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年1月8日（二）

2023年1月8日（二）

許莺前腳剛上樓，曾憲鋒他們後腳就到了。曾憲鋒領着小丁和幾個剛分來的年輕人，程波和顧馨蕊穿着白大褂，急匆匆地和李原打了個招呼就上樓了，并沒有多寒暄。

“李先生，您跟他們是……”杜守輝小心地問道。

“算是認識很久了吧。”李原無限感慨，又不想直接告訴對方真實情況。

“梅經理，”杜守輝忽然轉向梅笑顏，“通知廚房，準備茶水和點心，中午多準備午飯。”

“是，好。”梅笑顏答應着，聲音很輕，轉身走了。

李原看着杜守輝，有點兒莫名其妙。杜守輝仍然帶着笑：“畢竟來了這麽多警官，不能讓他們餓着肚子工作呀。”

李原輕輕撇了撇嘴，轉身離開。他上樓，回了房間，拿出手機，給薛文傑撥了過去。

“喂？”電話很快接通了，薛文傑在那頭不緊不慢的，“你上車了？”

“沒有。”李原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沒來由地有些冒火。

“沒有？那你打電話是什麽事兒？沒人接你了？”

“回不來了，但不是沒人接，這兒死人了。”

“死人了？”薛文傑頓了頓，似乎也有些發蒙，“什麽情況？”

“昨晚上這兒死了個人，現在全是警察。”

“誰死了？”

“不知道，也許是某個員工，或者呂瑞、華俊骢、關志威他們中的一個，也可能是在這兒借宿的三個人中的一個。”

Advertisement

“怎麽還有借宿的？”

“那可說來話長了。”李原有點兒沒好氣，和對于三個借宿人的好奇心比起來，薛文傑似乎并不關心他的處境。

“那你現在……”

“哪兒也去不了，困住了。”

“哦，那你需要我做什麽嗎？”

“不需要，我就是告訴你一聲，現在是這樣的情況。”李原說完就把電話挂了，他的無名火已經越來越旺了。

挂上電話，李原狠狠把手機摔了出去。手機落在厚厚的沙發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這一下并不能發洩他的怒火，反而讓他覺得更加憋屈，他在屋裏走來走去，像一只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

有人按了門鈴，發出“叮咚”的聲音。李原強行壓下怒氣，走過去打開房門，許莺和小丁站在門口，梅笑顏站在他們身後。

“老李，”許莺客客氣氣的，“有些事兒想問問你。”

“來吧。”李原知道，他們在例行公事，但他心裏還是感到很不痛快，這讓他心裏剛才被壓下的怒氣又有些翻騰。

“那您有事兒了，再找我。”梅笑顏客客氣氣的，一臉平靜。

“好，謝謝你啊。”許莺也客客氣氣的。

梅笑顏走了，許莺和小丁跟着李原進了屋。李原從沙發上撿起手機看了看，也沒摔出什麽問題，他這才讓許莺和小丁落座，自己則潦潦草草地泡了三杯茶，端到了茶幾上。

許莺道過謝，這才開口：“老李，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們這兒死人的事兒，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了，一早就知道了。”李原一想到退休前都是自己帶着許莺、聶勇和小丁審別人，心裏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凄苦。

“你知道死的是誰嗎？”

“不知道。”

“是一個叫徐連鎖的人。”

“徐連鎖？”

“你認識嗎？”

“說不上認識，這幾天打過交道。”李原頓了頓，“說起來，我心裏一直有種直覺，覺得死的人應該是他。”

“是嗎？”許莺認真地看着他，“你的根據呢？”

“沒有根據，就是直覺。”

“好吧，老李，”許莺滿臉嚴肅，“我得正式問你一個問題，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這段時間，你都在哪兒？”

“昨晚，”李原想了想，“昨晚十點到今天早上六點四十二，我在五樓做睡眠監測。”

“時間記得這麽準？”

“對，十點整開始，結束的時候，我特意看了看表。”

“十點之前呢？”

“十點之前……”李原想了想，“我在二樓看電影，老片子，《砂器》。大概七點多開始看吧，九點看完，回房間洗漱，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就去做睡眠監測了。”

“好，那六點四十二之後呢？”

“之後我回房間了，待了會兒，洗漱了一下，我就下樓吃早飯了。吃早飯的時候就看見警車開進來，吃完飯之後發現聶勇他們已經上樓了。”

“好，明白了。”許莺點了點頭，一邊在小本子上認真記錄，“你昨晚做這個睡眠監測，有人能證明嗎？”

“我不知道誰能證明。”李原苦笑一下，“也許你該問問給我做睡眠監測的王大夫和趙護士。是他們給我接的線，今天早上又是他們把線收起來的。”

“王大夫全名叫什麽？”

“不知道，不過趙護士叫趙櫻紫，他們一般在五樓的醫務室。”

“好。”許莺又點了點頭，“這個死者你了解嗎？”

“打過點兒交道，說不上了解。”李原心裏不太習慣被人問話，但他也知道，現在自己能做的只有乖乖配合。

“怎麽說？”

