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年1月8日（一）

2023年1月8日（一）

睡眠監測的結果應該不會太好，這是李原睜開眼睛之後的第一個念頭。昨晚他的腦袋上被連上了各種電線，讓他完全無法放松，大半個晚上都睜着眼睛。那些電線也讓他不敢随便翻身，結果一晚上躺得腰酸背痛。最後也不知到了什麽時候才朦胧睡去，再睜開眼，天才蒙蒙亮。李原也不敢去看時間，只能看着天色，估計應該還早。他又躺了一會兒，實在是不舒服。昨天王大夫也沒告訴他要睡到幾點，他也不想再這麽忍下去了，一翻身就坐了起來，然後開始摘身上的各種線。正摘着，病房門一開，趙櫻紫和王大夫進來了。李原做足了準備，不打算搭理他們的數落。誰知兩人什麽都沒說，趙櫻紫還幫着李原摘。

很快摘完，李原站了起來，看看王大夫：“還有什麽事兒嗎？”

“沒了。”王大夫背着手，就說了兩個字。

“那我走了。”李原說完，穿着睡衣，一搖三晃地出去了——昨天他就穿着睡衣來的。

李原回到房間，看了看一宿沒睡的床鋪，嘆了口氣。他看了看時間，六點四十二，想了想，拉開被褥，又躺了下去——昨晚睡得實在是累，他想再躺會兒歇歇乏。

誰知躺了一會兒，他又睡不着了，這時又忽然聽見了手機響。他猛然醒過來，是聶勇發來的微信：“喂，老李，我大概九點左右過去接你，你看時間行不行？”李原回了個“行”，聶勇答了個“好”。李原随後從床上跳下來，開始洗漱收拾。

好在他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沒花太長時間就洗漱完成，還把行李也打包好了。看看時間，也到了早餐時間。李原這麽想着，下了樓，到餐廳挑了幾樣東西。餐廳裏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估計已經吃完了。那三個人可能也吃完了，李原想着，昨天呂瑞他們終于和豐子修三人達成了共識，讓這三位不速之客再多待一天，今天必須走。李原心不在焉地吃着，眼看要吃完了，忽然隔着窗戶看到一輛警車開了進來，這讓他大為不快。剛才聶勇明明說的是九點再來，這來得也太早了。

李原慢條斯理地吃着，心想該怎麽吃還怎麽吃，聶勇就讓他等着吧，誰讓他來早了呢？可一直等到吃完，也沒人給他打電話，更沒人進來找他。又吃了一會兒，沒等來聶勇，卻看到窗戶外面來了許多警察，還有不少保安，聲音也越來越大，鬧哄哄的，像是發生了什麽事。

李原拿過餐巾紙擦了擦嘴巴，走出餐廳。大堂裏也站了幾個警察和保安，李原愣住了。其中一個年輕警察看見他，連忙走過來了：“您是哪位？”他顯然不認識李原。

“我在這兒住，”李原含糊着應道，“你們是哪兒的警察？”

“我們？我們是驚雁湖派出所的，您要沒事兒，先回餐廳待着，一會兒可能有人找您問話。”年輕警察倒是很客氣。

“你們來是什麽事兒？”李原心裏明白，接他不用這麽大陣仗，肯定是出事兒了。

“有人報警。”

“報警？”李原見他不肯多說，也就懶得多問，“你們所長呢？”

“帶人上去了。你……”年輕警察顯然搞不懂李原為什麽想找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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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李原點點頭，也不搭理他，轉身便回了餐廳，拿出手機給聶勇打電話。

“喂，老李。”電話接通了，聶勇的聲音急匆匆的。

“你過來了？”李原慢吞吞的。

“過來了，老李你先待會兒，我這兒有事兒啊。”

“有人報警？什麽案子？”

“……”電話裏沉默了一下，“我找你去吧，你在哪兒？”

“在餐廳。”

五分鐘之後，聶勇來了。他在李原面前坐下，帽子也摘下來放在了桌子上，整個人看上去焦頭爛額的。李原給他遞了杯水：“什麽情況啊？”

聶勇一口把水喝下去一多半，喘了口氣，才說道：“謀殺案，不過我不能說太細。”

“為什麽？”李原的心裏又有些不快。

“老李，你已經退了，這事兒就等老曾他們來處理吧。”聶勇幾乎是在央求，他似乎預見到了李原将會如何打算。

“你說說也不要緊嘛。”李原的心裏越發不爽，一半是因為聶勇一開口就拒絕了他，另一半則是因為聶勇做的沒錯。

“許莺已經在路上了，老曾他們稍微晚一點兒，也不會太晚，你稍等一下，別着急。”聶勇拿過帽子，“我得上去了，要不你先回屋裏休息吧，你那層目前沒什麽事兒。”

“哪層有事呢？”李原有些不滿，卻也無可奈何，聶勇做得無可厚非，他也挑不出什麽刺來。

“二樓，你先別來二樓。”聶勇站起來，“來吧，咱們一起坐電梯。”

