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年1月9日（一）

2023年1月9日（一）

李原猛然驚醒坐起，大口喘着粗氣，心也跳得厲害。他喘了一會兒，心跳才漸漸平複，透過窗簾縫看看外面，天色還是黑乎乎的。李原慢慢下了床，他覺得口渴得厲害，在沙發上坐下。茶杯裏還有睡前泡的一滿杯茶，現在已經涼透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覺得好受了些。

過了一會兒，他才發覺自己的內衣已經被汗溻透了，這讓他渾身涼飕飕的，非常不舒服。李原站起來，去浴室沖了個熱水澡，從箱子裏翻出一身幹淨內衣換上，這才舒服了些。躺回床上，想再睡一會兒，卻又沒了睡意。李原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出了門。

晚上警方在每層樓都安排了值守，四樓的一個警察帶着一個輔警站在樓梯口，既可以監視樓梯和電梯，也可以兼顧走廊。雖然旁邊就有兩把椅子，他們卻沒什麽想坐下的意思。他倆不認識李原，見李原過來客客氣氣地問道：“您想去哪兒？”

“睡不着，想到處轉轉。”李原淡淡地看看眼前的兩個人，“你們要守一晚上嗎？”

“那倒不用，兩點換班，現在快到換班的時候了。”歲數稍大些的警察說道。

“哦，對了，現在幾點了。”李原忽然想起了這個問題，一邊嘀咕着，一邊去摸手機。

另一個年輕些的輔警看了看手表，搶先說道：“淩晨，一點三十七。”

李原微微點了點頭：“那你們換了班之後去哪兒啊？”

“回派出所宿舍，明天早上七點再來換班。”警察說道。

“那挺辛苦。”

“警察的工作特點就這樣。”警察說話的口氣多少有些老氣橫秋的。

“嗯。”李原點點頭，去按了電梯的下行鍵。

“那您千萬別走遠，尤其別走出去。”眼看電梯到了，電梯門慢慢開啓，歲數稍大些的警察連忙囑咐了一句。

“放心，我不會走遠的。”李原走上電梯，微笑着朝兩人點點頭，電梯門緩緩關上，他按了個“1”，然後輕聲嘀咕了一句，“也未必。”

今天的睡眠比昨天還差，李原一念及此，随即便回想起昨天王大夫幹淨利索地拒絕了他的要求，一時弄得醫患關系有些尴尬，好在趙櫻紫幫着轉圜了兩句，才算沒鬧僵。他還想再打聽打聽自己睡眠監測的詳細情況，也被王大夫冷冰冰的拒絕了，給出的理由是數據還要進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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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堂也有一個警察帶着一個輔警，見李原下了電梯，也湊過來了：“您有什麽事嗎？”警察問道，他雖然不認識李原，但白天見過李原跟着曾憲鋒到處走，也就客客氣氣的。

“想出去，散散步。”李原指了指大門。

“現在？”警察顯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睡不着。”李原擡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您還是回去休息吧。”警察誠懇地說道，“您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還是在屋裏待着保險點兒。”

“到處都是警察，還不安全嗎？”李原笑笑，似乎在給對方戴高帽子，又像是打算把對方架在火上烤。

“就是因為不安全才要安排警察嘛。”警察比李原想得要圓滑得多，“再說警察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真要有點兒什麽事兒，警察也來不及。”

“哦。”李原被他說得一時語塞。

“李先生，”小武忽然從大門旁的小屋裏出來了，一邊往李原這邊走，一邊問，“您怎麽下來了，這是要……”

“睡不着，想轉轉。”

“外面可冷呢。”小武真誠地說道。

“哦。”李原忽然沒了走出樓門的勇氣。

“你回屋睡吧，白天鬧哄哄的，晚上得好好休息。”

“哦。”李原徹底動搖了。

“是啊，回吧，回吧。”警察見機，連忙加大了勸說的力度。

“小武，”李原忽然腦子一轉，“昨天你也值夜班吧，今天晚上怎麽還是你值班。”

“我跟隊長說好哩，這幾天都是我值夜班，不能改哩。”

“那你夠辛苦的。”

“不辛苦哩，有空能睡會兒。”小武看看警察和輔警，“兩個警察大哥才是辛苦，只能在這外面。我說我這兒有方便面，他們還不吃。”

“我們倒還好。”警察連忙打斷小武的馬屁，不過他看上去倒是很滿意小武的乖巧。

“小武，昨天你一個人在這兒值班？”

“是哩，就我一個。”

“一直在這小屋裏？”

“那哪能一直在屋裏，要在大堂裏待着，每個小時回屋去寫值班記錄嘛。今天是兩個警察大哥守外面，我才可以回屋多待一會兒。”

“哦，你倒是很老實。”李原點點頭，“其實你昨天晚上就一直待在那個小屋裏也沒人會知道吧。”

“那不行哩，讓我們在哪裏就要在哪裏。”

“小武，你們值班只讓守大堂，不讓你們全樓巡邏嗎？”

“以前是，以前值班至少是三個人，一個人看門，兩個人巡邏。現在是快過年了，人手緊，只好這樣了。”

