？”

“啊……可能有點。”

周陛瞧見附近有一家便利店，就說：

“現在算深秋了，是該注意身體。去車站之前先喝點熱的吧。我請客。”

“怎麽好意思！我來請客！”

“別和客氣了，這家便利店能用信用卡積分換飲料，反正我積分也用不掉。”周陛如是道。

于是，他買了熱可可給她，熱咖啡給自己。季飛顏滿懷心事地捧着可可一口口抿着，見周陛刷了信用卡積分，在單據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字跡雖匆匆潦草，‘周陛’二字卻意外地蒼勁有力。

季飛顏頓時瞪大了眼睛，望着單據上的簽名，回憶着每節文學課上周陛的板書，一撇一捺的蛛絲馬跡……她隐隐地察覺到，留言簿上的後半句話，是誰補上的了。

“尤其是一對梨渦。”

周陛簽完名，收起單據：“走吧……季飛顏同學，你怎麽了？”

“啊……”季飛顏回過神，驀地開心地笑起來：“沒什麽！”

“什麽事這麽高興！”周陛奇怪地問。

“沒，沒什麽啦……”季飛顏嘻嘻笑着。

像是，懷揣着一個甜蜜的小秘密。

察覺了自己心意的季飛顏，其實從未想過和周陛老師有任何結果。

但，有一個快樂的，值得回憶的過程也好。

哪怕，只是一個人暗戀的過程。

臨到車站，周陛打算看着她上公車再走。

當公交車遠遠地即将駛來，季飛顏把喝完的熱可可丢進垃圾桶，終于忍不住地還是說：

“周老師，我今天真的很開心。你知道嗎？前臺的意見簿上，有人表揚我！說我笑得可愛……尤其是一對梨渦……”

“哦……”周陛的眉毛不自覺地顫了顫。

得到他這個表情，季飛顏的回憶就更加充實了。她笑着跳上公車，轉身對着周陛揮手道：

“再見，周老師！”

“再見，季飛顏同學。下一周上龐德的作品。”

“恩好，我會記得預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