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年1月9日（四）

2023年1月9日（四）

“梅經理，這幾天辛苦了。”邱茂興端端正正地坐在茶桌後面，面前是梅笑顏，旁邊是李原，咖啡廳裏只有他們三個人。

“不辛苦，邱總，我，我沒處理好，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梅笑顏低着頭，聲音有些顫抖。李原在一旁冷眼旁觀着，打定主意，一言不發。

“這怎麽能怪你呢？”邱茂興的聲音很溫和，“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就不應該讓他們住進來，結果，結果……”

“沒事，沒事，別往心裏去。梅經理！”邱茂興忽然提高聲音叫了一聲，梅笑顏下意識地擡起頭。

“梅經理，我現在問你：你跟這個案子有沒有關系。答案很簡單，有，或者沒有，你挑一個就行，我不要別的回答。”邱茂興表情嚴峻，語氣變得非常冷冽，兩只眼直直地盯着梅笑顏，這個樣子，李原只在他那些審訊犯人的同事臉上見到過。

“邱總，我……”梅笑顏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還帶出了哭腔，“我……”她的頭也埋得更低了。

邱茂興不說話，盯着梅笑顏，李原則觀察着邱茂興，他一時猜不透邱茂興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我……沒有……沒有關系……”梅笑顏終于泣不成聲地說出了答案。

“很好。”邱茂興滿意地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你這兩天住在哪裏？”他的聲音又變得雲淡風輕。

“在家住。”梅笑顏的聲音很低，她開始用手輕輕地抹眼淚。

“你這兩天要積極配合警方工作，破案之後，給你半個月帶薪年休假。你可以出去玩兒玩兒。正好昨天不是剛宣布放開了嘛，你想出國玩兒也行，機票酒店可以回來報銷。”

“謝謝邱總。”

“好啦，別太有壓力。聽說你的辦公室被警方征用了？你可以在樓上開個房間，反正現在空房也多。”邱茂興站起來，走到梅笑顏身旁，拍拍她的肩，“去吧，把房間開了，去休息一下，洗把臉，補個妝。”

“謝謝邱總。”梅笑顏站起來，臉上挂着淚珠準備離開，卻又被邱茂興叫住了：“對了，梅經理，你回頭通知一下呂瑞，讓他到這兒來，我想跟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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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笑顏離開了，邱茂興喝了口茶，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來：“聽說負責這個案子的是刑警隊的曾隊長？”周圍并沒有別人，李原卻無法确認他是不是對着自己說話，只能微微點頭，權當對這句話做出了反應。邱茂興停頓了片刻，這才看看李原：“正好，一起去看看他，慰問一下公安幹警。”他說完便走了出去，李原不由自主地也站起來跟了上去。

邱茂興走到梅笑顏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緊閉的房門，曾憲鋒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請進。”

邱茂興推門而入：“哪位是刑警隊的曾隊長？”

曾憲鋒從桌子後面站起來：“我就是。”

“我是邱茂興。”邱茂興自報家門，“這個案子，可麻煩你們了。”他一邊說，一邊上前握住了曾憲鋒的手。

“邱總？”曾憲鋒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看邱茂興身後的李原，李原微微點了點頭。

“許莺，你帶小丁先去忙吧。”曾憲鋒連忙把正在跟他讨論案情的許莺和小丁轟了出去，然後把邱茂興和李原讓到了他們剛才坐的沙發上。

“您這是……”曾憲鋒見邱茂興和李原坐定，這才開了腔。

“這不昨天就聽說了這個案子嘛，昨天也沒敢來，怕幹擾你們辦案。今天我估計你們弄得也差不多了，就過來看看。聽他們說您在，我就過來打個招呼。”邱茂興的态度很誠懇。

“哎呀，您太客氣了。”曾憲鋒一邊找紙杯，一邊跟邱茂興客套着，“還來打招呼，真不用，太麻煩了。”

“您不用倒水了。”邱茂興連忙伸手想制止曾憲鋒，“我們坐會兒就走。這次來就是想問問，咱們警方有什麽需要不，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不用，不用。”曾憲鋒連連擺手，“你們配合得很好，我們沒什麽要求。”

“那就好，那就好。”邱茂興連連點頭，“我來之前，不管是夏廳長，還是你們馬局長，我都表态了，一定全力配合警方工作，堅決不給你們添麻煩，更不會給你們搗亂。”

“哦，這樣啊。”曾憲鋒忽然慢了下來，他拉過椅子坐下，淡淡地說了句，“是嗎？那可太好了。”

“這個案子，你們就多費心了。”邱茂興毫無征兆地站了起來，就在曾憲鋒的屁股剛挨着椅子的時候。曾憲鋒也只得忙不疊地站起來：“放心，我們一定會按章辦事，努力破案。”