“徐連鎖他們一起的有三個人，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豐子修，是他們村長，還有一個叫徐嘉成的，是徐連鎖的兒子。這兒的梅經理是徐連鎖的女兒，他們這次來，是想讓梅經理跟他們回家。不過梅經理不肯，起了争執。呂瑞他們做好人，讓這三個人住一天。結果問題沒解決，反而升級了。昨天又吵起來了，梅經理還用刀劃傷了徐連鎖的手。哦，對了。”李原忽然想起什麽，走到玄關的鞋櫃上拿起一個大信封，“這裏面有一把刀，我本來是想今天退房的時候還給他們的。”

“刀？就是……”

“就是劃傷徐連鎖的那把刀。”

“怎麽在你這兒？”

“那天，徐連鎖被劃傷之後，我們都過去了。雖然一時安撫住她了，但是我怕她太沖動，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就把她的刀收走了。你要現在把這把刀拿去給老程的話，上面應該還能檢出我和梅笑顏的指紋，以及徐連鎖的血跡。”

“嗯，難怪徐連鎖的手上有傷。”

“這把刀一直放在外面的鞋櫃上，應該不會被人拿去殺人了。不過，也不好說，畢竟我也不能确定昨晚有沒有人偷偷進我的房間。”李原一邊說一邊聳了聳肩。

“哦。”許莺微微點頭，拿出一個大證物袋，把大信封整個裝了進去。。

“不過就算這把刀是殺死徐連鎖的兇器，我留在上面的指紋也不可能讓我有嫌疑。”

“為什麽呢？”

“我是這樣拿的。”李原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捏的動作，“指紋應該能證明這一點，用這樣的方式是不可能殺人的。”

許莺微微點了點頭：“當時您就想到，這把刀有被當作兇器的可能嗎？”

“那倒沒有，我這麽做純粹出于職業習慣。”

許莺又點了點頭：“這倒确實。”

“這父女倆為什麽會弄到要動刀的地步？”

“那就說來話長了。”李原想了想，“梅笑顏的母親去年死了。按徐連鎖的說法，他是想把梅笑顏帶回去給她母親上墳，或者祭奠一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但是按梅笑顏的說法，徐連鎖和大兒子徐嘉成，從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家暴她，家暴的對象也包括她的母親。梅笑顏認定自己的母親是被他們打死的，所以堅決不肯跟他們回去。哦，對了，其實這不是第一次動刀，劃傷徐連鎖是前天下午的事情。前天上午，梅笑顏就曾經拿了一把刀和徐連鎖對峙，只不過那次并沒有造成什麽後果。”

“前天上午梅笑顏也是拿這把刀嗎？”

“不是，那是另一把刀，那把刀被呂瑞收走了。”

“徐連鎖承認家暴嗎？”

“那自然是不承認。按他的說法，他已經命不久矣，想讓梅笑顏跟他回去照顧他其餘的幾個孩子。哦，對了，他家還有地和房子，他想讓梅笑顏也接管了。”

“命不久矣？他病了？”

“他說是心髒病。”

“要真是命不久矣，有殺死他的必要嗎？”許莺發現了矛盾之處。

“是啊，有殺他的必要嗎？”李原想了想，“你可以查查他的病歷，他也許在撒謊。”

“嗯，應該核實一下。”

“老李，”許莺合上了小本子，“接下來，我想問問你的看法。”

“從公的方面，還是從私的方面問呢？”

“從私。”許莺回答得很幹脆。

“合适嗎？”

“合适。”許莺還是不假思索，“你放心，既然是從私，就不會記錄在案，我們也不會拿你的話當成依據，而是把它作為參考，嗯，我們會認真考慮的參考。”

“好吧，你想問什麽？”

“據你看，殺死徐連鎖，誰的動機最強烈？”

“光看表面的話，應該是梅笑顏。”李原想了想，“哦，對了，她的本名是徐小燕，梅笑顏是化名。”

“化名。”許莺若有所思。

“我确實建議你們重點問詢梅笑顏，但說實話，我也覺得她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小。”

“有多小呢？”

“不知道，我連我自己是兇手的可能性有多大都不知道。”李原認真地說道。

“老李，”許莺有些變色，“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李原慢慢地站起來，“如果梅笑顏說的是真的，我可能也會恨不得殺死徐連鎖。”

“你不會……”許莺的态度明顯有些動搖。

“這是說不準的，人起殺心，可能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李原在屋裏踱了兩步。

“好吧。”許莺的音色有些變形，“這裏住的其他人，你都熟悉嗎？”

“你問話，第一個找的就是我？”

“是，怎麽……”

“這裏有兩個人，你應該認識。”李原往窗外看了看，“一個是呂瑞，一個是華俊骢。你還記得吧？”

“他們……”許莺的臉色有點兒發白。

“我抓他們的時候，你正在我身邊實習。還有一個叫關志威，我抓他的時候，琪琪還沒出生。”

“這些人……”

“對，呂瑞和華俊骢不用說了，關志威當時也是牽涉進了一個兇殺案，結果被抓了。”

