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年1月7日(六)

2023年1月7日(六)

梅笑顏走後,四個半老的男人又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華俊骢才慢慢開了口:“接下來怎麽辦?”

“不好辦。”關志威嘆了口氣,“你別說她不想跟他們走,現在連我都不想讓她跟他們走了。不過那三個也不好弄,看着土包子似的,實際上狡猾得很。”

“是啊,”華俊骢附和着,“咱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呂瑞按着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有些頭痛:“早知道,昨天報警就好了,這弄得,不上不下的。”這時外面又響了一聲警笛。

“說起來,”華俊骢豎着耳朵聽了聽,“今天聽見好次警笛了,都是響一下。”

“沒什麽事兒。”關志威也聽了聽外面,“又不是一直響。”

“我看啊,”呂瑞一邊給幾個人的茶杯裏續上新茶,一邊拿定了主意,“那個村長,那個老豐頭兒,等會兒先問問他。他要是能做徐家父子倆的工作,先把他們勸回去,也許還能有緩和的餘地。”

“那老家夥?”華俊骢想了想,“那是個老狐貍。”

“你怕了?”關志威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華俊骢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閉嘴,但終究是不服氣,還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狐貍也罷,豺狼也罷,這人到底是個關鍵人物。”呂瑞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怎麽也得碰一碰,誰去把他找來。”

“我去吧。”華俊骢站了起來,帶着些許不滿瞥了關志威一眼,便離開了。

關志威轉向呂瑞:“跟這老頭兒能說通嗎?”

“夠嗆。”呂瑞搖搖頭,“這老家夥滑頭得很,關鍵是,這裏面如果沒有他什麽好處,他會跟着來嗎?”

“他能有什麽好處?”

“不知道,他應該不會說,咱們也問不出來。不過,要是不搞清楚這個,估計也拿捏不住這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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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辦?”

“先敲打敲打,看看再說。”

過了一會兒,華俊骢把豐子修帶來了。豐子修一到場便帶着一臉的谄媚相挨個打招呼,呂瑞讓他坐下,卻沒給他倒茶,而是直接問道:“豐村長,你現在對眼前這件事到底想怎麽處理,你能說說嗎?”

“這咋處理不是我說了算的,那是他們一家子的事情,我是來幫忙的。”豐子修兩手一攤,“我才冤枉哩。”

“這樣吧,我替你拿個主意,你們現在收拾東西,趕緊回去吧。”

“呂先生,你不能這樣啊。”豐子修跳了起來,“這不行,我剛才找你的時候不就說了,票都買不到,你讓我們咋走嘛。”

“跟我們沒關系,聽見沒?這位李先生,”呂瑞指指李原,“不也跟你這麽說的嗎?”

“呂先生,好先生,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哩。你不能把我們就這麽趕出去,不厚道嘛。你看看外面,讓我們去哪裏,不讓人活命哩。”

“豐村長,我告訴你,不是我趕你們走,實在是讓你們再待下去,我們就不好做人了。”關志威插進話來。

“先生,關先生,你這話啥意思嘛,你們幫了我們的忙,救我們的命,怎麽還不好做人,誰讓你不好做人來?”

“豐村長,剛才梅經理可把那兩父子幹過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跟我們說了。我說實話,聽完她說的,不要說把你們趕出去,就是把你們打死,我都覺得活該。”華俊骢惡狠狠地說道。

“她說了啥嘛,先生們,你們不要聽她個女娃娃的一面之詞。這娃娃壞得很哩,滿嘴不說實話。”

“你說的就是實話?”呂瑞哼了一聲,“你自己琢磨琢磨,把你們和梅經理放在一起比比,你覺得我們更應該相信誰?”

“我知道你們跟她娃娃熟,可做人辦事要看理。”

“理?你有什麽理?你聽見梅經理說什麽了,你就說她是撒謊,這就是你的理?”呂瑞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來。

豐子修卻只是叫屈:“呂先生,你拍桌子也沒用嘛。不管她是不是撒謊,你也不能只聽她一個人說嘛。”

“現在,要麽你們自己走,要麽我們找警察,也得把你們帶走,你自己看吧。”關志威又接過話頭,“我們又沒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沒必要慣着你們。”

“我跟你說啊,”華俊骢及時接過話頭,硬把豐子修的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你說梅經理壞也罷,撒謊也罷,至少她對我們不壞,撒的謊對我們也沒什麽壞處。我們為什麽要幫你們去對付她呢?”

