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

二十

那個周日，季飛顏生病了。身體素來強壯的她難得地發起高燒來，頓時病來如山倒，病得癱倒在床上，動一動都天旋地轉。

于是季媽媽趕緊打電話給便利店的大姐頭，為女兒請病假之餘，也婉轉表達了替季飛顏辭職的想法。

大姐頭雖然有些意外，卻也表示十分理解。小季已經大四了，又在圖書館找到一份很有希望轉正的實習，便利店的打工自然就可有可無。随即大姐頭謝過季飛顏這幾年來勤勤懇懇的工作，也說讓小季随時來結算工資，随時都可以辭職。

于是當天晚上，當周陛慣例地從郭筠那兒串門出來，推門進了便利店時，他看見收銀櫃後站着的不是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禁愣了下。

“季飛顏同學今天沒來上班嗎？”周陛還是買了一罐啤酒，付款時對大姐頭問道。

“小季今天發燒了，聽說病得挺兇呢！”大姐頭知道他是季飛顏的老師，也不多隐瞞，“而且以後小季也不會常來了吧，她大四了，在圖書館實習挺忙。我也打算招別的兼職生了。哎，真可惜，小季可幫得上手呢……”

周陛提着啤酒罐子走出便利店，擡頭是月明星稀的美景，晚風習習吹過，亦如以前，他多少次送季飛顏回家時的場景。

想來第一次在她的黑色素材本上見到這種情節，他猶然還覺得俗套，覺得還真是小女孩兒幼稚可笑的幻想。

但，重複了太多次，老套的劇情居然都變得……有那麽一點點……浪漫起來。或者說，在忽然沒有了季飛顏的星空與夜風之下，獨自走在街頭的周陛忽然察覺有那麽一點點……一點點……落寞。

他的心幽幽一沉。

冰鎮的啤酒被開啓，他三口兩口地喝完了，把罐子遠遠抛進垃圾桶裏。稍稍暖了身子，心裏話也松動地脫口而出。他望着星空，自言自語道：

“那丫頭……沒事兒吧……”

那丫頭，沒事兒吧！

周陛沒料到這個疑問居然折騰得他一晚上沒睡好。隔天周一，他禁不住地迎着晨光起了個大早，梳洗更衣匆忙趕往X大學。破天荒地沒有踩着上課鈴進教室。

興許是來得太早了吧，周陛邊踏上講臺邊往臺下張望，卻沒有瞧見季飛顏的身影。倒是幾個常常圍着他的女學生注意到了，領頭的那個好似姓宋，欣喜地跑上講臺打招呼：

“周老師，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人老了，所以醒得越來越早了吧！”周陛打開投影儀，攤開講義，禮貌地笑了笑。

小宋就咯咯笑起來：“周老師哪裏算老！周老師現在的年齡對男人而言，是正正好好。況且……”那小宋同學說着，眼珠子一轉，“周老師有女朋友了吧……是不是那個季什麽的同學……哎呦論壇都爆料了！我男朋友正好是她一個班上的呢！”

“哦？”周陛聞言，幽幽地擡起頭，“你男朋友叫什麽？”

小宋愣了下：“叫朱俊傑。周老師認識？”

周陛的目光頓時一冷。

朱俊傑。

那天在教學樓門口圍觀他與季飛顏的熱鬧，還帶頭癡癡發笑的男生，周陛曾聽見其他同學喊他“朱俊傑”。且周陛回家後也仔細地又翻閱過校論壇的回帖，在後幾頁裏季飛顏的姓名縮寫已經頻頻被提及。還有一位頻頻爆料者，顯然是女生的id用戶名，如是說道：

“那位JFY同學我認識，我男朋友還和她一個班呢！平時一點也看不出她那麽厲害！不過是真的喲，ZB講師下課後經常留她下來整理講義呢！”

說起來，周陛留季飛顏整理講義，不過發生過幾次而已。

但這位爆料者知道這件事，說明是這個班級的學生，又是女生，男朋友又是季飛顏的同班同學。

于是乎，這位小宋同學在周陛心目中的形象，頓時一落千丈。

小宋同學被周陛陡然變得超級南極的目光看得渾身哆嗦，恰好上課鈴響起來，她趕緊回到座位上。而季飛顏就在那時那刻，踏着上課鈴聲，匆匆地背着書包進來了。經過周陛的身前，她頭也不擡，只找了個角落的座位坐下了，靜靜地掏出課本和筆袋。

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還有她擡起頭時，稍稍沒了生氣的眼睛，都讓周陛下意識地……心一揪！

他不由回想起那天在教學樓前，季飛顏是如何委屈地抹着淚跑開……周陛握着課本的書都一僵，随即目光陡然轉向了小宋。

周陛頓了頓，終究笑着開口：

“請同學們打開課本，今天我們來了解福樓拜的作品……”

說來季飛顏的病來得快，去得倒也快。

周日在家渾渾噩噩地躺了一天，周一早晨起床，人就清爽許多了。

季媽媽倒是念叨着她精神不濟，要不要請假多休息。季飛顏不想拖課，卻也順水推舟打電話去圖書館請假，讓季媽媽滿腦子不理解：

“下午的實習要請假，上午的文學課卻是要去。你的想法可真奇怪。”

