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年1月6日（中）

2023年1月6日（中）

李原有些吃驚，他看看梅笑顏。梅笑顏已低下頭，咬緊了嘴唇，似乎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小武局促不安地看着四周的人，而呂瑞、關志威和華俊骢看上去倒很平靜，不過看不出他們是早有預見還是漠不關心。

那個臉刮得幹幹淨淨的老者接着說：“老爹來找娃娃，哥哥來找妹子，她就是不見。不見也就算了，她還不認，你說哪有這樣的娃娃嘛。”

呂瑞看看梅笑顏：“梅經理，是這樣嗎？”

梅笑顏惡狠狠地看着面前這三個人，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了一個“是”字。李原的好奇心也因此被吊得更高，他很想知道這三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麽，眼前的事又會怎麽發展。一年及此，他便打定主意，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凝神觀察和傾聽。

其他人一時之間也沒說什麽，屋裏安靜了片刻，呂瑞才慢慢開了口：“你們幾個人之間不管是什麽關系，跟外人都沒什麽關系，今天我也不想管。不過，現在我們已經受了你們的影響了，不管也不行。我看你們三位今天早上在這兒吃飯，應該是梅經理許可的。我不知道梅經理到底怎麽對不起你了，不過她能這麽做，已經是為你們冒了很大的風險。我覺得她是對得起你們的，你們再這麽鬧，可不太合适了。”

那個老者連忙說道：“您這位先生說話，有道理！”他豎起了大拇指，但随即話鋒一轉，“不過您這話裏，只是您的道理，還不是我們的道理。咱就說，既然要評理，是不是所有人的理都要評一評，不能只評一個人的理。”他口音雖然重，說出話來倒是邏輯清晰，遣詞也算是考究，慢條斯理的，讓人覺得他似乎還有點兒文化。

“你的理跟我有什麽關系？”呂瑞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不屑，“你現在在這個地方，是我的地方，不是你的，包括他們，”他指了指梅笑顏和小武，“都是為我們服務的。在這個地方，我們是主，你們連客都不是，我有什麽道理可跟你講。我讓你坐這兒都是給你面子，不想讓這事兒太難看。你還想跟我講理，你也配。”

“你！”老者氣得滿面通紅，想站起來，擡了擡屁股，還是忍住了。過了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你這位先生，貴姓？”

這一笑實在算不上歡樂，反而把李原驚了一下。李原看看呂瑞，呂瑞卻面不改色：“免貴姓呂，呂瑞，您貴姓，和他們幾位是什麽關系？”

“我和他們是一個村的，我是村長，姓豐，叫豐子修。”老者慢慢說道，似乎生怕呂瑞聽岔。

“哦，豐村長。”呂瑞點點頭，“這兩位怎麽稱呼？”

“他們姓徐，他是她老爹，徐連鎖，這是她哥，徐嘉成。好了，你們坐下吧。”豐子修一一介紹，那兩人拘謹地站起來，微微點頭，就像受審似的。

“豐村長，”呂瑞卻不再搭理那對傻乎乎的父子，“我不想管你們的事。你們有什麽事兒愛商量，自己找地方商量去。你不影響我們，我們也不會管你們。你們商量出什麽結果來，我們都懶得管。可你們要在這兒鬧，到處都是保安。你們真要鬧點兒動靜出來，不多說，四個人對一個，我們人都還能剩一半兒看熱鬧的。反正這個情況，你自己掂量着辦。”他說完，拍了一下桌子，拍得不重，似乎是表示發言結束，又似乎是想稍稍威懾一下對方。

豐子修略一沉吟，便慢慢開了口：“呂先生，我們倒是想按你說的辦，不過我們現在沒地方去，也不知道在哪裏能慢慢商量。”他說到這兒，稍微頓了頓，似乎是在觀察呂瑞的表情，見對方不動聲色，才繼續說下去，“我們今天找小燕兒，也是想讓她幫忙安頓一下。”

“你們出門在外，都不住旅館嗎？”呂瑞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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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沒住，住了，唉，”豐子修重重嘆了口氣，“算了，不說了，反正我們現在沒地方去，總不能看我們在外面凍死餓死吧。”

李原心想，這家夥雖說是個村長，耍無賴的本事倒也不錯，看樣子這村長當得應該也是有滋有味。他看看呂瑞，想聽聽他怎麽對付，沒想到呂瑞沉吟了一下，卻回頭看了看關志威、華俊骢，以及他：“你們覺得呢？”

李原心裏當然不願意，但也不肯多說。關志威倒先開口了：“我看，他說的也是現實。不如就讓他們在這兒住兩天。不過就到明天，明天無論如何必須離開。”

華俊骢也點點頭：“就這樣辦吧。”

“那行嗎？”梅笑顏有些焦慮。

“行，沒事兒，你放心吧。”呂瑞拍拍胸脯，“這不還有李……先生嘛。”他指了指李原，“您覺得呢？”

