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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場雷陣雨下了整整一夜。

黑暗中,殷詩和一歌躺在床上,緊緊的相擁在一起,兩個人的肌膚緊貼,傳遞着彼此間的溫度。

一歌緊緊的抱着殷詩,把臉埋在了他的脖頸裏,一呼一吸之間,滾燙的鼻息都噴灑在了殷詩脆弱的脖頸間。

明明兩個人的身體挨的如此近,但是心卻隔着一道厚厚的牆。

一歌進不去,殷詩也出不來。

從頭到尾,殷詩都沒有說過一句安慰一歌的話,只是沉默的拍着對方弓起來的脊背,半垂下眼簾的動作顯得冷漠又疏離。

一歌一開始還會叫殷詩的名字,還會跟他撒嬌,但是到後面,一歌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安靜。

最後,宛若一具屍體一樣,靜靜的窩在殷詩懷裏。

整整一夜,兩個人都沒有合眼。

天逐漸的亮了,雷雨也漸漸的停歇下來,雨點砸落在地上的聲音一點一點遠去,如果仔細聽,還能夠聽到在不遠處屋檐底下的鳥叫聲。

一歌的反應殷詩都看在眼裏,他抿了抿唇瓣,有些不自在的閉上眼睛。

他是知道的,自己這樣很過分。

但安慰的話,殷詩根本就說不出口,最終只能閉上眼睛藏住了眼底的內疚和尴尬,又輕輕的拍了拍一歌的背。

但原本活力滿滿,一頓飯恨不得吃三碗的一歌,現在卻變成這副寂靜的模樣,真的讓殷詩有些不适應。

也有點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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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自己的沉默傷害到一歌了,可是一歌想要的東西,他根本就給不起。

就在殷詩糾結着準備說點什麽緩解尴尬氣氛的時候,原本安安靜靜窩在他懷裏的一歌,突然推開他的胸膛,從床上坐了起來。

殷詩懷裏一空,淡淡的梨花香味從鼻尖散去。

他下意識的擡眼,就看見一歌半散的墨發披在身後,正背對他而坐,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的背影正好遮擋住了從窗口照射進來的光,屋子裏還有些黑。

到處都散發着壓抑又沉默的氣息。

殷詩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他總感覺現在的一歌有些怪異,身上的氣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什麽他看不見的東西,正悄悄的蔓延在空中,仿佛連帶着房間裏面的黑暗,一起糾纏着往上生長。

從殷詩的腳踝開始纏繞,一路向上,最終緊緊的掐住了殷詩的脖頸。

他有些害怕眼前的一歌了。

明明看不清臉,卻讓他覺得很危險。

一歌在生氣,絕逼在生氣!

殷詩下意識的想張口說話,卻被一歌越發恐怖的氣勢壓的喘不過來氣,

但那些看不見的東西顯然随着他主人的意志還不打算放過殷詩,他們繼續一路向上,仿佛要刺穿殷詩的頭顱,鑽進他的大腦裏面。

将他整個人都釘在了床上,動彈不得。

就在這詭異的氣氛凝聚到頂峰的時候,窗口處突然冒出來了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張虎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殷詩哥,起來敲鐘了!”

小孩子的聲音又脆又響亮,如同一根針般刺破了滿室的寂靜。

原本一動不動的一歌,突然擡起頭來。

他轉動了一下脖頸,随意的撩撥了一下肩上的長發,露出一大片白皙的後頸。

殷詩麻木的身體終于能動了。

張虎子眯眼一瞧,這才看清了床上竟然有兩個人,立馬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盯着姿勢怪異的殷詩看了三秒之後,眼中帶淚道:

“殷詩哥,你不純潔了。”

殷詩一驚:“不是……”

還沒等他說完呢,一歌就打斷了他的話,一只腿随意的彎了起來,單手支撐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張虎子道:

“還真就是你腦海裏想的那樣。”

張虎子頓時哭了,怪不得殷詩哥臉色發白,神色間還帶着難掩的疲憊,都是他沒有保護好殷詩哥!

他的殷詩哥髒了,不純潔了!