“這裏還有別的住客了嗎？”許莺明顯有些緊張了。

“沒了，目前這裏的住客只有四個人，我和我抓進去的三個人，而這三個人分別和我辦過的三起人命案有關。”

許莺一時有些無語，過了一會兒，她又小心地開了口：“那你覺得，他們三個人和現在這起案子的關聯大嗎？”

“不好說，他們畢竟都曾經是罪犯，現在雖然出獄了，但是否改邪歸正，我覺得沒法打包票。，還有……”

“還有什麽？”

“還有我剛才說的，梅笑顏和徐家父子對峙的時候，拿過一把刀，那把刀被呂瑞收走了。”

“那……那你先休息，我們得去工作了。”

“去吧。”李原微微點頭，眼睛只顧看着窗外昏黃的天氣。

“對了，老李。”

“什麽？”

“我們今天先來找你，你覺得對還是不對？”

“很聰明的做法。”李原微微嘆了口氣，“但也可能很笨。”

“怎麽說？”

“你們信任我，需要我的幫助，這是聰明，但如果我是兇手的話，這種信任就顯得很……”李原搖了呀頭。

“你先休息，今天可能暫時沒法送你回家了。”許莺站起來，她還沒忘昨天的委托。

“先不着急，我暫時也不想回去了。”

“那，那你自己安排吧。”許莺說完，帶着小丁告辭出去了。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李原這才回過神來。他走到窗邊，看着下面滿院子的警車和進進出出的警察，一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想透透氣，試着去開窗，卻發現窗戶只能開一道縫，涼氣慢慢地從那道縫裏透進來，讓窗子周圍稍稍冷了些。

正在神傷之際，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是廖有為打過來的，他便接了起來。

“喂，你怎麽樣？”廖有為打聲音聽上去四平八穩，波瀾不驚的。

“還那樣。”李原也淡淡地應付着。

“沒事兒吧？”

“沒事兒，能有什麽事兒。”

“那就好，那就好。我剛才跟馬局通了個電話，馬局說他會關照老曾他們。”

“關照什麽？”

“關照他們，照顧一下你，盡量別讓你太為難。”廖有為似乎在努力斟酌措辭，又像是氣不夠用，說得很慢。

“那倒是不用，該怎麽辦怎麽辦。”李原心裏又有點兒不太痛快。

“是，該按規矩的地方，按規矩來，嗯。你要是沒事兒，就先待着，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幹，別悶着，悶出什麽問題來，就不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歇着你的吧。”

“嗯，馬局說，有事兒也可以直接找他。”

“那倒不用，又不是信不過老曾。”

“跟信不信得過他沒關系，那是馬局的态度。”

“好啦，你怎麽婆婆媽媽的，你歇着吧。我這兒有個電話過來了。”李原說完，有些不耐煩地挂斷了廖有為的電話，看看手機，回撥給了薛文傑。

“喂，那你現在怎麽樣啊？”薛文傑的聲音倒是沒讓人覺得他有多着急。

“還能怎麽樣，在屋裏待着呗。”李原一聽薛文傑的聲音就有點兒沒好氣。

“你剛才氣急敗壞那樣，弄得我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電話那頭的薛文傑似乎在笑，“挂上你的電話，我又找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怎麽回事。”

“就這麽回事，現在我的身份很特殊。”

“怎麽？你有嫌疑？”

“至少目前是排除不了。”

“你自己殺沒殺人，自己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可我知道又有什麽用呢？”李原越說火氣越大。

“行啦，行啦，我不跟你拌嘴了。你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剛才不就跟你說了嗎？不需要。”

“你看你，怎麽這麽大脾氣？”薛文傑似乎有些不滿了，“你現在是不是還困在那兒呢？”

“那不然呢？”

“我跟你說啊，你要是還困在那兒出不來，也別着急。我這兩天讓小何跑跑，幫你置辦點兒年貨，不會耽誤你過年。”

“我謝謝你啊。”李原哭笑不得，“你可真是熱心人。”

“我說正經的，你真不用我幫你什麽？”

“不用，老曾帶着人在這兒呢。你還能不放心他們？”

“那行吧，我這邊也看看，能不能讓他們在生活上多照顧照顧你。畢竟現在你們那兒幹什麽也不方便了。”

“你要沒事兒就挂了吧，我也不知道你打過來是幹什麽，是不是看我的笑話。”

“你呀，老是把人想得這麽陰暗。我這不想着這麽多年交情，再說，當初我遇上事兒的時候，你們幾個不也是拼命地幫我，現在你遇上事兒了，我不能袖手旁觀啊。”

“行了，行了，別廢話了，挂了吧。”李原說完，不等薛文傑再說什麽，便挂斷了電話。

屋裏重歸平靜，李原在沙發上坐下，腦子裏亂糟糟的。不大一會兒，手機又響了，還是薛文傑，他不情不願地接了起來：“喂？”

“喂，這樣吧，我現在過去看看。”

“你過來幹嘛，這兒滿院子都是警察。”

“你別管了，我先過去看看再說。”

“你願意來就來吧。”李原不耐煩地再次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