“好了,好了。”呂瑞在華俊骢說最後幾個字時就擺擺手,然後大聲做了總結,“豐村長,情況就是這樣,收拾東西,趕緊回家,越晚越買不着票了。”

“三位先生,三位先生,”豐子修急得連連作揖,“你們不聽我說話,你殺我可以,你不能屈死我。”

三個人卻忽然不再像剛才那樣緊密地一句催一句,而是互相看了看。豐子修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們三位先生說得有沒有道理?有。可你們三位先生不想想,你們跟小燕兒沒什麽關系,難道我跟老徐就有什麽關系了嗎?是,我是老徐的村長,村長又不是三兄四弟,給他家幫這個忙能有什麽好處。你們三位先生是因為公道管這個事,難道我就是為了私心?我也是因為當了這個村長,不能不管村裏人的事,才來的。不然這大年前的,我在家買年貨不好?我跑出來到底是圖個啥嘛。”

豐子修慷慨激昂的,似乎要努力剖白自己。李原卻覺得他的力度還是不足,要是再加上幾滴眼淚就更有說服力了。

“三位先生,”豐子修緩了口氣,“你們說啥都對。我就求你們一個事,你們也聽聽小燕兒她老子咋說。他老子說完,你們自己想,到時候你們想咋樣,我們就咋樣。”

三個人又互相看了看,呂瑞忽然冷笑了一聲:“沒興趣,豐村長,我這麽跟你說吧,”他懶洋洋地喝了口茶,“梅經理最恨的就是她爹,那個徐,”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是叫徐連鎖吧。看樣子,有他在,梅經理是無論如何不會跟你們走的。”

“那不行哩,她不回哪行,那是她家,哪有娃娃不回家的。”

“你們為什麽非要現在帶她回家?”關志威又插進話來,“緩緩不行嗎?”他的語氣沒那麽尖銳了,似乎是動了恻隐之心。

“這位李先生也這麽說來,”豐子修擡起手很不禮貌地指了指李原,“要能帶她回家不就帶了。只怕這次不帶她回,下次又找不見她了。”

“那你們這次怎麽找到她的?”這個問題是華俊骢問的。

“那不是,那不是,那不是小武正好遇見了,才跟我們說的。不然我們都不知道她在這裏。”豐子修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小了些,語速也沒那麽快了。

李原在心裏好笑,這三個人演得還真挺像那麽回事,話說得挺連貫,一般人還真反應不過來,只不過他們的表演痕跡有點兒重,三人明顯是做好了分工,不然不能連着兩遍開口的順序都一模一樣,可也難怪,順序不固定,開口的時候就難免亂套了。現在這樣,三個人只需要記得在誰之後開口就可以了。

果然,接下來又是呂瑞開口:“小武,就是豐桂武吧?聽說他是你的侄子?”

“對哩,對哩。”豐子修連忙點頭。

“這事兒,我這麽跟你說,豐村長,”呂瑞撓了一下鼻子,“我們呢?懶得管你們的閑是非。梅經理不願意回去,你們看來也沒什麽理由非得讓她現在就跟你們走。你這麽急頭白臉的,我們也很難不懷疑你到底有沒有什麽別的意圖。你要能帶那二位現在就走,那就大家省事。走不了,我們就打電話報警。你別說現在買不着車票,警察有的是辦法給你們弄回去。聽明白了嗎?”

“不是,好先生,我能有啥意圖。”

“行啦,你回去收拾東西吧,別廢話了。”關志威給呂瑞幫腔,“人家父女倆成了仇人,你在中間夾着,不難受嗎?有氣有怨的,朝老徐撒去吧。”

“回去吧,回去吧。”華俊骢推推豐子修的胳膊,和關志威一起做好做歹的,“你們自己回去,是今天走,讓警察送,最多拖到明天,差這一天有啥意思呢?再說,你多待這一晚上,還不知道在哪兒睡,你何苦呢?”他們開口的順序依然沒變。

“那,那,”豐子修的嘴像是打了結,說了好幾個“那”,才說道,“那,那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們明天再走嘛。你看這天也不早了,你讓我們咋走。”

三個人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商量。屋裏安靜了片刻,呂瑞揮揮手:“我們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吧。”

“那,那好歹讓老徐也說兩句話嘛,不能老是小燕兒說她老子不好,她老子也得說說嘛,就是被告,也得讓人家給自己辯護嘛不是?”豐子修卻不肯馬上離開,他似乎是見氣氛有些緩和,得寸進尺地提出了要求。

“行吧,行吧,讓他來吧。”呂瑞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似乎有些頭痛。

“那我回去叫他來。”豐子修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快步離開,看來他也不想在這兒多待。

“你們覺得呢?”呂瑞看看另外幾個人,一臉疲憊,也不知道他想問什麽。

“要不,讓他們多待一天?”華俊骢小心地提了一句。

“讓他們多待一天,少待一天,倒在其次。這一家子,實在是有點兒不明白,怎麽搞成這樣,簡直是不共戴天。”

“這可難說。”關志威看了華俊骢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就怕到明天,他們又要再多待一天。”華俊骢滿臉憂慮,似乎沒有察覺到關志威的表情和語氣。

徐連鎖自己來的,看樣子他已經聽豐子修說了些什麽,滿臉的沉郁和驚疑都攪在了一起。呂瑞示意他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父女倆的事情呢,我們都聽梅經理說了。”