聶勇和李原一前一後進了電梯，聶勇按了“2”和“5”，自己在二樓下了電梯。李原一個人留在電梯裏，眼看顯示屏上的數字繼續變化。五層很快就到了，他看着敞開的電梯門猶豫片刻，還是走了下來。

呂瑞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也在自己的房間裏。李原想着，忽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們幾個人在哪個房間，他們沒告訴自己，自己也從來沒問過。他走到窗口往下看了看，院裏沒有剛才那麽亂哄哄的，看樣子派出所的警察已經有條不紊地封鎖了現場，正在等待老曾他們出現場。

聶勇說是謀殺，但沒說死者是誰，也難怪，這些都不是他的工作，他只要保護好現場就夠了，剩下的是老曾他們的事，他做的确實也沒什麽問題。他說案發現場是二樓，不知道是圖書室還是棋牌室，抑或是卡拉OK室，要不就是電影放映室。誰會在那裏被殺呢？發現他的又是誰呢？李原這麽想着，不自覺地在屋裏轉了兩圈。

沉思良久，李原拿出手機撥通了許莺的電話。電話很快就通了，許莺的聲音有些急促：“喂，老李，我在開車。”

“我知道，你大概多久到我這兒？”

“一個小時吧。”

“那我等你。”

“你別……”

許莺的話還沒說完，李原便挂斷了，接下來他又撥給了曾憲鋒。

“喂，什麽事兒？”曾憲鋒的聲音倒是很自然，李原估計他不會自己開車。

“你們是不是出現場了？什麽時候到？”

“一個多鐘頭吧。你也在那兒？我倒是聽聶勇說了。你在那兒等着吧，別動，等我們到了，會找你的。”曾憲鋒的聲音倒是四平八穩，透着那麽處變不驚。

“找我問話？”李原有些沒好氣，“你們來吧，我等你們。”

看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這兩個人一個要一小時後到，一個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李原有點着急，他知道這裏離市區遠，曾憲鋒他們已經是盡快往這邊趕了，但要等這麽長時間，他還是不甘心。

李原想了想，決定還是走出去。他離開房間，上了電梯，看着按鍵猶豫了一會兒，按了“1”——剛才聶勇囑咐他別去二樓，他不想讓聶勇太為難。

前臺沒有人值守，大堂裏只剩一個警察和一個保安，警察就是剛才跟他說話的年輕警察，保安是小武。兩個人見李原走下電梯，都沒說話。李原也懶得搭理他們，轉身去了梅笑顏的辦公室，在門口敲了敲門，梅笑顏在裏面應了一聲“請進”，李原聽到她的聲音，忽然覺得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喘了口氣才推門進去。

梅笑顏見是李原，連忙從大辦公桌後面站了起來：“李先生。”

“二樓有人被殺了？”李原不想跟她廢話，決定單刀直入。

“是。”梅笑顏看上去有些緊張，兩只手搓弄着衣角。

“誰被殺了？”

“不知道，我沒去看。”

“沒去看？”李原有些不太相信。

“沒有……”

“誰發現的？”

“早班的保潔大姐。”

“具體怎麽發現的？”

“您別問了，剛才，剛才那個警察說，讓我等刑警隊過來，他們會問我話。讓我跟別人什麽都不要說。”梅笑顏的聲線有些顫抖，情緒似乎有些不太穩定。

“哦。”李原知道，也不能逼問她什麽，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這兒就你一個人？”

“對。”

“我能在你這兒坐會兒嗎？”

“您，您随便吧，都行。”梅笑顏想了想，“我給您泡杯茶。”她說完拿出紙杯和茶葉，給李原泡了杯茶。動作僵硬而機械，茶葉和熱水都灑了一些出來，所幸沒有燙到她。

“您請喝茶。”梅笑顏把茶杯放在李原面前，自己又縮回辦公桌後面的轉椅裏。

“往上彙報了嗎？”李原看看茶杯，不太想現在喝。

“說了，一會兒我們總經理和安保部長就會來。”梅笑顏面無表情，像是在說一件和她完全無關的事情。

“你的直接上級是誰？總經理？”

“對。”

“大概多久能到？”

“半個小時吧，他們近。”

“哦。”李原點點頭，“對了，你是先報的警，還是先跟你們總經理說的？”

“先報的警，怎麽了？”梅笑顏看了他一眼。

“沒什麽。”李原的語氣淡淡地，“很多人會第一時間給上級打電話，而不是報警。”

“是嗎？我先想到的是報警。”

“先報警是對的。”李原點了點頭。

“嗯。”梅笑顏也不再多說什麽。

“保潔大姐幾點發現的屍體？”李原覺得還是得說點兒什麽，可他又不知道說什麽，只好按照自己的習慣想問題。

“七點左右吧，她們是六點開始打掃衛生，七點半必須要結束。”

李原估算了一下時間，他看到警車進門大概是七點十分，這麽看報警時間應該是七點五分左右。“她給你打電話說的？”李原問着問着，就不自覺地開始察言觀色。

“她來找我說的。”梅笑顏很自然地回答着李原的問題，仿佛已經忘了剛才不想讓李原打聽這件事了。

“您那時候，在辦公室？”。

“對。”

“您來得夠早的。”