季飛顏聽了，只好讪讪一笑。

這節文學課，是她和周陛老師關系變得尴尬後的第二次見面了。上一次在教學樓前，她不争氣地，出賣自己內心地，哭着跑開了。一念及于此她就後悔得直要撞牆，甚至完全不敢想象周陛是怎麽看待自己的。所以這節課她下定了決心，要淡定淡定再淡定……

再也不能透露自己內心的任何……蛛絲馬跡了。

卻不料，課上了大半，季飛顏終于察覺到，今天的周陛有些……奇怪！

真的很奇怪，平時上課回答問題，朗讀，交流感想，周陛請的最多的就是幾個文學系的得意門生，或者季飛顏這種預習過的。但今天，他請的最多的居然是一位姓宋的女孩兒……

“宋同學，你來讀……”

“宋同學，你來談談你的想法……”

“怎麽，宋同學沒有預習過嗎？”

一連好幾串問題，讓季飛顏一頭霧水，更讓宋同學滿臉郁悶。

季飛顏于是好奇地偷偷望着宋同學，她記得對方，雖然對方下課之後總喜歡圍着周陛轉悠，但實則不是個好學的女生。今天周陛是怎麽了？怎麽就追着人家不放？

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季飛顏被自己心裏的妄想惹得掩嘴發笑，卻察覺周陛的目光冷不丁地掃了過來，她吓得趕緊挺直了背脊！周陛于是讓一臉難堪的小宋坐下了，轉而又說：

“季飛顏同學，由你來回答。”

“哦……”季飛顏連忙站起來，結合作品侃侃而談，“其實這部作品，我認為表達的是女主角的一種精神狀态……”

一節課就快要下課了，小宋被折磨得頻頻看手表。季飛顏癡癡地發笑起來，想她今天下課之後，應該不會纏着周陛問這問那了吧。

誰料眼見着還有一分鐘就要下課了，周陛突然收起講義，走到講臺上如是說道：

“期末考試就不以卷面問答的形式來進行了，請同學們在本學期講解過的篇目中，選取一篇作品進行剖析。種種要求和注意事項我已經整理好了，今天下課後請宋同學來幫我個忙，去文印室打印出來，再送去每個同學的宿舍吧。”

“啊？”宋同學頓時驚得輕呼一聲，又幹巴巴地站起來解釋道，“周老師……我，我下午有課！恐怖沒什麽時間幫你。”

“你們專業下午的确有一節課，不過三點左右就結束了吧。你可以下課後到我的辦公室裏來，慢慢幹活。”周陛處變不驚，早有預謀。

“可……周老師，我晚上還有事兒。”她晚上還要約會呢，現在卻要她整理資料？況且這些平時從來沒叫她做過啊！素來都是季飛顏做的啊……等等！宋同學恍然大悟，瞧着周陛含笑的一雙冷眼，不禁心裏一哆嗦，心想：完了，這是得罪人了啊！

“哦？你還有事兒？”周陛幽幽道，“是什麽事兒呢！該不是去學校論壇上，做一些無聊的回帖，自以為在馬甲的掩護下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卻不知道實則動用論壇管理員的權限，可以排查出每個id注冊時的學生卡賬號……我想，以我的教師權限，去拜托下論壇管理員處理一些麻煩事兒，應該也不困難吧！”

周陛這麽一說，全教室的人不禁都哆嗦了起來！

校論壇居然還有這令人發指的功能？吓唬得大家都面面相觑！

身在這個教室裏的，有哪個沒對周陛和季飛顏的緋聞回帖過幾次？周陛這根本是秋後算賬，打擊報複！

只聽周陛整理着講義，繼續慢條斯理道：

“都快要期末了，這份期末作業，各位同學們還是好好地對待吧！因為，我的要求會放得很高很高很高……尤其不專注于學習，而整體無所事事的同學們，你們要不就趕緊收斂心緒，要不就放寬胸懷……等着下個學期補學分吧！”

下課鈴恰好地響起了，配合着周陛的餘音繞梁。

汗毛倒立的衆人目送着周陛走下講臺，他忽然又說：

“啊對了，小宋同學不用來了。介于你好似是個說話和做事都極為不負責任的女生，所以我還是請個靠譜點的女孩兒過來幫忙吧。其實素來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我是拜托季飛顏同學幫忙的。不過如果有人用閑言碎語麻煩到季飛顏同學的話，那麽這份責任不如就由他來擔當起來？反正季飛顏的這份課代表工作也擔當很久了，任何人有興趣接手，不妨就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吧！”

季飛顏不禁一愣！課代表？她何時成了周陛的課代表？

卻見周陛走到教室門口，又回頭道：

“季飛顏同學，麻煩你跟我來辦公室打印講義。”

“哦……”季飛顏呆呆地點點頭，趕緊收拾背包，匆匆地跟上周陛矯健的步伐！

留下背後一教室的，紛紛被石化了的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