這樣一想,張虎子捂着自己的臉,哭哭啼啼的往外面跑,一邊兒跑,一邊兒喊“娘”!

“娘”這個字徹底驚動了殷詩,他立馬急了,這要是讓柳大媽知道了那還得了?!

柳大媽和竹大嬸的嘴就是梨花鎮的兩大喇叭,一旦她倆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那麽不出一天,梨花鎮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別!”

殷詩掙紮着想要從床上坐起來,但是被一歌壓了整整一宿的胳膊早就麻掉了,整個人踉跄了一下,幸好一歌及時的抱住了他,人才沒有摔到地上去。

“沒事吧?”

一歌伸出左手,想要碰一碰殷詩的臉。

但是剛才他帶給殷詩的可怕感覺實在是太強烈了,以至于殷詩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緩過神來。

所以下意識的躲開了一歌的手。

一歌的手頓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氣氛瞬間沉寂了下來。

半晌,就在殷詩準備道歉的時候,一歌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

兩個人的距離挨的很近,就像在交換呼吸一樣,這麽近的距離,殷詩聞見了對方身上好聞的梨花香味。

他迷蒙着一雙眼,看不清一歌臉上此時的表情,但能夠敏銳的察覺到一歌的心情很不好。

果然,一歌輕笑了一聲,但是眼裏并沒有笑意。

他就像逗弄寵物一樣,用指尖慢條斯理的摸了摸殷詩的下巴,一字一句說:

“敢躲我?”

氣氛有些不太對。

殷詩能夠敏銳的察覺到,一歌一直以來隐藏着的真面目馬上就要暴露了。

就像一只披了羊皮的狼,正在慢悠悠的撕掉黏在身上的羊皮,逐漸露出了嘴角鋒利的獠牙。

殷詩垂下眼眸,三秒鐘過後,突然一把握住了一歌的手,乖乖的把自己的臉放了上去。

“摸吧,”他睜着半瞎的眼,一臉平靜。

一歌愣住了,他下意識的用指尖摩擦了一下殷詩的臉頰,對方配合着他的動作仰起了頭,讓一歌摸的更方便一點。

殷詩擡眸,眼前一片朦胧,只能模糊的看見一歌的影子,開口縱容道:“還摸麽?”

一歌靜了三秒,随後點了點頭,逮着殷詩的臉摸了好一陣子。

剛準備撕開自己綿羊外皮的餓狼,又緩慢的把掉了一半兒的羊皮粘了回去,重新變回了殷詩記憶裏面那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羊羊。

看一歌身上的情緒平緩了下來,殷詩這才推開了他的手,從床上站了起來,拄着拐杖往門外走:

“今天的地還沒澆水,豬也沒喂食,還要去鎮子裏換雞蛋……”

被安撫成功的一歌雄赳赳氣昂昂的趕在殷詩之前沖出了房間,撸了撸袖子信心滿滿道:“我來做!全部都交給我!”

以前殷詩讓一歌做點什麽,一歌總是磨磨蹭蹭的,一會兒說自己這裏疼,一會兒又喊那裏疼,反正就是粘糊着殷詩。

簡直就是“好吃懶做”的典型代表。

但是現在的一歌,手腳極其的麻利,幹活的時候也無一絲怨言。

殷詩原本是想坐在大門口那裏曬曬太陽的,一歌卻不同意了。

他搬了個小椅子,随後強迫殷詩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幹活,還要求殷詩的眼睛必須放到自己身上。

沒有辦法,殷詩只好單手支撐着下巴,一邊兒曬着太陽,一邊兒盯着眼前來回晃悠的白色影子。

只見白色影子蹿到了豬欄旁邊,一頓操作也不知道幹了什麽,随後一歌開心的叫了起來:“殷詩殷詩!你快看這只小豬仔胖了整整一圈!好肥啊!”

殷詩啥都沒有看見,只是敷衍的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一歌又蹿到了菜地裏面,亮着眼睛看着長高了兩毫米的蘿蔔,又開始瞎叫喚:“殷詩殷詩!你快看這個蘿蔔長高了兩米!好高啊!”