“我昨晚沒回去。”

“沒回去？”

“對，沒回去，我這幾天沒回家都在辦公室睡的。這後面，”她指了指對面牆上的一扇門，“那裏是個帶衛生間的小卧室，可以休息。”

“您這是……”李原不太理解她為什麽不回家。

“我怕那幾個人晚上鬧，我也不想讓別人介入這件事。”梅笑顏平靜地說道。

“他們會鬧嗎？”李原半信半疑的。

“會的，給他們打掃房間的服務員說，他們總是晚上喝酒，弄得屋裏亂七八糟的。”

“哦，是這樣。”李原點點頭，沉吟不語。

“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您吃飯了嗎？”

“吃了，簡單吃了點兒。”

“好。”李原微微點了點頭，現在能吃點東西，總比一口吃不下要好。

梅笑顏“嗯”了一聲作為回應，随即便不再說話，李原也不說話，屋裏一時冷了場。李原站起來，在屋裏轉了兩圈，走到卧室門旁，帶着笑：“這兩天您都在這屋睡的？”

“嗯。”

“睡得好嗎？”

“還……行吧。”梅笑顏似乎有些猶豫。

“我昨天睡得不太好，王大夫要給我做睡眠監測。”

“哦。”梅笑顏顯然對李原的睡眠情況并不感興趣。

門忽然開了，兩個中年人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前面一個黑胖子一進屋就大呼小叫：“小梅，小梅，怎麽回事這是，怎麽還出人命了？”

後面一個人衣冠楚楚，稍微穩當一點兒：“小梅，你沒事吧？”

“我沒事，警察已經到了，杜總，黃總。”

“目前，梅經理也不知道太多情況。”李原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您是……”剛進來的兩個人仿佛剛注意到李原的存在，一起轉向，開口的是衣冠楚楚的那位。

“我姓李，這兩天在這兒住。”

“哦，李先生。”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伸出手來，“我姓杜，杜守輝，康茂健康養老産業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也是這裏的總負責人。”

“你們不是叫茂康嗎？”李原想起随處可見的LOGO。

“那是我們的商标，我們的公司叫康茂，現在用的商标是茂康，當然了康茂我們也申請了商标。”杜守輝侃侃而談，倒确實像是個只關心利潤，不關心死活的商人。

“哦。”李原摸了摸腦袋。

“您怎麽在這兒？”黑胖子忽然轉了過來，他随即意識到什麽，“哦，對了，我是安保部經理黃勝寶。”他也朝李原伸出了手，李原也就跟他握了握。

“李先生擔心我，來看看。”梅笑顏搶着替李原回答。

“那您還是先回屋吧，這兒有我們呢。”黃勝寶握着李原的右手，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離開。

“哦，那也行。”李原也不想跟他們拗着，看了看梅笑顏，“梅經理，那你保重。”

“謝謝。”梅笑顏微微颔首，似乎很是感謝他。

李原離開梅笑顏的辦公室，走到大堂，看了看電梯，決定還是在一樓的沙發上坐會兒。小武和那個年輕警察都看到了他，卻誰也沒理他。年輕警察在大堂裏走來走去，似乎在巡邏。小武站在平常站的那個位置，面朝門外，卻時不時回頭看兩眼，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李原坐了一會兒，就看見梅笑顏和杜守輝、黃勝寶從走廊深處走了過來。梅笑顏的臉還是那麽陰沉沉的，杜守輝和黃勝寶也是一臉的凝重，估計三個人心裏都不算輕松。

這三個人也看見了李原，杜守輝過來和他打招呼：“李先生，您怎麽在這兒坐着？”

“心煩，再說，”李原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身後的梅笑顏，“發生了這種事，一個人待在房間裏也害怕。”

“哦，也是，也是，那您坐，您坐。”杜守輝非常客氣，讓李原坐下後，又讓前臺的一個小姑娘給他倒了杯水，随後自己帶着梅笑顏和黃勝寶站在了大門內，臉朝外，正好和小武站成一排。

不一會兒又有一輛警車開了進來，杜守輝連忙和黃勝寶、梅笑顏迎了出去。不大會兒的工夫，這三個人圍着許莺走了進來。杜守輝點頭哈腰：“許警官，辛苦您了，還得大老遠跑這麽一趟。”

許莺聽得直皺眉：“這算什麽辛苦，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的。”

“是是是，那還是很辛苦，真不容易。”

“老李，你在這兒呢？”許莺不理杜守輝，徑自走到李原面前，李原也只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咳嗽了兩聲——剛才幾個人一出一進，順着門進來兩股涼風，讓李原打了個激靈，嗓子也開始發癢，現在他實在忍不住，終于咳嗽了出來。

“是啊，我在這兒，咳咳。”李原又咳嗽了幾聲。

“沒事兒吧。”許莺連忙拍了拍他的背，“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太好？”

“一直不太好，咳咳。”

“你先坐，喝口水，我得先忙了，忙完我來找你。”

“行，咳咳，你忙你的去吧，我沒事兒，咳嗽都不算事兒，習慣了。”他這麽一說，許莺倒有點兒不好意思馬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