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你還不明白麽?

第51章 你還不明白麽?

周晏禮忍不住伸出手來,撫過陸弛慘白的臉。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琴島潮濕寒冷的氣候不利于周晏禮的舊傷,他的右手在陸弛的臉頰上不受控制得抖動着,落在旁人眼中,定要覺得詭異可怕了。

陸弛阖上眼睛,不忍再看。

幾秒鐘後,陸弛猛地握住了周晏禮不斷抖動的手。他目光下移,最後視線停駐在了周晏禮右手腕上戴的那塊百達翡麗上。

不知怎地,陸弛忽然像被燙傷一樣,松開了自己的手。

這塊被周晏禮取下的手表,不知何時起,竟又戴在了他的右腕上。

周晏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表,他發出一聲很輕的嘆息。下一秒,他将手表解開,又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半截裸露的手臂。

陸弛心髒一縮,他下意識地抗拒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不自覺地瞟向窗外去。

“你看着我。”周晏禮沉聲說。

陸弛的身體很僵硬,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對周晏禮的話置若罔聞。

“陸弛,你有沒有發現,你每次看到我,都會先看我的右手。”周晏禮平靜地陳述着,宛如在講別人的故事,沉靜的聲音中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陸弛的身體卻在周晏禮的平鋪直敘中愈發僵硬,他壓低了聲音,急促地反駁道:“我沒有。”

“你有。”周晏禮篤定地說。

陸弛猛地轉回身來,他雙眼通紅,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中,布滿了渾濁的紅血絲,連鼻尖都撲了一層紅色,看上去可憐極了。

“我沒有。”陸弛聲音顫抖,再次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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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禮皺了皺眉頭,似乎于心不忍,于是不再堅持。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朝陸弛的方向俯下身來,從手套箱中掏出那盒只剩一半的香煙。

陸弛心一驚,還未來得及問周晏禮何時學會了抽煙,便看到周晏禮從盒子中抽出一只煙來。他将煙塞進嘴裏,卻沒有點燃,只是深吸了幾口,而後便夾在了手中。

那動作不算娴熟,倒像是第一次做。

陸弛怔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偶爾犯煙瘾時的小動作竟被周晏禮學了去。

念中學那會兒,陸弛偶爾會跟錢振、王雲亮他們幾個一起去網吧玩。那時候的網吧管理混亂,魚龍混雜,學生與社會青年都有。不過多久,他們幾個就都有樣學樣地學會了抽煙。

不過,那時候他們抽得不多,頂多是困了累了,抽支煙提提神罷了。

後來讀了大學,陸弛他們幾個室友每次出去聚餐、上網,必然要湊在一起抽煙,正是那段時間,陸弛的煙抽得越來越多。

與陸弛不同,周晏禮天生對氣味很敏感,自然不會碰煙這種東西。

對于這點,陸弛自然心知肚明。

于是,陸弛每次與周晏禮見面前,都會特地換上一身清清爽爽的幹淨衣服,又特別注意,不會在周晏禮面前抽煙。

若是約會中途煙瘾犯了,陸弛便會把煙塞進嘴裏,也不點燃,只是深吸幾口,而後就丢進垃圾桶中。

後來,陸弛本科畢業,他們兩個順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過起了同居生活。

因為遷就周晏禮,陸弛幾乎不在家中抽煙,如此幾個月過去,他對煙的依賴大大降低。

到後來,陸弛基本已經不抽煙了,只有壓力特別大時,才會拿出一根來。

許是看到了陸弛驚詫的目光,周晏禮自嘲地笑了笑,解釋說:“以前你每次心煩了,都會這樣做。我也想試一試。味道不太好,不過好像真的能讓人鎮靜一些。”

陸弛愣了一下,也學着周晏禮以前常做的樣子,将周晏禮手中的煙奪去,丢進了車載煙灰缸中。他聲音沙啞地說:“既然不喜歡就不要聞了。”

有些時候,周晏禮會産生一種極為荒謬的念頭,或許做陸弛常做的事情,就能體會到陸弛的心情了。

他不喜歡香煙,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離陸弛更近一些。

周晏禮沒再看陸弛,他盯着如毒蛇般盤踞在自己腕上的紫紅色疤痕,心中湧動起磅礴的悲哀。

“陸弛,你很在意我右手的傷。”周晏禮換了一種陸弛更容易接受的說法。

陸弛張了張嘴,卻不知周晏禮說這句話究竟是何意。

是厭惡自己對它額外的關注麽?

是痛恨自己曾經的口不擇言麽?

他不明白,也不敢深思。

這一刻,陸弛只想拉開車門,快快地逃出去,哪怕要面對凜冽的冬風與刺骨的寒冷,也總好過面對周晏禮的拷問。

見陸弛沒有說話,周晏禮又自顧自地說道:“你很在乎我的右手,但你卻從來不敢看它。”

陸弛的心髒漏了幾拍,他眼睛死死盯着周晏禮。

“你……你什麽意思?”