殷詩還是什麽都沒有看見,熟練的點點頭,敷衍道:“好,看見了。”

一歌倒是不在意殷詩的敷衍,只要殷詩應他了,他自己就能玩的不亦樂乎。

就在殷詩盯着那上竄下跳的白色影子看的快睡着的時候,小院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穿綠色羅裙的大媽推門進來,一眼就瞅見了坐在小板凳上的殷詩,開口說話的嗓音特別大:

“殷詩啊,虎子中午的飯忘記帶了,你幫我給虎子送過去呗!”

雖然殷詩的耳膜被震的生疼,但心裏還是特別感謝柳大媽。

他終于可以擺脫一歌這個煩人精了。

所以殷詩立馬拄着拐杖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接過柳大媽遞過來的小包袱,剛想擡腳就走呢,卻被不知道什麽時候晃蕩過來的一歌攔住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一起去?

那怎麽能行,殷詩只想體驗一會兒沒有一歌黏着的感覺。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一歌的請求,背着小包袱出門的時候,一歌戀戀不舍的叮囑他:

“在鎮子上別亂勾搭人,也別看別人,不然我會生氣的,你應該知道我生起氣來有多可怕吧?”

确實挺可怕的。

所以殷詩跟一歌打了保證,自己在路上絕對不會随便勾搭別人,也不會随便看別人,一定會保持自己的節操。

一歌這才滿意了,咬着小手絹目送殷詩離開。

直到殷詩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拐角處,一歌這才收回了視線,臉上楚楚可憐的表情瞬間變了,他回頭看着柳大媽,眼神冰冷了下來,開口道:

“這三個月,他的眼睛竟然沒被治好?”

柳大媽嘆了一口氣,頭上不知不覺中出了點冷汗,趕緊解釋說:“老末給他開了藥,但是他不吃,總是偷偷倒掉,殷詩要是自己不想吃,也沒人……也沒人能逼他啊……”

一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腦海中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有幾分戲谑的挑起眉,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壞笑,漫不經心道:

“明天……啊……不,今天晚上就給他煎一壺藥送過來,他不喝也必須給我喝下去,我有的是辦法治他。”

柳大媽是看着一歌長大的,所以當她看清一歌臉上表情的時候,有些于心不忍的開口勸阻:

“你別玩的太過火了,那個孩子……唉…那個孩子也是個可憐人,剛被虎子扛到鎮裏的時候,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傷口,腿還被人硬生生折斷了,眼睛也……”

眼睛也被人用極其難解的毒藥弄瞎了。

可以說要不是殷詩幸運被張虎子看見扛回來,除了梨花鎮裏的大夫,世界上根本沒有人可以治好他。

聞言,一歌的臉上竟然有幾分興奮,明明殷詩都那麽慘了,他臉上的笑容反而擴大了幾分,甚至催促道:

“能不能描述的再詳細一點?”

柳大媽一愣,她有些生氣的看着一歌,罵道:“殷詩那個孩子都可憐成這樣了,你還有閑心問我這個!”

一歌盯着柳大媽看了三秒後,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淡,他緩慢的輕聲道:

“因為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他疼一下。”

柳大媽又是一愣。

一歌眉目間的神色柔和了下來,又道:“所以我想知道,他疼起來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樣子。”

關于殷詩的一切,一歌都想知道。

半晌,柳大媽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看着一歌無奈的搖頭:“你啊你啊,或許被你看上,這就是殷詩的命吧。”

一歌補充:“別提命不命的,他現在可喜歡我了,而且在可愛的程度上,他還跟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

聞言,柳大媽多問了一句:“除了外表,內裏變了麽?”

一歌的腦海裏面想到那天下雨,殷詩坐在門口,看着雨裏玩耍的孩子時臉上溫柔的神色,不禁勾唇笑了一下,有些驕傲道:

“一點都沒有變。”

哪怕被人折斷了雙腿,弄瞎了眼睛,殷詩依舊用自己最大的善意,對待梨花鎮的人。

是刻在骨子裏面,小心翼翼卻又閃閃發光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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