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十六

季飛顏覺得，第二天——周一，應該是挺難熬的一天吧！

她原本以為活在自己傷春悲秋的情緒中是她一個人的事情，無論她被自己的暗戀之情折磨得如何心緒不寧，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但，卻不是這樣的！

季飛顏沒料到周陛如此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變化，難堪之餘，也有一點點欣慰：周陛老師原來還這麽關心她。

于是，被逼着要重新面對他，擡頭挺胸地看着他。

她終于明白了，定要笑得坦蕩蕩，才能隐藏起自己心底裏的秘密。

文學選讀課的下課鈴一響，季飛顏本能地就想抓着書包沖出教室。但見周陛的目光幽幽地往她身上一掃，她一個冷顫，只得重新細細地整理書本筆袋，眼見着好幾個同學都出了教室，才放慢腳步地悠悠往外走。路過周陛身邊，還尖着嗓子對他道了一句：

“周老師，再見！”

興許，這聲音實在太僵硬難聽了吧，惹得周陛瞅了她好半天，才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耳語對她說：

“季飛顏同學，我們下午見。”

于是季飛顏低頭走出教室，臉色紅到了耳根子。

下午見。下午她人在圖書館。

也就是說，周陛要來圖書館還書咯！于是乎，連着季飛顏下午的實習都不太平了。

劉曉雲前輩明顯感受到季飛顏的心不在焉。瞧她歸置着讀者還來的圖書，堆得好似小山一般地轟然倒下來，才恍然大悟地狼狽收拾，垂着腦袋拼命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劉曉雲是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也問道：

“你不舒服嗎？今天看起來怪怪的。”

“恩……我有一點痛經。”季飛顏随口掩飾道。

“難怪！你看着臉色很白！休息一會兒，再撐不住，就請假回去好了。”

“謝謝前輩。”季飛顏感激地笑笑，坐回位子，又心不在焉地幫讀者借書還書。

眼睛時不時地瞥向門口，惶惶不安的等待漫長又難熬。直到周陛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入口處，季飛顏眨眨眼，居然覺得松一口氣。

但當周陛徑直地大步流星走向季飛顏時，她驀地又緊張起來！接過對方的還書，強迫自己微笑着直視對方，周陛卻擰着臉說：

“怎麽臉上全是汗，身體還沒好嗎？”

“啊……”季飛顏頓時挫敗地垂下肩膀，原來怎麽努力都還是裝不像。心裏有鬼，怎麽能做到坦蕩蕩？幹脆就借題發揮道：

“是啊……還不舒服。”順勢就把頭低了下去。

一旁的劉曉雲聽見了，還以為她是真不舒服，就連忙道：

“小季還是回去吧！沒關系的！”

季飛顏又慌亂地搖搖頭：“不用不用，還有兩個小時就下班了，我行的。”

轉而繼續打起精神為周陛還書，卻見周陛手裏還握了一本，沒交給她。就問他：

“周老師，那一本不還嗎？”

周陛卻是一愣，好似有些尴尬地閃了下眼神，道：

“恩，這本我還差一點沒看完，想在這兒看完了再走……”

于是乎，他轉身找了個座位坐下了，靜靜地翻開書本。

周陛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其實他還掉的那些書，很多都沒有看完。原本以他的良好讀書習慣，再無聊的書都會堅持看完，而這一次，他迫不及待地就想要來還書了。看不看完就無所謂了。

他隐隐明白，自己只是想找一個借口，到圖書館來看看季飛顏，來看看那個臭丫頭還敢不敢人在他面前，眼睛卻直勾勾地只瞪着地板看。

手頭上的這一本還挺有趣，他實在舍不得還掉，只好坐下了把最後十幾頁讀完。才翻看了幾頁，卻驚覺書的最後被撕去了部分。周陛愣了下，跳過那些被撕去的情節，故事就不怎麽能連續在一起了。

“老師，這個給你。”季飛顏驀地遞來一罐咖啡。周陛擡頭，見她臉蛋稍稍紅暈，結結巴巴道：

“恩，走廊裏的自動販賣機是上佳佳食品公司設的，那公司今天來檢修機器，順便送了員工一些新品飲料嘗鮮……劉曉雲前輩說，請客周老師也嘗嘗看。”

“代我謝謝她。”周陛朝着劉曉雲的方向點頭示意。

季飛顏于是想回到流通櫃後，周陛卻出聲叫住她：

“季飛顏同學。”

“恩？”她轉過身。

“可以坐下來陪我看會兒書嗎？”

“咦？”季飛顏詫異。

“我的意思是……”周陛笑了笑，“這本書的結局部分被撕掉了三頁，我看不太明白。你不是看過這本嗎，可以告訴我，這三頁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哦！這樣啊！”季飛顏陡然松一口氣，于是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坐下了，頭稍稍湊過去，查看缺少的是哪三頁情節。

