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年1月9日（三）

2023年1月9日（三）

“他也跟回來了？”

“跟回來了。”呂瑞嘆了口氣，“跟着我上電梯，我說要回屋睡覺，讓他也回去。他還非要跟到我的房間門口，我沒讓他進屋。”

“後來他又找過你嗎？”

“沒有。”呂瑞搖了搖頭，“後來我都盡量躲着他。”

“你今天找我來，”李原忽然硬生生地換了個話題，“到底是想說事？”

“其實就是這事，我是有點兒擔心，會不會就因為跟這豐子修說了這麽幾句閑話，就被套進來了。我本來是想盡量躲這事兒遠遠的，可架不住這事兒找上門來。”

“是嗎？”李原摸着下巴揣測着。

“您不信？”

“我信不信管什麽用。”李原笑起來了，“我都退了。”

“那幾位警官，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他們說，也只能找您了。”

“那有什麽不知道該不該跟他們說的，知道什麽就說呗。”

“關鍵是，我也不知道，”呂瑞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記得到底準不準，這倆月腦子裏糊裏糊塗的。有時候，我都懷疑我這腦子可能出問題了。”

“哦，我看你還是太緊張了，可能休息也不夠。”李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也只能安慰兩句。

“不是，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呂瑞有些沮喪，“再一出這種事，有時候更懷疑是不是自己腦子出幻覺了，甚至覺得眼前一切都是幻覺。”

“你別想那麽多了，該休息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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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該多休息休息。”呂瑞站起來，“李警官，”他似乎又不急着走，“你知道我們這些刑滿釋放人員，能在一個地方踏實待着有多難嗎？”

“知道，知道。”李原敷衍着，也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沒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李原陪着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呂瑞走到門口，給他開了門。呂瑞朝他輕輕鞠了個躬，還挺标準，像是在看守所和監獄裏練出來的。李原連忙又拍了拍呂瑞的肩膀：“哎，你這是幹什麽嘛。”

“李警官，我們這幾個人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可就靠您了。”

“你說到哪兒去了。”李原聽他越說越邪乎，心裏老大不高興，“靠我沒用，你要相信警方，相信政府。”

“是，相信警方，相信政府。”李原說得順，呂瑞應得也挺順的。

“好了，你回去歇着吧。”李原不想再跟他廢話，直接把他推了出去。關上門，他在玄關站了會兒，喘了口粗氣。說實話，他根本沒料到呂瑞能給他來這麽一出。他很懷疑呂瑞是在演戲給他看，而且演得相當過火。

剛才呂瑞這些話要不要跟曾憲鋒說一聲呢？李原随即想到現在自己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個問題。這個看上去只有兩個選項的選擇題卻讓他大費躊躇，不說吧，好像跟案子又有點兒關系，說吧，呂瑞表述得又不清不楚的，裏面一時半會也實在掏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算了。李原想了想，不給老曾他們增加幹擾項了。呂瑞要是想說，他自己說去，要是不想說，自己轉述也說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許是更好的選擇。李原猶豫着坐回茶幾前，喝了口自己剛才泡的茶，忽然想起自己剛才是想回來補覺的，可呂瑞一打岔，他現在反而困意全無了。他站起身，腦子裏又改了主意，便下了樓。

李原推門的時候，曾憲鋒還在那個辦公室裏看報告，許莺和小丁在旁邊守着，三個人似乎正在一籌莫展。門一響，曾憲鋒一擡頭便看到了李原：“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要補覺嗎，這麽快就睡醒了。”

“沒睡，剛才遇上呂瑞了。他找我，說豐子修之前找過他。不過他們說的什麽，他也記不清了，就記得豐子修讓他幫忙勸勸梅經理，哦，也就是徐小燕。他呢，不想管，兩個人就這麽你來我往地胡扯了一會兒，也沒說出個結果，也就散了。”

“哦。”曾憲鋒盯着他，“就這事兒？”他聽完也沒了興趣。

“嗯，他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我見關志威和徐連鎖下過棋，華俊骢和徐嘉成打過球。我覺得你們可以問問這幾個人的話，嗯，聽聽關志威怎麽描述徐連鎖的，再聽聽華俊骢和徐嘉成怎麽描述對方的。哦，對了，還可以問問豐子修，看他是怎麽描述他和呂瑞之間的交流的。”李原想了想，覺得自己就是想說這個意思，便不打算再補充什麽了。

“哦，還有這一出。”聶勇看看許莺，“這事兒交給你倆吧？”

“是。”“是。”許莺和小丁連忙站了起來。

“還有，問話的時候帶上老李。”曾憲鋒又補充了一句。

“啊？”許莺愣了。

“別，別帶我，我已經退了。”李原連連擺手。

“帶上，帶上，你是見證人。”曾憲鋒不容分說就拍了板，“對了，既然要問，索性也問問呂瑞，看看能不能挖點兒東西出來。”

“是。”“是。”

“等會兒，等會兒。”李原一動不動，“我問你，他們幾個人的電話記錄，有什麽發現沒？”