“謝謝，辛苦了。”邱茂興握了握曾憲鋒的手，轉身看着李原，“李警官，麻煩您再陪我轉轉。”

“行啊，轉吧。”李原一臉無所謂，“反正已經答應你了。”他跟在邱茂興的身後，出門前還特意回頭看了曾憲鋒一眼。

離開房間又走了兩步，邱茂興忽然停住腳步，擡起腕子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放下手腕，他又繼續往前走。李原在後面一頭霧水，不過他倒不覺得糾結，便也跟着邱茂興一同走進了咖啡廳。

呂瑞已經坐在了剛才梅笑顏坐的位子上，面前有一壺剛泡好的茶，他手裏正把玩着一只茶盞。梅笑顏站在旁邊，恭恭敬敬，俯首低眉。

邱茂興大剌剌地往呂瑞面前一坐：“呂先生，好久不見啊。”他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招呼李原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确實很久沒見了。”呂瑞的嘴角跳了一下，“上次見面還是十幾年前。”

“我倒是聽說您出來了，不過時間太忙，沒顧上給你接風，不好意思啊。”邱茂興嘴裏說着“不好意思”，臉上卻毫無歉意。

“沒什麽，您是大人物，這點兒小事兒，我自己都不在意。”

“怎麽樣，在這兒住的？”邱茂興給自己和李原各自倒上一杯茶，然後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

“挺好。”呂瑞扭過頭去看看外面，“天涼了。”

“是啊，天涼了，要注意身體啊，咱們歲數都不小了。”邱茂興一邊說，一邊放下茶杯，往後一靠。

“您找我來什麽事兒？”呂瑞沒有回頭，似乎正沉迷于外面的蕭瑟之中。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總得來看看。”邱茂興一邊說，一邊也把頭扭過去看着窗外，似乎想知道呂瑞在看什麽。

“這算什麽大事。”呂瑞冷哼了一聲，又把頭扭回來了，“一條人命而已，又不是你邱總的，值得這麽重視。”

“話不能這麽說，別人的命也可能會變成我脖子上的麻繩。如果不小心的話，這根麻繩也許會越收越緊的。”

“放心吧，不會的，你邱總的脖子又粗又硬，只會把麻繩硌斷。”

“我也只有個肉脖子，跟您一樣。”

“是嗎？”呂瑞笑起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幹。

“說起來，出了這種事，我還是得跟您保證，我們一定會确保每一位客人的人身安全。”

“是啊，現在樓裏到處都是警察，能不安全嘛。”

“您有什麽需要也可以随時提出來。”

“需要談不上，跟往常一樣就好。”呂瑞說着說着，開始打哈欠了。

“我也跟警方保證過，會全力配合破案，相信這件事也會很快過去。”

“全力嗎？”呂瑞笑了笑，“您說全力，那就是全力吧。”

“當然，我也希望您能全力配合。”

“我？”呂瑞笑出聲來，“我當然全力配合了，不然呢？我對警察不老實，難道對我有什麽好處嗎？一個有前科的刑滿釋放人員，比一般人都更懂得要對警察老實。不只是警察，應該是對任何人就要老實。”他的話語中漸漸湧起了一股細微而又分明的悲憤。

“您明白就好。”邱茂興不為所動，“我可不希望在這裏住的人有什麽不好的體驗，不過，很多事我也掌握不了。”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看着呂瑞。

“嗯，您接着說，我聽着呢。”呂瑞又打了個哈欠。

“我們小區，”邱茂興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來，“最近搞什麽垃圾分類。物業也貼出标語來了，特別俗，說什麽‘小區是我家，清潔靠大家’。業主很反感，覺得物業就該确保小區清潔，但實際上物業的意思是希望業主注意衛生，最後看上去就變成了物業和業主都不想為小區的清潔負責。可實際上呢，物業不管，光靠業主自覺，這衛生肯定就完蛋了。業主亂扔垃圾，只靠物業打掃，這小區的衛生也好不了，最後就變成業主和物業一起待在垃圾堆裏。”

“有意思。”呂瑞臉上一點兒笑容都沒有，讓這三個字看上去像是敷衍。

“行啦，就聊這麽多吧，我看您也累了。”

“是啊，我想回去休息了。”

“您請便。梅經理，把關先生請來吧。”

呂瑞和梅笑顏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邱茂興又看了看窗外，閉上眼，似乎在養神，少頃才慢慢開了口：“李警官，您應該很了解呂瑞吧？”他并沒有睜開眼睛。

“您指哪方面？”李原看着邱茂興，謹慎地問道。

“各種方面，為人處事，人際關系。”

“抓他的時候了解過一些，他進去之後，一直到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

“聽說，他有個女兒？”

“對，小名叫玲兒。”李原開始警覺起來。

“玲兒這個名字，很有趣，現在多大了？”

