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二十一

“季飛顏同學，你的身體沒問題了？”

一路乖乖跟着周陛去了教師辦公樓，進了他的辦公室。這間尚算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原本是提供給兩位講師公用的，但另一位因為病假常年不在，倒是讓周陛獨占一間了。

他給季飛顏倒了杯水，第一句話就是問她：

“你的身體沒問題了？”

“咦？周老師怎麽知道的……我的臉色看上去很差嗎？”季飛顏驚詫道。

“我周日去便利店裏買啤酒，店長說你發燒請假了。”

“哦……我已經好多了啊。不然今天也不會去上課了。”季飛顏嘻嘻笑起來，取過周陛的講義，“就是這份資料嗎？複印成全班的人數？”

“恩……那麽你下午的圖書館實習還去嗎？”周陛問。

“不去了啊，媽媽說我還沒全好，替我請假了。”季飛顏翻着資料随意回答，卻不料話語中的自相矛盾讓周陛皺眉：

“身體還沒全好，所以下午的實習不去，但上午卻依舊要來上課？”

季飛顏眨巴着眼睛，頓時懊惱得想打自己嘴巴，趕緊解釋道：

“因為……因為快期末了啊！我就是怕周陛老師會提考試範圍，不敢懈怠呢……下午的實習偷懶下無妨啦，哈哈……”

周陛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兒用幹笑努力掩飾着自己的心慌。

她的小小心思，他一早就明白于心。此刻見她臉上慢慢彌漫出一圈圈紅暈，更讓他覺得……覺得……不忍去看。

“恩！季飛顏同學作為我的課代表，還真是刻苦。”周陛用輕描淡寫，化解了尴尬。

季飛顏就隐隐松一口氣，又問：“周老師，話說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課代表？”

“很早之前就是了，只是我覺得很多事情不需要說得很明白而已。”周陛悠然地坐下，喝着茶翻着書。

季飛顏于是轉身，開始整理講義，核對全班人數，抱着資料去了文印書。關門聲在身後輕輕響起，周陛的目光這才從書本上移開，幽幽地望向窗外。

從高層建築上俯瞰X大學的美景，隐隐約約在秋黃色的樹林中能瞧見一對對相伴而行的男女。戀愛在大學的校園中是如此簡單而快樂的一件事，但季飛顏……卻因為沒有喜歡上對的人……

季飛顏問他，她是何時成了他的課代表的？

其實這個頭銜只是他臨時起意，給她冠上的。

為什麽呢？周陛也這麽問自己。

興許是因為她真的幫了他很多吧……又或者是因為昨晚從便利店出來，在那個沒有她的夜晚，星星，夜風，還有手中的啤酒，忽然都變成了失落的存在……讓他不得不強加一個頭銜給她，名正言順地在風口浪尖之時，依舊留她在身邊……

周陛，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有季飛顏在身邊？

他忍不住地，問自己。

“周老師，我都複印好了喲，不過真的要每一間宿舍地送過去嗎？”季飛顏推門而入時，顯然察覺周陛瞪着天花板正若有所思。

他聞言徐徐地回過神，看着季飛顏的眼神兒好似有點兒……怪：

“不用，下周一統統發下去就好。”

“哦！”季飛顏把資料放下後，頓時不知道該幹嘛了。

“季飛顏同學。”周陛卻起身。

“恩？”

“你不用去圖書館實習的話，我們去吃飯吧！校外西餐廳如何？”

“哦……好呀。”季飛顏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周陛請她吃飯？總覺得有一種……小幸福的感覺呢……

季飛顏原本以為她的課代表之名，只是周陛講師的一時興起。卻不料從那天之後，周陛倒是很意外地，越發勤快地使喚起她來！

就好比周二那天，季飛顏忽然收到周陛的電話：

“季飛顏同學，你每周三都不需要實習，會待在學校的對吧！”

“恩對啊。因為下午還有一節實驗課。”

“很好。那麽周三的上午呢？”

“在宿舍裏待着咯。”

“很好。那麽明天上午十點請來我辦公室，幫忙整理材料。”

“咦，上次不是已經整理完畢了嗎？”

“上一次你整理的，是選修課班級的學生講義。我還有文學院本院系的不少學生資料，怎麽，你沒時間？”

“不……”季飛顏面對周陛，哪裏還懂得拒絕？趕緊道：“明天十點，好的。我記住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季飛顏終于擦着汗把好幾個班級的講義資料分類完畢了，可周陛卻又得寸進尺道：

“季飛顏同學，下午幾點下課？”

“三點左右吧。”

“恩，那麽三點半過來幫忙整理另一堆資料吧。”

“咦……還有！”

“不樂意嗎？”周陛瞥了她一眼。

“沒有啊……”季飛顏讪讪一笑。

“作為回報，我請客你吃晚飯。”

“咦，又好似很合算啊。”