“行吧。”李原同意得有些費勁。

“行，就這樣吧，給他們安排房間，住一宿。這期間你們想怎麽商量怎麽商量，不管商量出什麽結果，明天你們三個必須走，聽見沒？”呂瑞敲了敲桌子，似乎是在提醒豐子修。

“聽見了，聽見了。”豐子修連連點頭，“謝謝各位先生，謝謝。”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拉那父子倆的衣服，“快點兒，快點兒，謝謝各位先生。”那父子倆也站起來木讷地點頭稱謝，道謝的時候兩眼無光，也不知道在謝誰。

“梅經理，你先安排他們住下。”

“呂先生……”梅笑顏說了這三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咬着下嘴唇，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

“去吧，去吧，放心，有我們呢。”呂瑞揮揮手，示意她去安排。

梅笑顏不情不願地帶着三個人走了，小武跟着他們也離開了。呂瑞回頭看看李原他們，沒說什麽，舉起手招呼服務員過來把桌子收了，再換一壺新茶，然後示意李原、關志威和華俊骢坐過來。

華俊骢坐正身子，抱着胳膊，摸着下巴：“這都什麽事兒。”

“肯定有什麽內情，咱們不知道的。”關志威一副洞若觀火的架勢，“一個姓梅，那兩個姓徐，一家人都不是一個姓，有沒有血緣關系都兩說。”

“應該讓他們把戶口本拿出來看看，”華俊骢開始放馬後炮，“這萬一是，是，什麽違法犯罪可麻煩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萬一會是什麽犯罪。

“看什麽戶口本嘛，”呂瑞有點兒不耐煩了，“梅經理根本沒否認，這就說明這件事本身沒什麽疑問。”他看看李原，“李警官，你怎麽看？”

“我？”李原笑了笑，“我能怎麽看。”

“說說，說說。”呂瑞先給他倒了杯茶，“您肯定比我們看得更清楚。”

“看清楚說不上，不過你不覺得那個保安小武的口音跟這三個人一樣嗎？”

“對呀！”華俊骢一拍大腿，“這小子半天沒說話，我都忘了這事兒了。那也就是說，他和他們這幾個人也是一個村兒的？”

“是不是一個村子現在不好說，至少離得不算遠。說起來，這個小武大名叫什麽？”李原又泡出了一個問題。

“不知道。”三個人面面相觑。

“我覺得問清楚了好點兒，這人要是姓豐、姓徐或者姓梅，可就有意思了。”李原說完，端起那杯茶喝進了嘴裏，他有些發幹的口腔一下子得到了滋潤。

“那咱們現在就去打聽打聽？”華俊骢有些急不可耐了。

“那倒不用，先在這兒喝茶吧，我估計一會兒梅經理就會來找咱們了。”呂瑞倒是胸有成竹。

“這三個人，不會有什麽問題吧。”關志威看上去有些憂心忡忡。

“有問題也沒辦法。”呂瑞打開茶壺蓋，看了看裏面，又倒了點兒新茶進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對她梅經理是，對咱們也是。”

“咱們散嗎？”華俊骢似乎有些蠢蠢欲動。

呂瑞白了他一眼：“等會兒，先坐會兒。”他又看了看李原，李原卻冷冰冰的一言不發。

屋裏也沒人說話，幾個人又喝了兩杯茶，只覺得味道越喝越寡淡，最終也就懶得喝了，只是枯坐在那裏，等着看梅笑顏到底會不會來找他們。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梅笑顏還真來了，這次只有她一個人，走到桌子旁邊，深深鞠了一躬：“實在對不起。”

“這倒不必……”呂瑞淡淡地說道。

“小武跟你是什麽關系？”李原忽然開口，打斷了呂瑞，幾個人都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他。李原卻沒搭理其他人，只是緊盯着梅笑顏又問了一遍：“他是你什麽人？”

“是，是我同鄉。”梅笑顏怯懦地答道，她已經直起了腰，但仍然低着頭。

“他怎麽來的？”

“我介紹的……”梅笑顏的聲音又輕了些。

“他大名叫什麽？”

“豐桂武。”

李原點點頭：“姓豐，那跟你們村長應該是親戚了？”

“村長的侄子。”

“哦，難怪。”李原摸摸下巴，怪不得別的保安都躲得遠遠的，他倒沖上去夾在中間。

“梅經理，”呂瑞又拿出那盒中華，抽出一支，在鼻子前面聞了聞，“你覺得這個事情應該怎麽處理呢？”

“我不知道……”梅笑顏的聲音更低了。

“你不知道可不行啊。”呂瑞把玩着那支煙，“這個事情處理不好，這些人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的。到時候，不要說你了，我們這些人也沒有安生日子過了。”

“嗯……”

“你好好考慮考慮吧。”呂瑞說完這幾句話站了起來，“當然如果你需要我們幫忙也可以提，我們能幫的一定會幫。”他說完這幾句話就走了出去。關志威站起來拍拍梅笑顏的肩頭，華俊骢看着梅笑顏點了點頭，兩個人跟着呂瑞也走了，只有李原坐在原地沒動。

片刻之後，梅笑顏擡起頭看看李原，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了一句：“李先生。”

