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無心槐香

無心槐香

有件事她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麽古代的枕頭要設計的如此又高又硬？

由于後背受傷不得不趴着睡覺的明瑤已經不單單是肩疼了，就連脖子好像都無法順利的扭動，她右手撐着床鋪勉強坐起，捂着脖子輕輕轉動一下，這酸爽，絕對是落枕無疑了。

話又說回來李蓮花起那麽早作甚，起來就起來還把她弄醒，自己神清氣爽的出門把她留在房間養傷，養傷便養傷罷，可這裏的枕頭枕的人臉麻脖子酸，她沒好氣的拍了下一旁空蕩蕩的被窩，愈發想念他熱乎的胳膊。

算了，先起床吧。

明瑤試着動了動左臂，發現她的肩膀被李蓮花用繃帶包的嚴嚴實實難怪動彈不得，也得虧沒傷着其他地方，否則他可不得把自己包成木乃伊了。

女子撿起角落裏的衣服，無意間想起昨晚的事情，她輕咳一聲慌亂的把中衣穿上，說什麽帶子勒人會讓血液不流通，以後睡覺莫要再穿之類的雲雲，可她不穿豈不就便宜他了，這算盤珠子都嘣臉上了。

薛玉鎮  湖心木橋

李蓮花跟笛飛聲為了探究三位新娘的死因一早便尋了那郭坤，經過試驗得知他并非是因為嫁衣才攻擊明瑤而是因為獅魂，後來兩人又從他的話中得知每年今日他都有出行的習慣，故而到湖邊驗證。

同時，單獨行動的方多病在花園裏閑逛時意外發現了郭乾偷換了郭坤的藥，于是等仆從走後他将藥渣收集起來，去鎮子裏找了個郎中詢問了一番，兩隊人剛好在街上碰頭。

“怎麽樣？你們那邊有收獲嗎？”方多病拿着藥材興沖沖的跑了過去。

李蓮花點點頭，“基本可以确定了。”

“我這也是。”方多病看了下周圍叫賣的攤販，“要不先去吃早飯吧，大清早就過來查案我都要餓死了。”

“嗯，你們去吧，我買點帶回去。”估摸着這個點阿瑤也醒了，采蓮莊這個處處充滿謎團的地方他得快些回去才能安心。

方多病扶着劍柄看着李蓮花離開的背影，由衷感慨道，“阿飛，你說成了親的男人都會變成這樣嗎？”

笛飛聲理也沒理，他又沒有成親他怎麽知道，只要知道那女人點頭李相夷就會同意與他一戰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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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笛飛聲大步流星的離開，方小寶跺了跺腳，“你們兩個怎麽都不理我，哎！！”

回到采蓮莊，就在明瑤嘗試用一只手紮頭發時李蓮花敲門進來了，他接過女子手中的木梳，将裝有包子的油紙放到明瑤的手裏，“怎麽那麽早就起了，我還想你多睡一會。”

卷發不比直發好梳，睡了一覺以後更是容易纏在一起，但李蓮花動作輕柔的很，就算遇到打結的也會耐心分開，不像她圖省事總是用力梳通它們。

明瑤咬了口包子，發現是她喜歡的菜包，罷了，看在他那麽貼心的份上她也不氣了，“你走以後我就沒睡，還有這枕頭太硬了，睡得人腰酸脖子痛。”一點也沒他的胳膊舒服。

當然後半句話她只能在心裏悄悄說。

阿瑤很少有像這樣與自己抱怨的時候，他不僅沒有一點厭煩反而還覺得她鼓着臉的特別可愛，便捏了捏她臉上的軟肉，“嗯，我們今天就回去了。”

“今天嗎？那真兇可是找到了？”

她真的很希望李蓮花在找到他的師兄後可以慢慢放下過去，既然不想再用李相夷這個身份了，那身為李蓮花就該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上次在普渡寺養病她花了一天時間去查看關于李相夷的過去，也從不少人的口中聽到他們對他的看法。

還自诩正道呢，說起來真不害臊，他們關心的從不是李相夷本人的安危，而是他帶來的光環，不去尋找就是怕找到屍首後光環破碎，還不如讓他永遠活在傳聞中。

有人說如果不是他剛愎自用，他的師兄也不會死，更不會有東海決戰五十四名俠義之士的死亡，話傳來傳去都已經分不清真假。

她只知從天之驕子淪為平民百姓，賠上這十年的光陰，他已經夠苦了。

“又發呆，我說了那麽多嘴巴都說幹了，還沒有杯水喝。”李蓮花嘆了一聲，委屈的說。

“聽着呢，你說真兇不是郭坤。”明瑤給他倒了杯水，“怎麽可能會不給我們李神醫喝水呢。”