“那當然，我何時虧待過你？”

“……周老師，你對其他的課代表也都這麽好嗎？”

“……我，只有你一個課代表。”

下午，當季飛顏幫手整理資料忙得熱火朝天時，周陛倒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旁，浸浴在深秋落日的暖暖陽光下，随意翻看着着作書籍。季飛顏馬虎地弄散了一堆資料，正懊惱地癟着嘴重頭來過，就聽見周陛忽然輕輕一笑，說道：

“季飛顏同學，學校論壇的那張帖子，回帖的人越來越少了。”

“恩對！”季飛顏這才覺得高興了幾分，扭頭道，“我也注意到了！周老師一說可以查出回帖者的學生卡號，還有誰還敢亂說話啊！”

“的确可以，但是手續非常麻煩，不要必要的時候我不想去做。”

“必要的時候，是指什麽時候？”季飛顏眨着眼睛。

“比如……對季飛顏同學造成太大的困擾的時候。”

咦！

真可惡啊！

季飛顏愣了下，随即握着資料的手都發僵，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他怎麽可以這麽淡然自若地，說出讓她心動不已的話語？這還讓她怎麽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學生，他的課代表？

“還有最近，不太聽你提起稿子的事情了？”周陛又問。

“哦！朱曉曉編輯倒是來問過幾次，不過最近事兒多啊，沒能顧上。”季飛顏尴尬地吐了吐舌頭，“等有空了一定補上。”

“朱曉曉手裏負責那麽多作者，你一倦怠，她自然就會忘記你。”

“恩！懂了！我不會讓周老師失望的！”

“與我失望不失望無關。季飛顏，那是你多年來的夢想。”

“啊，是啊……”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連自己的夢想都和他挂鈎？希望成名成功的欲望，居然被‘希望讓他滿意’的心境所取代？

季飛顏施施然地笑了笑，繼續整理着資料，雙手卻有一點抖。

成為一個成功的言情小說作者，季飛顏曾經的夢想是如此。雖然她很清楚一個事實，自己是真的沒什麽編情節的天分。但所幸青春漫長，有的是大把時間讓她磕磕絆絆地闖蕩。

直到有一天飛檐遇到了走壁。

直到有一天，她真正地，喜歡上了一個人。

坐在中文借閱室的流通櫃後，托腮發呆的季飛顏被劉曉雲推了推肩膀：

“小季，你怎麽了？心不在焉的模樣？”

“啊……沒什麽！”季飛顏緩緩回神。

最近被周陛使喚頻頻，讓她恍恍惚惚有種錯覺：周老師好似有點……變了！但是變在哪裏，她又說不清楚。就好比昨天吧，她又接到周陛的短信，使喚她圖書館下班後回學校幫忙。而當她氣喘籲籲地從圖書館趕到周陛的辦公室，卻看見他悠悠然地喝着啤酒打着電腦。

“來了？”周陛朝她笑了笑，把活兒交代清楚了。

季飛顏坐在一堆資料前不禁有些嘆氣，皺眉道：

“周老師……你最近使喚我越來越過分了！我連實習結束後都要趕回學校，而且啊，盡是整理一些別的班級的資料。而周老師你呢，居然天還沒黑透呢，就在悠閑地在喝啤酒！”

周陛笑了笑，放下罐子，看着她：

“季飛顏同學從前可從不會抱怨我！怎麽，這算是一夜長大了嗎？”

“可能是……忍耐到了極限吧！”季飛顏不自然地別過頭去，“周老師在別的班級也選幾個課代表來幫忙，不好嗎？”

“不用。幫得上手的，有一個就足夠了！”周陛好似很開心地揚了揚眉毛，“看你趕過來很累的份上，那兒還有一罐啤酒，你拿去？”

“周老師……你居然又挑唆你的學生喝酒！上一次是在便利店，你還能狡辯說下課時間，我們倆不是師生關系！那現在呢，可是赤~裸裸地在學校裏，在你的辦公室裏喲！”

“那麽……我們的關系現在是什麽呢？”周陛卻這麽問。

季飛顏一愣：“……是老師，和課代表的關系啊！”

“老師就不能請勤快的課代表同學喝啤酒嗎？季飛顏同學二十二歲了，又不是十二歲。”周陛越發開心地笑，直接起身把啤酒塞在她手裏。

“喂……”季飛顏有些無奈，卻也真的有些渴了。打開後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覺得味道清爽，就笑吟吟地又多喝了一些，擡頭道：

“周老師，這個味道不錯啊！”

“新發售的品種，所以，特地買來請你喝。”