“哦，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就這兩天。”

“原來是這樣。”李原微微點頭，“你昨晚一個人都沒看見嗎？”

“沒，誰都沒看見。”

“梅經理呢？”李原指了指梅笑顏辦公室的方向，“她的辦公室就在那邊，她也沒出來過嗎？”

“沒呢，根本也沒見過她。”小武說得斬釘截鐵的。

“嗯，你确定就好。”

“咋了？”小武小心地問道。

“沒什麽，随便問問。”李原笑了笑，“我還是想出去轉轉，這樓裏太悶了。”他一邊說還一邊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胸口。

“那……”警察和輔警對視了一眼，警察猶豫了一下：“行是行，就是得報告一下。”

“沒關系，你報告吧。”李原淡淡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外面特別寒冷，李原一出門就被冷空氣狠狠撞在身上，撞得他腦子一木，随即白色的霧氣在他面前蒸騰起來，李原才稍微回過點兒神來。院子裏倒是有一些燈光，雖然不算太亮，倒也還能看得清前方。李原硬着頭皮在燈光下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這棟樓。除了一樓大門裏透出些燈光來之外，整個樓黑糊糊的，反倒是天空借着幾顆星星和一輪圓月的光芒，看上去比這棟五層樓還明亮一些。

昨晚上這棟樓是完全封閉的，李原想着，在院裏溜達了兩步，又擡起頭仔細辨認了一下樓頂的輪廓，依稀還能看見樓外懸挂着消防鐵樓梯。他忽然想起自己剛來那天曾經爬上樓頂，結果遇到了一架無人機的事。不知道那架無人機這兩天飛了沒，要是飛的話，說不定昨晚能拍到什麽。他這麽想着，又走了幾步。

院裏實在是又黑又冷，李原再沒什麽勇氣待下去，便回了屋。警察見他出去不久就回來了，不覺笑了笑：“您轉得怎麽樣？”

“還好，還好。”李原不想多耽擱了，急匆匆上電梯回了四樓，跟四樓的警察和輔警也打了個招呼，便回屋了。

一進屋，李原便急忙脫了衣服躲進被窩。他抱着身子在被窩裏哆嗦了好一會兒，身體才慢慢回暖，這時他的困意也湧了上來，他也就漸漸睡去了。

天亮了，李原從委頓中蘇醒過來，磨磨蹭蹭地下了床，洗漱完畢，出門吃早點。值班的警察和輔警已經換了人，他倆都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似乎也挺疲倦。李原從他倆身邊走過，那兩人都沒什麽打招呼的意思。

李原一邊暗暗心疼自己的兩個前同事，一邊下樓，去了餐廳。餐廳裏只有華俊骢一個人在吃飯，兩個人也沒打招呼。華俊骢只顧着吃自己的，李原也只顧着看菜品。他給自己随便揀了幾樣，坐定之後卻沒什麽胃口——連豆腐腦上的糖都不想攪拌。

“吃飯了？”曾憲鋒忽然冒出來，手裏拿着幾頁紙，坐在了李原的面前。

“你要不也吃點兒？”李原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的幾樣餐食，還是覺得沒胃口。

“吃過了。”曾憲鋒笑笑，“老程和顧馨蕊那邊的結果都出來了，你看看嗎？”他晃了晃手裏那幾頁紙。

“不看了，我看不合适。”李原一邊說着，一邊斜眼看了看華俊骢。華俊骢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似乎并沒有注意他們倆。

“那随你吧。”曾憲鋒看看手裏那幾頁紙，把他們又疊了起來。

“你最近怎麽越來越像老廖了？”李原終于拿起勺子，開始攪拌他的豆腐腦。

“你說哪方面？”

“各方面。”李原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腦嘗了嘗，已經不那麽燙了。

“你這讓我怎麽回答呢？”

“不用回答。”李原冷冰冰的，又咬了口油條，“我就那麽一說。”油條不夠酥脆，咬起來有點兒費勁。

“那随你吧。”曾憲鋒站了起來。

“你們聯系了受害人老家的警方沒？”李原沒擡頭，繼續跟油條較勁。

“當然聯系了，他們派倆人連夜開車過來，中午能到。”

“跟販賣人口那個案子一起辦？”

“還不知道，得等他們過來再說。”

“怎麽呢？”李原擡起頭來。

“這個案子是貴州警方主辦的，得聽他們的。”

“那貴州警方……”

“來了，昨天晚上到的。”

“啥也沒說，昨晚上碰案情的時候，一直黑着臉。我們也不想多問，畢竟人家的案子嘛，我們全力配合也就是了。”

“他們提什麽要求了嗎？”

“就讓把跟徐連鎖一起來的那兩人務必按住，他們再跟上級請示什麽的。”

“哦。”李原點點頭，“措手不及。”

“是啊，措手不及。按他們的話說，差這一口氣，這案子就不算結。”

“嗯。”李原又點點頭，不再說話，只顧吃他的早點去了，曾憲鋒也就帶着那幾頁紙離開了。

李原吃過早飯，走到大堂。許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老李。”

李原看看她：“你怎麽在這兒呢？”