“沒有。”曾憲鋒說得很幹脆，“豐子修、的電話和短信都沒什麽異常。徐連鎖的微信記錄也沒什麽異常，當然也不排除微信記錄被篡改，但至少目前是沒發現異常。不過徐連鎖和徐嘉成最近似乎有很多未接電話。”

“哪兒打來的？”李原有些疑惑。

“還不知道，最近的是三天前的電話了，看號碼有手機，有座機，天南海北的號都有。許莺他們一回撥過去，有的沒人接，有的幹脆就是空號。後來仔細查了一下，發現不少都是虛拟號。”

“這聽着像電信詐騙啊。”

“你看，我本來想告訴你的，結果你沒等我說我就打斷我了。”曾憲鋒笑着，“再說，你自己都說了，肯定什麽發現都沒有。這是你的原話吧？你都這麽說了，我還上趕着告訴你，對你不錯吧。”

“還有別人呢？”李原心裏堵着氣，又不知道該不該吵，只好找曾憲鋒話裏的漏洞。

“那個徐小燕和保安豐桂武嗎？他倆也沒和徐連鎖通過電話。至于呂瑞、華俊骢和關志威，他們說自己沒有手機。”

“沒有手機？”李原有點兒意外，“這年頭還能有人沒手機？”

“我們查過，他們名下确實沒有手機。他們也許會用別人名下的手機，但目前為止，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點。”

“說起來，我好像也确實沒見過他們仨拿出手機過。”李原想了想，“這倒是有意思。”

“這兒的座機內線，我們也查過。這幾天315和316的座機都沒人用過。”

李原想了想：“你把徐小燕和豐桂武的通話記錄給我看看。”

曾憲鋒在桌子上翻了翻，找出兩頁紙，走過來遞給了李原：“這兒呢。”

“我看看。”李原也沒站起來，就那麽接過了兩頁紙，翻了翻：“1月3號晚上，将近午夜12點的時候，看着沒，這裏，23點54，豐子修給豐桂武打了個電話。過了二十多分鐘，12點17分，豐桂武又給豐子修打了個電話。我看，你們得找一下聶勇。”

“找他？”曾憲鋒想了想，“聶勇說那天晚上，他處理過徐連鎖和徐嘉成兩父子。”

“對，我懷疑這兩通電話跟這個事有關。”

“那還真是有可能，不過這跟案子有什麽關系呢？”

“那我怎麽知道。”

“我問問吧。”曾憲鋒一邊說，一邊撥通了聶勇的電話，“喂，聶所長……回所裏了？行……有個事兒我想問一下，1月3號你是處理過徐連鎖和徐嘉成父子是吧……嗯，行，那最好……好，那我們等你。”挂斷電話，曾憲鋒轉向李原，“聶勇說他一會兒會帶着案卷過來。”

“來吧。”

“還有，忘了跟你說了，一會兒徐連鎖老家那邊的警察也會過來。”

“他們過來幹什麽？”

“你說幹什麽。”曾憲鋒有點兒不滿李原的态度。

“你讓他們在派出所待着吧，或者去市局也行。”李原站起來，“我回趟屋。”

“回屋？”

“嗯，有點兒事兒。”李原忽然發覺自己還是不宜在此久留為妙。

“能有什麽事兒，許莺，你和小丁跟着他去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

“是。”“是。”

“有什麽忙用你們幫的。”李原嘆了口氣，“我困了，想回去睡一會兒。”

“現在就困了？”曾憲鋒看看外面的太陽，似乎有點兒不理解。

“是啊，困了。”李原不想多解釋，擡腿便往門口走。

“那一會兒聶勇來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不用，不用。”李原連連擺手，“你們忙你們的，別管我。”他一邊說着，一邊快步走出這個房間，坐電梯上四樓，回了房間。

李原回屋之後，脫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想睡一會兒，腦子卻開始胡思亂想。他翻了兩個身，越躺越覺得累，最後還是坐了起來，随即穿上拖鞋，下了地。他在屋裏轉了兩個圈，越發覺得憋屈，可又不肯走出這個房間門。正在這個時候，屋裏的座機響了。李原看着叫嚣的電話，猶豫了一會兒接了起來：“喂。”

“李先生，關于您的睡眠監測，我們想再跟您當面聊聊。”電話那頭是趙櫻紫的聲音。

“聊聊？聊聊吧。”李原一聽就有點兒沒好氣，“正好最近睡眠不好呢。”

“那您上樓吧，還是老地方。”

李原走進診室的時候，王大夫和趙櫻紫都站了起來。王大夫還是慈祥可掬：“您來了，這邊，這邊。”他說着帶着李原又走出來，穿過那扇隔斷走廊的大門，走進病房區。

王大夫推開了一個房間的門——不是李原做睡眠監測那間——說道：“請進。”

“這是……”李原在門口躊躇着，不知道是不是該進去。

“這是我的休息室，您不是說想看看嗎？”

李原看了看這扇門，和旁邊的門也沒什麽不一樣的，他猶豫了片刻，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李警官。”一個人笑着從一張病床上站了起來，朝他伸出了手。