“嗯。”李原微微點頭，沒在說什麽。

“您……”見李原不說話，梅笑顏只好試着起個話頭，可又不知道說什麽好，說了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坐吧。”李原淡淡地用下巴指了指。

梅笑顏老老實實地坐在華俊骢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兩只手撐在腿上，依舊垂着頭。李原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咳嗽了兩聲，然後問道：“他們是怎麽找到你的？”

“他們……”梅笑顏張了張嘴，沒說出後面的話來。

“是通過小武嗎？”李原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應該是很久都沒跟那些人聯系了吧，如果沒有人告訴他們你的行蹤，他們也不可能找到這兒來。知道你在這裏，又認識他們幾個的也就只有小武了，對吧。”

“嗯。”梅笑顏輕輕點點頭。

“他這份工作還是你介紹的，這事兒幹的可有點兒對不起你啊。”

“……”梅笑顏低着頭，不說話，和前兩天判若兩人。

“你的事情你自己處理好吧。”李原嘆口氣，他本來還有幾句要緊的話想說，但剛才忽然一轉念，又咽了回去，而是站了起來，徑自走了出去，把梅笑顏一個人扔在原地。

李原回了房間，他有點兒累了，看看自己早上泡的那杯濃茶，現在已經涼得透透的了。他心裏覺得可惜，有點兒舍不得這麽好的茶葉，便燒了點兒開水，兌上涼茶，喝了兩口。

老實說，現在他也有點兒渴了，兌出來的茶雖然沒有新泡的好喝，此時用來解渴倒是非常适宜。他喝了兩口，覺得還挺舒服，熱水加得多了些，喝下去身子也暖洋洋的。他坐在沙發上，把腿盤起來，回憶了一下上午發生的事，皺了皺眉：昨天還覺得無聊，今天倒好，天上掉下這麽個亂子來。要是別人遇到這種事，是不是馬上就不住回家了？李原想到這兒，看看周圍，他又有點兒舍不得走，倒不是說這兒有多舒服，他也實在是想看看這件事該如何收場。不過，他也有點兒擔心，這事萬一控制不住，別再鬧出什麽亂子來。

正琢磨着，有人敲他的房門。李原去開了門，又是呂瑞，他有點兒不太高興：“有事兒？”

“找您還真有點兒事兒。”呂瑞一邊說着，一邊大剌剌地往裏走，完全不顧李原的感受。

李原也只好把他讓進來，眼看着呂瑞往沙發上一坐，他也懶得給他泡茶，自己也坐回沙發上，喝了一口半涼不熱的茶：“什麽事兒？”

“剛才這事兒，您怎麽想？”呂瑞試探着問道。

“什麽怎麽想？”李原看着他，“能住就住，住不下去就走吧，還能怎麽辦呢？”

“這麽說倒是沒錯，”呂瑞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可是，您看，是這樣，您要走吧，那就是一擡腳的事兒，可我們幾個呢，真沒太多的地方可去。”

“你們沒地方可去？”李原覺得有些好笑，他真不信呂瑞這句話。

“您看，我們這身份在這兒擺着，刑滿釋放人員，有幾個地方願意收留我們這樣的人。”呂瑞一臉的誠懇，“我們在這兒住得不錯，一點兒也不想換地方。”

“你說這些，跟我有什麽關系呢？”李原的态度很平靜，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

“希望您能別聲張。”呂瑞清了清嗓子，“我今天讓那三個人住下，也是這個原因。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搞得滿城風雨的，萬一再，”他猶豫了一下，“再驚動了警察，或者其他什麽人，就更不好了。”

李原倒不覺得他說的話有什麽冒犯之處，确實，要真有人因為這三個人的事情報了警，他也會不得消停，如果因此被他的同事盤問，他也會覺得麻煩，更何況這個盤問他的同事還有可能是聶勇，那就更尴尬了。所以，他輕輕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呂瑞笑了：“是吧，我就知道您應該是通情達理的。”

“不過呢，”李原自覺有些失言，“這個事情，要是發展到了非報警不可的時候，我看也得報警。”

“那當然，那當然。”呂瑞連忙端正姿态，“我想着，這不是也給梅經理一點兒空間嘛。本來小姑娘幹得也挺不錯的，再因為這點兒事兒受點兒什麽影響，也挺不值的。”

李原聽他這麽評價梅笑顏，聯想起前兩天她冷若冰霜的那個樣子，不覺有些好笑，監獄居然能把呂瑞磨練得這麽随和，也真是不容易。

“那咱們就這麽說妥了，這兩天先讓梅經理處理這件事。”

“嗯，處理好了，這事兒就過去了，處理不好，該怎麽辦怎麽辦。”李原輕輕咳嗽了兩聲，“你是這意思吧？”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呂瑞連連點頭。

“行吧，還有別的事兒嗎？”李原看看他，眼神有點兒厭倦。

“沒了，沒了。”呂瑞知趣地站起來，“您休息休息，一會兒就該吃午飯了。”

“嗯，是啊，一會兒就該吃午飯了。”李原伸了個懶腰。

呂瑞告辭而去，李原又給自己兌了杯溫茶，一邊喝一邊想，呂瑞還真喜歡串門，這一點确實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