“那你喂我。”他蹲在明瑤面前，兩只眼睛亮亮的滿是期待。

明瑤垂眸一笑，拿着杯子抵到他的唇邊，“嗯。”

說起來李蓮花這梳發的手藝真是不錯，明瑤對這着鏡子左照照右照照，她還沒試過這種束發造型呢，莫非…

明瑤突然想詐他，“你跟誰學的梳發呀，編的那麽好。”

李蓮花噎了一下，其實是自己年輕時經常束發的原因，但他這麽答阿瑤會不會覺得身為男子太過招搖…

“嗐，不說也沒事，誰沒有個過去呀，你放心姐姐大人有大量的啊。”女子擺了擺手，看似大度的說着。

他說怎麽聽起來怪怪的，李蓮花點了下她的腦袋，“亂說什麽，還姐姐，我年紀可比你大。”

而且就算有過去但以前的自己也從未做過這種事情，畢竟處理門中事物忙都忙不過來，哪有現在那麽清閑。

被一個小姑娘套話李蓮花自然得還回來，他斂了下眸子，手指在她耳垂滑了一下，“我怎麽記得某人的手機裏還有跟其他男子一起的照片，那是誰啊？”

明瑤險些一口包子卡喉嚨裏，說着他呢怎麽皮球又踢了回來。

她倒了杯水咽下後忙說道，“什麽啊，那是我畢業照，有很多人的。”

“你最好再想想，真的有很多人嗎？”

其實那晚李蓮花看的照片不多，主要是他們那邊的穿着都挺清涼的，而且他與阿瑤那時還未曾如此親密，所以他并未看到那種照片，不過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但，她的反應…

明瑤咬了下唇角，微微仰頭像在思考，真的有嗎，是哪一張啊，她怎麽完全沒有印象。

但這真不能怪她，你說年輕人偶爾有點聚會或者跟小夥伴旅游也是正常的，拍照那就更不用說了，朋友圈素材嘛。

女子偷偷擡眸看了下李蓮花，弱弱的問，“我好像記不清了。你要不跟我形容一下？但我保證肯定都是朋友，你知道的，我們那裏男女相處并不像這裏一樣需要避諱，大家都是朋友同事的普通關系。”

“你還真有啊！”他跳起來拍了拍胸口像是在順氣，李小花平時靠着裝病賣乖的次數可不少，明瑤也不知道這誇張的表現是真是假。

可話又說回來，為什麽搞得跟她“出軌”一樣，明明他才是有前任的好吧！

“李蓮花你炸我！”明瑤咬了咬牙說道。

“唉……”

他唉聲嘆氣什麽啊！

“都說了只是普通朋友！畢業之後工作那麽忙哪有時間談戀愛，忙着賺錢還來不及！”明瑤氣急的說？

“當真？”他挑了下眉，似在揣摩真假。

“千真萬确！”她以後再也不要跟李蓮花玩套路了，他能把你的底都套路光，還能把自己擇的幹幹淨淨，僞裝的跟只小白兔一樣。

“快來啊，我們在許娘子房間裏發現了獅魂的…你、你們是吵架了嗎？”

這兩人的架勢着實把方小寶吓了一跳，但又像是阿瑤姐姐單方面在斥責，能把那麽好脾氣的人氣到，李蓮花一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情吧。

“方多病方少俠，你進門前就不知道敲門嗎？”李蓮花一改剛才的柔弱，蹭的站了起來。

“哦。”切，男人的面子。

【外人在場，等晚上回來再好好談談！】

這是李蓮花從明瑤眼裏讀出的含義，他摸了摸鼻梁，“那我們去許娘子房間看看吧。”

三人匆匆趕去，剛走到觀景臺就看到阿飛拿着大刀壓着那郭乾放狠話，而采蓮莊的仆從們跟下餃子似的一個個跳入池中，“去找！”

他還真是人狠話不多的典型。

在笛飛聲的嚴詞威逼下，郭乾終于說出了當年的真相，原來那年許娘子救了獅魂并與他暗生情愫，可是這郭乾也并非好人，不僅對下人嚴苛對夫人也是非打即罵的，放在現代這就是家暴，明瑤厭惡的看了他一眼。