“您……”李原認出了這個，但他有點兒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邱茂興。”對方也不等他伸手，主動抓住了他的右手搖了兩下，然後放開，“不好意思，沒有事先跟您打招呼。”

“跟我打招呼……”李原努力穩住自己，“那倒也不必。”

“本來我昨天就想來的，”邱茂興坐回病床，“不過考慮到昨天亂糟糟的，事情太多，公安應該也很忙，又聽說您還要住幾天，我就今天來了。”

“李先生，您坐。”王大夫拖過一把椅子，放在邱茂興的對面，然後把李原按到椅子上，自己則和趙櫻紫悄悄退了出去，還帶上了房門。

“其實您也沒必要來找我。”李原坐穩了，心裏稍微有了點兒根。

“這不是必要不必要的問題，我是想來。”邱茂興用手輕叩着床架，“我很想認識一下您，可惜總沒有機會。”

“那倒不必這麽刻意，我們畢竟是見過面的，應該算認識。”

“是啊，上次見面是四年前。”邱茂興的記憶力看來還不錯。。

“嗯，那時候您身邊還帶着您的侄子。”

“對，邱睿。太久了，虧您還記得。”

“算不上太久吧。”李原淡淡地應和了一句。

“您這幾天住得怎麽樣？”看來邱茂興是不太想跟李原敘舊。

“還行，挺好。”李原的回答一聽就非常敷衍。

“我聽說，您本來是想住一周的？”

“沒有。”李原連忙搖頭，“我這人沒什麽計劃，住幾天看心情。”

“聽說您原計劃昨天離開，怎麽，是住得不習慣嗎？”

“不是，我不是說了嗎？住幾天看心情，想離開，随時就會離開。”

“不過臨走的時候遇到這種事，實在是不好意思。”

“跟你們也沒有關系，你們也不用不好意思。”

“還是有關系的，畢竟是從我們的員工身上引起來的。”

“現在警察都沒調查出個所以然來，您下這樣的結論，未免也有點兒太着急了。”李原淡淡地，給對方碰了個軟釘子。

“服務業的一個原則，出了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自我批評。”邱茂興笑了笑，“您倒也不必擔心梅經理，或者其他人，事實上，我們也不會委屈自己的員工。”

“哦，那就好。”李原倒被邱茂興弄得無話可說。

“要說起來呢，其實也不好說是巧合，還是緣分。出這種的事情的時候，您正好在這兒休養，這倒是讓我們沒那麽緊張了。”

“怎麽說？”李原忽然警覺起來。

“沒別的意思，您別誤會。”邱茂興笑笑，“我只是說，有李警官在這兒，雖然目前有些風波，但應該會很快平息。畢竟您的事情，我還是了解一些的。”

“您可別這麽說，我沒那麽大本事，給您平不了什麽風波。您要是有什麽事兒，您就直說吧。我要能幫，幫幫您也不是不行，我要是不能幫，也就幫不了什麽。當然，我覺得基本上幫不了什麽，我現在已經退了。”李原被邱茂興剛才那些兜圈子話弄得煩不勝煩，說話也就沒那麽客氣了。

“您放心，我也沒什麽想請您幫忙的。”邱茂興的語氣還是那麽溫和，“其實，我們跟警方已經說過，會全力配合破案。跟您想說的，也是差不多的話：您有什麽需要，我們盡量滿足。”

“沒什麽需要。”李原又笑了笑，“你們好好配合警方，早點兒破案，大家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您說得對。”邱茂興連連點頭。

“我說得對管什麽用。”李原輕輕“哼”了一聲，“你們這個樓，修得好像除了門口的保安之外，一點兒安保措施都沒有，連攝像頭都不舍得裝，你們也太能省了。”

“這個，”邱茂興頓了頓，“這倒不是出于成本考慮。”

“知道，保護隐私嘛。”

“相對于安全，我們的客戶可能更關注隐私。”

“是啊，別人我不知道，你這幾位客戶可能确實把隐私看得比命重要。”

“希望您理解，不過警方破案也不是完全靠監控嘛。至少三十年前，你們是根本沒有監控可看的。”

“我理解不理解不重要，我已經退了。”

“李警官，我還是希望您能理解，弄這麽個地方不太容易。除了算經濟賬之外，還有很多別的賬要算。或者，我可以這麽說，經濟賬是最不重要的一本賬，別的賬更重要。經濟賬只跟錢有關，別的賬……”邱茂興不再往下說了。

“我估計也是。不過既然這樣，把安保弄成這樣，可就更說不過去了。”

“其實我覺得這裏的安保挺好的。”邱茂興擡起頭，看了看牆角的攝像頭，“該有攝像頭的地方都有，不必有的地方沒有。”

“什麽意思？”

“我們的攝像頭證明了您的清白，也就夠了。您說不是嗎？”

李原意識到了什麽，一時語塞。邱茂興卻站了起來：“我這次來，其實主要是想慰問一下我們的住客和員工，表達一下歉意。您是我見的第一個人，您很理解我們，這我很高興，接下來，我還要慰問其他人，我想請您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