歪着腦袋回憶了一下，季飛顏道：

“有些讀者還真是無良……恩我想起來了，這三頁的情節就是……書中的女主角其實一直暗戀着男主角，她還以為男主角不知道，還以為自己藏得很深很好。可是男主角卻說，他一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小心思……男主角說：因為她總是不敢看他，寧可低頭看着地板。說她和他說話都開始生硬，聲音尖得像指甲劃過黑板。說她在他身邊坐下都小心翼翼，說她動不動就被他鬧個臉紅，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所以……”季飛顏說着說着，越說就越是不自在，自己的臉倒是又紅火了起來，

“所以……男主角說，他早就明白了女主角的心意。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時機罷了……”

“哦，是這樣啊……如此一來，就能和後面的劇情連在一起了。謝謝你，季飛顏同學。”周陛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

“那，我先去做事了。”季飛顏于是火燒屁股似地起身，逃一般地跑開了。

周陛波瀾不驚的眉眼，在季飛顏落荒而逃之後，稍稍松動瓦解了些。

他隐隐嘆了口氣，揉了揉鼻梁地思索起來，又回憶了下方才季飛顏告訴他的故事情節，總覺得這些情節似曾相熟。

是啊，其實不少言情故事裏都有類似的情節。

這些老套到不能再老套，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情節，其實恰恰是因為在生活中也總是此起彼伏地上演着，所以才被稱之為是“經典橋段”吧！

故事源于現實。

周陛終于惶恐地發現，季飛顏對待自己的表現，和這些言情故事中的小女孩兒們懵懂暗戀的表現，幾乎如出一轍。

難不成她不是發脾氣與自己鬧扭捏？

周陛卻不敢往下想，匆匆看完了書，趁着季飛顏去整理書架，還書離開了圖書館。

“你的意思是，懷疑季飛顏小朋友對你有意思？”郭筠聞言，從電腦屏幕前興致勃勃地轉過來，面對着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周陛。

“恩……”周陛拖着綿長的尾音，把罐子裏最後的啤酒汁子一飲而盡。

“哦！”郭筠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周陛挑眉反問道。

“對啊。你打算怎麽處理？”

“還能怎麽處理！”

“無非有三種處理方式：一，接受她，在一起。二，拒絕她，努力做普通師生關系。三，裝傻充愣，扮不知道。”

“接受……怎麽可能，她是我的學生！而且她年紀太小。”周陛搖搖頭。

“是你學生又如何？年紀太小？周陛你的标準真奇怪，韓相宜二十六歲是正好，季飛顏二十二歲就太小？”郭筠忽然奸詐一笑，一語中的道，“等等周陛同志，我剛才給你提供了三種可能性，而你認真思考的，只有第一種可能性：接受。你不覺得，你的本能已經出賣了你嗎？”

周陛愣了下，幾乎想拿啤酒罐子砸他：“我只是在按照順序一一回答你。接下來就要考慮二和三了。二，太傷人了。三的話……倒是可以考慮。”

郭筠翻了個白眼，又轉回電腦前，專心處理他的新聞稿子：“你都決定了是最無趣無聊無人性的答案三了，還找我喝酒商量個什麽呀！”

“郭筠，我可不是專程拿自己的煩惱來給你逗樂解悶的！”

“我也是很正經地在關注你的煩惱啊，周陛同志，你不覺得你與季飛顏小朋友其實很般配嗎？”

周陛下意識地皺眉：“我與她的确合拍，但合拍不代表就一定要在一起。”

“對啊對啊，合拍不一定代表要在一起，難不成不合拍的就代表着會在一起嗎？周陛，其實你心裏本能地抗拒和自己的學生有一腿，我還能給你什麽意見？”

“……可以別用‘有一腿’這個詞語嗎？”

“好吧！你心裏本能地抗拒泡自己的學生。”

“……我總覺得你實在侮辱了報社記者這份職業。”

“好吧好吧！”郭筠嘿嘿發笑：“那麽換個角度想，若是季飛顏不是你的學生，而是你在校園之外認識的某個姑娘，甚至是相親認識的，你會怎麽想？是不是容易接受很多？”

周陛皺着眉頭，不言不語。

郭筠就繼續道：“其實我真不覺得泡自己的學生……好吧，與自己的學生談戀愛有什麽不妥！她又不是個初中生，她都大學了，且都快畢業了！二十二歲的姑娘，不少都上電視節目征婚了！甚至有的孩子都打醬油了！所以周陛你要考慮的只有一點，就是你喜歡不喜歡她。”

“……相處愉快，也不一定是喜歡的感覺。”

“我真的不想教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什麽是喜歡的感覺。你自己琢磨吧！我只能提供一點經驗，我自己而言，正是因為和符子魚相處愉快，才喜歡上她。周陛講師，你就自己好好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