有次他動手打許娘子被獅魂看到了，兩人便計劃着在大婚之日逃離這裏，被郭乾發現後獅魂了吃了他一掌傷重垂危，許娘子受到驚吓失足落入水中，郭坤也正是看了這一幕才會經常把“孽障”與“你逃不掉了”挂在嘴邊。

後來家丁們在水裏把一具具人骨撈出，它們有些腐爛成了白骨，有些被泡的撐開，一朵朵鮮豔美麗的蓮花從他們嘴裏生出，別提有多詭異了。

明瑤躲到李蓮花背後，一想到昨天還嗆了一口這裏的水她胃裏一陣翻騰，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我想吐。”

李蓮花扶着她到花壇邊休息，順了順她的後背，“好點了嗎？”

“嗯，我好多了。”獅魂應該就在那堆骨頭裏，李蓮花一定不願錯過他師兄的消息。

“去吧。”見他躊躇，明瑤推了推他的後背，“我真沒事了。”

回到觀景臺，方多病神秘兮兮的靠了過來，“那個，你一會趕緊去跟阿瑤姐姐道歉吧，雖然你是我兄弟但我這次不能向着你。”

李蓮花摸不着頭腦的啊了一聲，“你沒吃錯藥吧？”

方多病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這人怎麽那麽自私，還神醫呢，我都知道懷孕的人不能動胎氣，你還惹她！”

懷孕？阿瑤？

方小寶這傻小子，怕是連孩子怎麽來的都不知道還一本正經教育他呢！

“真是懶得跟你說話。”

“切，不知道阿瑤姐姐看上你什麽。”老狐貍一只。

話說回來，那昨晚她受傷對孩子有沒有影響啊，完了完了，他終于明白李蓮花為什麽這麽氣了，的确是他沒有看住那郭坤，等事情結束他定要好好道個歉。

李蓮花抱着手臂走到笛飛聲那邊，“找到了嗎？”

“嗯。”他擡起下巴目視着那具已經化為白骨的屍體，“但沒找到斂屍手冊。”

或許這就是命吧，李蓮花失落牽了牽嘴角，“在水裏泡了那麽久就算有也化了。”

“不可能，九鲲皮囊是天山寶物，不腐不化，他人在這，既然東西沒有帶在身上那就一定藏在采蓮莊別處。”笛飛聲沉聲說道。

家丁一聽笛飛聲這麽說，立刻戰戰兢兢的四散尋找。

可惜的是找了一個上午都沒有找到獅魂的斂屍手冊，看到李蓮花失落她心裏也跟着一起不舒服，那郭乾被阿飛吓一吓就全部招了，可他此時矢口否認看到獅魂的遺物，那就是真的沒有，這下線索又斷了。

“李夫人，您的手還好嗎？”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傳來，原是昨天見到的那個小丫頭。

明瑤對她溫和一笑，“小傷，沒事的。對了，你們郭莊主已經招了殺害許娘子的事情，你以後的日子應該會輕松一點。”

雖然第三位新娘的死所有的疑點都指向郭禍，可這個人掩藏的太好找不出證據，不甘心但也沒有辦法，畢竟這個時代沒有監控誰又說得清呢，只希望他沒有這種父親的壓迫後能改過自新，好好經營吧。

“少爺…他…”小丫頭吞吞吐吐的說。

“少爺怎麽了？”

李夫人待她那麽好，少夫人又是她的好朋友，她不能再瞞下去了，于是小姑娘下定決心将自己在少夫人房間裏找到的東西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明瑤。

“昨天您說想看看少夫人的居所，所以在您回去後我就想去打掃她的房間，我看到少夫人的貼身婢女抱着她的婚鞋在床邊痛哭，說回去取個婚鞋的功夫小姐怎麽就殁了，可我…我明明看到櫃子裏有一雙一摸一樣的婚鞋啊。”

也就是說有人故意調走她的婢女，“調走婢女的人那人是不是郭禍？”

小丫頭先是一驚，然後害怕的直點頭。

明瑤拍了拍她的手背，“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對我們很有用。你先找個地方好生待着，這件事別告訴其他人。”

“噢，好…”

明瑤立刻去找李蓮花把此事告訴他，四人回到新娘房間，如小丫鬟說的一樣找到了那雙婚鞋，除此以外櫃子裏還有一件輕薄的婚服，款式相似但顏色截然不同，後來新娘的丫頭說他們家小姐有色弱之症，這件事除了她就只有郭禍知道了。