周晏禮終于擡起頭來,他側過身,将手覆在陸弛的肩上,強迫他看向自己。

“陸弛,你還不明白麽?這些年來,一直在糾結那場車禍的人不是我,是你。”

剎那間,陸弛聽到了世界崩塌的聲音。他翕動的嘴唇輕碰,卻連一個音都發不出。

不只是嘴唇,陸弛渾身都在發抖。他不敢相信,不願相信周晏禮說的話。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從來不敢翻出的醜陋傷疤終于漏出端倪,卻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他好想捂住耳朵,亦或是捂住周晏禮的嘴巴。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快要承受不了了。

然而,周晏禮卻沒有打算放過他。周晏禮的聲音清晰到殘忍,一字不落地滲入陸弛的耳朵,刺入陸弛的心髒。

“當初的那場車禍,是後面那輛貨車的全責。這你很清楚。”

“我知道,你一直疑心這場車禍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我在你的刺激下犯了病。”周晏禮坦然說道。

聽到這裏,陸弛向後一縮,身體呈現出顯而易見的抵抗。

周晏禮眉心緊縮,他目光中的疼惜快要溢出來了。他指尖沿着陸弛細長的脖頸滑至他的下颌,最後攀過他白皙的臉頰,落在了他的眼角。

一抹濕潤,正順着周晏禮的指尖爬上他的心房。

“那天,我确實犯了病。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與我分開,也知道你只是一氣之下才說了那樣的話。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說到這裏,周晏禮阖上眼睛。

他微微仰起頭,不想讓陸弛看到自己扭曲而痛苦的表情。

“你走後沒多久,我就開着車沿路找你。我當時很緊張,很慌亂,外面又下了很大的雨,視線很差……但開車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了肌肉記憶。”

“陸弛,我可以向你發誓,那天晚上,我沒有失誤。”

“這場車禍,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不是因為我的病,更不是因為你的刺激。只是我……運氣好像不太好。”周晏禮自嘲地笑笑。

陸弛怔住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包容周晏禮、遷就周晏禮。

他放棄了自己的職業規劃,陪周晏禮一同創業,身兼數職的同時,還要兼顧周晏禮的司機。

可他付出的一切,或許從頭到尾都是個笑話。

周晏禮的病并未影響他開車,他也從未對開車産生過畏懼心理。周晏禮并非不能開車,只是因為陸弛,所以他再也沒有碰過方向盤。

直到他們分手以。

周晏禮早已走出了六年前那場事故的陰影。他可以自然而然地面對自己的疤痕,也可以輕松說起屬于這道疤痕的故事,只是因為陸弛走不出,所以他從未褪下自己的長袖衣衫,所以他将手表戴在了右手腕上。

這真是個莫大的笑話。陸弛原以為的包容與照顧,于周晏禮而言,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束縛,是擺脫不掉的枷鎖。

一串淚滴從陸弛的眼角滾落,恰好落在了周晏禮的手中,淌進了他的胸腔,灼燒着他的心髒。

陸弛目光低垂,他已經無法面對周晏禮了。

“對不起。晏禮,對不起。”

周晏禮覺得無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伸進了自己的身體,将他的五髒六腑都捏在了一起,任意攪弄着。酸楚從心尖冒出,蔓延到全身每一個角落。

他弓了弓身子,勉強扯扯嘴角,做出一個輕松的表情,卻比哭更加難看。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周晏禮不想聽陸弛說什麽對不起,更不想看陸弛落淚。他之所以講出這些,他之所以強迫陸弛面對,只是希望陸弛不要再作繭自縛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陸弛早該給自己松綁了。

周晏禮輕拍着陸弛的肩膀,将他擁入懷中。他深深嗅了一口獨屬于陸弛的味道,清新而幹淨。

無論何時,只要聞到陸弛的味道,周晏禮都會覺得安心。也只有陸弛,能夠給他這種安心。

“別再怪自己了,好麽?”

“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快樂。”

他希望陸弛快樂,而快樂需要輕裝上陣。現在陸弛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忌諱的東西太多了,而這些包袱與忌諱,十有八九都與自己有關。

若是人生有個清空鍵,周晏禮寧願陸弛清空與自己有關的所有記憶。

至少這樣,陸弛就能解脫了。

唯有解脫,才能在悲傷的弱水中浮起,抵達幸福的岸。他不要陸弛溺水,他要陸弛輕松浮起,得到幸福。

哪怕這種幸福,再不會與自己有關。

作者有話說:

其實在前面鋪墊了很多有關周晏禮遮掩自己傷疤的細節,比如他再熱的時候都不會脫下長袖衣衫,哪怕是停電時。比如他看到陸弛送他手表時的失落,比如他明明慣用右手,卻把手表打在右手上。比如陸弛離開公司後,他又将手表戴回了左手上,以至于陸弛沒有看到。比如他回到琴島,見陸弛之間,再次将手表對調位置。不知道大家看的時候注意到沒有,有沒有覺得有一點點奇怪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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