“你別聽那個娃娃的,她說謊哩。”徐連鎖摸着包紮過的手,毫不令人意外地開始指控自己的女兒。

“不聽她的,聽你的?你就不是撒謊?”呂瑞淡淡地搶白了徐連鎖幾句。

“你們去我們村裏問問,我光明正大,我從來不撒謊哩。”徐連鎖的口氣雖然強硬,論據卻十分無力。

“行啦,行啦。”關志威又接過話頭,“別委屈了。按梅經理的說法,你可是家暴慣犯了。”

“家暴慣犯?誰慣犯了?我犯啥了。”

“你就說你來幹什麽吧,把人拉回去接着打?”華俊骢不等他說完,便插了進來。

“打她,誰打她來?你們不能聽她胡說哩。天地良心,誰打她來,虎毒不食子哩。”徐連鎖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拍自己的大腿。

“那你說,你不抓她回去打,你是想把她弄回去幹什麽?”呂瑞端着茶杯,淡淡地看着徐連鎖,像在看一出無聊的猴子戲。

“我能幹啥,帶回家過年,再給她老娘上墳。她老娘死的時候她都不在,這都過年了,還不回去看看嗎?”徐連鎖不假思索,胸有成竹。

“就這事兒?”關志威看了看他,似乎是不太相信。

“不然哩,大過年的,還能有啥事嘛。”

“這事兒,我看不用非現在辦吧。”華俊骢又來接話,“過完年回去辦也行。”

“先生,我們農村人不像你們城裏人,我們規矩大。爹媽死了,娃娃當時不回家,過年再不回家,要被戳脊梁骨哩。”

華俊骢一時有些語塞,臉上多少有些尴尬,好在呂瑞及時開了口:“她不願意回去,你能把她綁回去呢?都僵在這裏幹什麽呢?”他一邊說一邊又拍了拍桌子,不算太用力,但足以表達他的憤怒了。

“那,那她不回去,那是她不對嘛。你朝着我拍桌子啥意思嘛。”

李原冷眼看着,心想看不出來,這個徐連鎖倒是挺會胡攪蠻纏的。

呂瑞似乎也氣得有些頭疼,他閉上眼睛,按了按太陽穴,然後睜開眼睛看着徐連鎖:“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們這是給你幫忙,你倒挺好,跟我們這兒擡杠來了是吧。我就問你,梅經理不想跟你回去,就因為這個,她把你手割成這樣。你再逼她,你覺得她會幹出什麽事兒來?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訴我們,你還準備不準備讓她跟你回去?”

“那,那,我,我,我這個……”徐連鎖看着自己手上的繃帶,忽然沒了詞。

“你說你,當爹的,跟自己的女兒鬧成這樣。”關志威又來幫腔,“讓你早點走是幫你,你留在這兒,還想鬧出多少亂子來?”

“就是嘛,”華俊骢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我跟你說啊,你現在走了,還能給自己留點兒餘地。你就在這兒耗着,人家梅經理可說了,要跟你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她還能咋魚死網破?”

“她說要殺了你們,然後自殺。”呂瑞冷冷地把梅笑顏的話直接說了出來,李原聽他這麽直白,被吓了一跳。

“殺,殺,殺,讓她殺!”徐連鎖卻并沒有被吓住,“她殺嘛,不要光殺她老子,連她哥,她弟弟妹妹都殺光了才好哩。一家子到陰曹地府團聚,也省得留一個兩個的,在這邊孤孤單單。”他越說越氣,似乎完全不覺得這是一件可怕的事。

三個人又對視了一眼,徐連鎖這滾刀肉的做派似乎讓他們有點兒束手無策。

“話你願意怎麽說怎麽說,”李原見呂瑞他們半天沒說話,這才慢吞吞地開了腔,“不過我們也不能就這麽眼看着她殺你。我們也不是在意你的死活,只不過這地方我們還得住。我看這樣吧,我現在就打110。警察來了,把你們都弄走,我們也能踏實點兒。”他說完就把手機摸了出來開始按鍵。

“先生,先生。”徐連鎖連忙伸手去攔李原,“你看你,誰說讓她殺人了嘛。”

“那你剛才……”

“我那是氣話嘛。”

“我怎麽知道你那是氣話呢?”李原扒拉開他的手,作勢還要報警。

“先生,先生。”徐連鎖死活把他攔住,“你聽我說。”

李原看看他,收起手機:“你說。”

“唉!”徐連鎖居然重重嘆了口氣,看上去煞有介事的。

“你說嘛。”李原的十根手指交叉,身子靠在椅子上,等着欣賞他的表演。

“先生,她殺不殺我,我都無所謂,我跟你們說嘛,我沒幾年活頭了。”徐連鎖說完,居然伸手開始抹眼角。

“什麽意思?”呂瑞看了看李原,他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想向李原求助。

“我病了,病得很哩。”徐連鎖說完,停了下來,似乎還挺難過。

“什麽病?”呂瑞不得不追問一句,冷場太久了。

“心髒病。”徐連鎖用兩根手指點了點胸口,“以前沒有,大夫說,可能是後遺症,不過我覺得可能是想她死去的老娘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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