當他們拿着婚鞋與婚服打算質問郭禍時，發現他與飯店裏的綠柔姑娘走在一起，打扮成家丁的模樣的綠柔連忙背過身去，而郭禍看到他們過來下意識的把人擋在背後。

可新娘又犯了什麽錯，他斷不該把對父親的仇恨撒到一個無辜女子身上的。

真相大白後，郭禍以獅魂遺物為由威脅笛飛聲放他們一條生路，殊不知阿飛此生最恨別人威脅，于是掐着他的脖子一副你不說我就殺了你的做派，那人跟他爹一樣都是貪生怕死之徒，很快交代了遺物的位置。

采蓮莊南門園圃柳樹下，李蓮花一鏟接着一鏟挖着泥土，直到一具藥棺露出邊角，他丢開鐵鍬用手挖開。

李蓮花揭開棺木，因為放了藥材所以屍身不腐，他還是十年前的樣子，李蓮花慘然一笑，“師兄，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走了十年，他找了十年，這種痛她無法為他分擔，明瑤默默走過去牽起他布滿泥沙的手，“我們帶師兄回去。”

“……嗯。”

是夜  蓮花樓

李蓮花的心情已經平複了許多，他做了三菜一湯上樓喊明瑤吃晚飯，可女子坐在桌前一手撐着額頭，直到他到了跟前才迷迷糊糊的擡起。

李蓮花以為她是落水發燒了，可把手放上去發現溫度是正常的，“阿瑤，你哪裏不舒服？”

“除了暈…都沒事…”

“好端端怎麽會暈。”他拉住她的手腕搭了搭脈，脈象也是平穩的，“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女子皺了下眉努力回憶，從采蓮莊出來她就有些不對了，但她跟小姑娘說話時是好的，跟郭禍對峙時也是好的，可在出了南門以後…會不會是她搞錯了？

“你…可曾聞到什麽香味？就很淡…”她不想瞞着李蓮花，而且身體這個樣子什麽事都做不了，她也想快些找到原因。

因為中了碧茶之毒，他的身體不會再受到其他毒的傷害，越到後期五感盡失，現在的他嗅覺已經大不如前，可阿瑤的身體是正常的，難道是…

“我師兄的屍體有迷香？”李蓮花篤定地說道。

“我不知道，但出了南門就開始不對勁，你剛才在樓下喊我，我其實聽到了，但身體就是反應不過來。”

李蓮花摸了摸她的側臉，“你不舒服我去端點上來給你吃，先休息會，我下去看看。”

半個時辰後明瑤喝了安神湯睡下，李蓮花與笛飛聲在樓下準備開棺驗屍，方多病站在一旁面色凝重，“真的要驗嗎？”

到底是他舅舅，看到熟悉之人躺在棺中就已經很痛心了，更別提驗屍，李蓮花看出他的不忍，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果不是阿瑤感到不适，他恐怕也會直接回雲隐山安葬師兄。

“事關你舅舅死因我不得不查，你要是不适先去樓上休息吧。”

方多病堅定的搖頭，“我不走，我是百川院刑探，我想知道我舅舅是怎麽死的。”

重新開棺，方多病捂着鼻子後退了幾步，“藥香怎麽突然變得那麽重，明明下午還聞不到什麽。”

“味道？”顯然笛飛聲并沒有聞到。

比起藥味李蓮花更在意他胸前的銀甲，他之前沒有看清，經過這一路的颠簸由隕鐵制成的胸甲竟然從中間開裂，十年…他的刎頸依舊鋒利如新，李蓮花顫着唇瓣，“這铠甲是假的。”

“他的手指曾被箭簇斬斷，切口不該那麽鋒利。”

“李蓮花！你的意思是這不是我舅舅！？”方多病最是激動。

他該高興嗎？這不是師兄他應該高興才是，可為什麽他只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李蓮花冷眸看向笛飛聲，“斂屍手冊可會有假？”

“不可能。”

李蓮花拍了一下棺板，垂着頭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不是。”

十年，他若還活着為什麽不回來，到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是另有圖謀，十年啊，他苦苦找了他十年，到底是為什麽！

“李蓮花，這味道你們真的聞不到嗎？”方多病有些目眩，不得已跑到通風處呼吸新鮮空氣。

笛飛聲側着頭從他胸甲的夾層裏拿出一寸左右的香，“應該是這個的味道。”

李蓮花紅着眼睛接過，他認不出這是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此香有麻痹的作用，這個人被改造成與師兄一樣，這香多半就是來減輕痛苦的。

“即使他未死，但我也完成了承諾，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李蓮花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感覺自己這十年就像個笑話，一個命不久矣的病人一門心思的尋找一個故意藏起來的人，怎麽可能找到。

“心法過兩日我自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