“剛來，在考慮從哪兒下手。”

“昨天該做的，都做完了，今天不知道幹啥了？”李原也不坐，他怕坐下影響消化。

“是……”許莺對自己的窘境倒是很坦白。

“不知道幹啥，就再看一遍現場，再問一遍話。”

“可是，你當初……”

“我當初也一樣，沒什麽新鮮的。一遍一遍地問，問到他們煩，馬腳也就露出來了。”

“是嗎？”許莺有點兒不太相信。

“不然呢？你每次去問話，他們都會覺得你有什麽新發現。這樣一來，他們就會心虛。就算你把上一次的問題一個字不差地再問一遍，他們也會覺得你在找他們的小辮子。”李原侃侃而談。

“這樣啊。”許莺點點頭，“還真是沒想過。”

“你這幾年都沒幹刑偵，很多原來的經驗也都忘了。”李原嘆了口氣，“辦公室工作……”他沒往下說，卻開始大搖其頭。

“嗯……”許莺只好含糊附和着，也不敢多說。

“老曾怎麽沒帶你？”李原忽然望了望辦公室的方向。

“不知道，”許莺有點兒猶豫，“不過，我覺得不帶也好。”

“怎麽呢？”

“就是，就是，我覺得我現在，還讓人帶，也不太合适……”許莺忽然變得有些扭扭捏捏的。

“哦。”李原點了點頭，“倒也，嗯，倒也是。”

“老李，許莺。”聶勇推門進來，手裏拿着個檔案袋。

“你來了？”李原看看他，“手裏拿的什麽？”

“他們仨的材料，等會兒給曾隊送過去。”

“哦，你送吧。”

“老李，你昨晚上沒睡好吧？”聶勇忽然關切地看着李原的臉。

“怎麽？”

“昨晚上他們報告，有個人半夜要出去溜達，他們說要給我打電話，結果電話還沒撥通，這個人就回來了，我估計是你。”

“哦。”

“要不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補補覺。”

“沒用。”李原伸了個懶腰，“在這兒這幾天就沒睡好過。你送你的材料去吧，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

“那你們坐會兒，我一會兒完事兒再來找你們。”

“你去吧。”

“我挺羨慕他的。”許莺見聶勇的身影消失，才開始感慨。

“羨慕他什麽？當所長了？”

“羨慕他這幾年幹了不少警察該幹的事兒。”

“說不定他還羨慕你呢。”李原笑了起來，笑完之後，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兩個人只好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許姐，”小丁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曾隊說讓你過去一趟。”

“哦，那你忙吧。”李原連忙順坡下驢。

“老李，曾隊說讓你也一起去。”

“我？叫我幹什麽？”李原有點兒糊塗了，“你沒跟他說，我已經退了嗎？”

“你自己去跟他說吧。”小丁過來，扶住李原的胳膊，和許莺連拉帶拽地把他弄進了那間被征用的辦公室。

“都來了？”曾憲鋒坐在辦公桌後看看進來的幾個人，把一疊紙往桌上一扔，“來吧，開個小會。”

“開小會你就別叫我了。”李原嘆了口氣，“我都退了。”

“那可不行。”曾憲鋒站起身來，“你是證人，有些事兒，我們得向你核實。”

“你怎麽就拿我當證人了？”李原連連搖頭，“我還有嫌疑呢。”

“那天晚上你不是在做睡眠監測嗎？所有數據和視頻都給專家分析過了，排除了僞造的可能性。現在能确認案發當時，你正躺在那張病床上，不可能行兇。”

“那還有王大夫和趙護士，他們不也……”

“他們的視頻我們沒找專家看。”曾憲鋒直接打斷了他，“現在樓裏只有你一個人是清白的，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那你幹嘛不給專家看他們的視頻？”

“預算的問題，財務上的事兒，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盡量節省經費吧。”曾憲鋒眨了眨眼。

“我可真謝謝你們了。”李原嘆口氣，“那我要是清白的，現在就可以回家了吧？”

“那不行，案子沒破之前，你還得在這兒待着。”

“那你們這案子要是一直破不了呢，我還得在這兒長住下去了？”

“不會，你對我們沒信心，對自己還沒信心嗎？”

“我算明白了，可我都退了。”

“是啊，你退了，所以我不是命令你，是要求你。你現在的身份是公民，你有義務配合公安機關，義務，明白嗎？”

“老李，”許莺看不下去，終于插嘴，打斷了兩人的辯論，“反正你現在也沒事兒幹，要不你就在這兒待會兒，聽聽，就當消磨時間，解悶兒，不行嗎？”

“對呀，老李，”聶勇拍拍李原，指了指沙發，“先坐，先坐，坐下來再說。”

“老李，喝水。”小丁剛才就在泡茶，現在适時地把一杯茶遞到李原面前，茶葉還在水面上漂浮着。

“坐吧，坐吧。”曾憲鋒也坐回了座位，“喝點兒水，一起聽聽。”

“你呀。”李原搖搖頭，“我沒看錯，你真是越來越像老廖了。”他說完，往沙發上一坐，翹起二郎腿，“你們說吧，我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