“……喂……你該不會是想找人和你喝啤酒，所以才特地召喚我來的吧！”季飛顏憋着嘴。

周陛沒有回答。因為那模樣陡然讓他有些失神……

太多的紛紛擾擾讓他一度忘記了，這個小女孩兒有一對多麽讨人喜歡的……梨渦……

當然，周陛的種種小心思，曲折蜿蜒的種種，季飛顏自然是不知道的。

雖然她也疑心過周陛最近對她好似……更親近了。但是‘周陛是想和她喝酒才故意叫她來加班’這種想法，剛剛冒個頭就被季飛顏狠狠拍扁了！

怎麽可能！！！

她與周陛講師，怎麽可能呢……

劉曉雲前輩見她又沉沉地陷入發呆境地，無奈地又推了推她：

“小季，聽我說話了嗎？前臺接待處的孫婉婉要請假，羅主任讓你去前臺頂班。”

“哦！沒問題啊。”季飛顏趕緊愣愣地點頭。

前臺接待處的孫婉婉，聽說要和男朋友籌備婚禮，所以越發忙碌起來。孫婉婉對季飛顏也頗為和善，這個忙她自然要幫。

于是隔天實習，季飛顏的崗位就換去了圖書館的大堂，前臺接待處。之前趕鴨子上陣地惡補了種種前臺的工作事項，所幸工作起來還算順手。偶爾手忙腳亂地幫讀者辦卡，偶爾把收好的表格不知道放哪兒了，偶爾會糊塗地指錯廁所的方向，偶爾被苛求的讀者白眼……好吧！總算知道，前臺的孫婉婉小姐過得真不容易啊！

尤其是無意地翻看着讀者意見簿，上一次還有人贊她可愛呢，這一次卻有人留言說：

“中文借閱室從前的那位桑小姐去哪兒了？好想念漂亮的她喲！現在來的這位季小姐，長得還算可以，可是差好遠！”

更是讓季飛顏哭笑不得，恨不得把這意見簿拿去燒個幹幹淨淨。

于是乎瞧着意見簿掉在地上了，她也懶得去撿，倒是饒有興趣地彎下身子想多踩個幾腳。卻正當她貓着腰身子藏在櫃臺之下時，隐隐聽見一陣腳步聲靠近了前臺接待處，那人還邊走邊講着電話：

“恩，我現在在區圖書館……”

咦！那聲音好熟悉，好似是周陛老師的！

季飛顏一個興奮，趕緊想擡起身子，卻不料自己彎得太過了，腰居然一時扭了下，痛得她怎麽也擡不起身！

那腳步聲于是與前臺擦肩而過，往電梯的方向去了。那人繼續講電話道：

“你別再笑了……我最近與她的确常常見面，也很滿意這個狀态……我并不是受到你的慫恿，只是自己慢慢想明白了一些……可能你說得也對吧……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和她一度被迫要保持距離，我居然覺得很不好受。所以我開始想，我是不是真的還是喜歡她的……”

電梯門開的聲音響起，随即那講着電話的人應該是上樓去了。

季飛顏恍惚地從櫃臺下爬起來，揉着腰禁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

等等，那個人說話的聲音的确很像周陛，簡直是一模一樣！

若他真的是周陛老師，那麽他口中喜歡的女孩，是誰？

重新整理下他所說過的話吧：

1， 他說他在區圖書館，所以好似被對方笑話了。

2， 最近常常與那女孩兒見面，且滿意這個狀态。

3， 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一度要被迫和她保持距離，而感到難受。

4， 思索良久，還是覺得喜歡她！

季飛顏的眼睛于是瞪得老大老大，對于讀者上前要求辦卡的聲音，她充耳不聞。

只渾渾噩噩地沉浸在自己紛亂的思緒之中，一個瘋狂又甜蜜的念頭掙紮着冒出頭來：他口中的女孩兒，會不會是……正是自己？

的确啊！她季飛顏就是在區圖書館實習的，最近常常被周陛以課代表的名義要挾見面，因為論壇八卦的事兒也被迫疏遠了一陣兒！所以不是她還有誰？

好吧，這個念頭太瘋狂了！以至于剛冒出頭來，季飛顏的理智就頓時飛出，想要一巴掌拍散這個妄想！

但，不舍得。

這下子，她的理智怎麽也舍不得拍死這個妄想……

或者說，這還真是一個有理有據，有希望的……妄想……

季飛顏正發呆幻想之際，電梯門一開，周陛從三樓中文借閱室下來了。他徑直走向前臺，看着季飛顏注意到他，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不禁疑惑道：

“季飛顏同學，聽劉曉雲小姐說你今天臨時在前臺幫忙，我方才進圖書館怎麽沒看見你？”

“我……我方才去廁所了。”季飛顏尴尬地笑了笑。

“哦，你臉很紅，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沒有！就是空調有點高了，熱。”

“哦，我還書完了，還有事就先走了。”周陛朝她淡淡一笑，直笑得季飛顏嗓子眼都幹巴巴。艱難地看着他走出圖書館，季飛顏幾乎要癱在櫃臺上：怎麽辦！神啊，快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

不！！

是快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