“十來歲吧。”李原含糊着說道。

“您不知道她的具體歲數？”邱茂興忽然睜開了眼，盯着李原，“您不是已經資助他們母女十來年了嗎？”

“我當然知道。”李原在短暫的震驚後很快穩住了心神，“不過，這個數字重要嗎？”

“不重要，不重要，随便聊天嘛。”邱茂興又閉上了眼睛，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我也常常想不起別人的年齡。呂瑞這個人，這麽多年來也沒照顧她們母女，出來之後也不想着見見自己女兒，不知道這人心裏還有沒有感情這種東西。”

邱茂興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李原也不想再說什麽，只能在心裏胡亂地思考盤算着。好在梅笑顏很快帶着關志威來了，邱茂興聽見聲音，睜開眼睛，就像從夢中驚醒一樣，連忙指揮着關志威坐在剛才呂瑞坐過的位置上。

關志威坐下，梅笑顏給他上了個新茶杯，邱茂興給他倒上茶，也不說話，只是笑着看他。關志威看上去很局促，頭雖然沒完全低下，卻也不敢直視邱茂興。

“小關啊，”邱茂興終于開了口，“你也老了。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二十出頭，現在有五十多了吧？”

“五十六。”

“再過幾年就六十了。”邱茂興微微點頭，“這歲數，要是在社會上，正常情況下，應該可以當爺爺了。你現在還是一個人，是我耽誤了你呀。”邱茂興大發感慨，倒搞得李原一時有些不太适應了。

“邱總，是我走錯了路……”關志威的聲音發虛，似乎渾身無力。

“走錯路不怕，及時回到正路上就行了。不過，人這一輩子，能有幾次選擇的機會呢？”邱茂興的話像是在安慰關志威，語氣卻越來越冰冷。

“是，我一定聽您的，走正路。”關志威低着頭，李原能看出他身上正在顫抖。

“眼下，這裏出了這樣的事，我跟曾警官、李警官他們可都打包票了，我是一定會全力配合。至于你，就完全看你的選擇了。”

“我也一定全力配合。”關志威咬牙切齒的，似乎在努力讓他面前的人覺得自己很堅決。

“嗯，那就好，那就好。”邱茂興滿意地點點頭，“回去之後，要好好想想，最近都發生了什麽，然後一五一十地告訴警方，不要有抵觸情緒，聽明白沒？”

“明白！”關志威用力點了點頭。

“好，好。”邱茂興輕輕用手叩着大腿，“怎麽樣，最近你的身體還行吧？”

“很好，托您的福，沒什麽大毛病。”

“那就好，那就好。不管怎麽說，五十多歲的人了，要注意身體，這兩天睡眠還行吧？”

“睡眠還行。”

“那就好，飯量呢？有沒有受影響？”

“吃飯也很好，胃口還可以。”關志威的嘴忽然順溜了很多。

“很好，很好。你先回吧，回去休息一下。記住我的話，好好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情，然後全力配合警方破案。”

“是，我明白。”關志威規規矩矩地站起來，給邱茂興正兒八經地鞠了個躬，這才離開。

“這個小關，”邱茂興目送關志威走出去，才轉回頭對李原說，“人是不錯，就是有時候太幼稚，這麽多年了也沒變。”

李原笑笑，不置可否。邱茂興低頭看看那壺茶，又轉向梅笑顏：“在這兒住的，還有誰？”

“還有一個華先生，華俊骢。”

“哦，華俊骢。”邱茂興又叩了兩下大腿。

“要我去把他叫過來嗎？”

“別叫了，我們去找他吧，他在哪個屋？”

“411。”

“好，你去忙你的吧，我和李警官自己去就行。”

“那，我就在大堂等您。”

“也行。”

邱茂興敲了敲411的房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華俊骢站在門口，一身睡衣，看着面前的兩人：“李警官，您是……”他似乎不認識邱茂興。

“邱茂興。”邱茂興自報家門的同時把手也伸了出去。

華俊骢也下意識地伸出自己的手：“邱……總？”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麽，手停在半空中，愣住了。

“一般人會這麽叫。”邱茂興把手又往前伸了伸，握住華俊骢的手晃了晃。

“你們……”華俊骢傻乎乎地站在那裏，一副不知所措的蠢樣。

“來看看你。”邱茂興還是那麽笑容可掬。

“我們能進屋嗎？”李原有點兒看不過去，主動提醒華俊骢。

“快請進，請進。”華俊骢這才反應過來。

這個屋裏的格局和李原那個房間一樣，屋裏收拾得倒是挺幹淨。華俊骢把兩人讓到沙發上坐下，忙着給兩人泡茶，禮數倒是還算周到。茶水放上茶幾，三個人也才算坐定。華俊骢倒也直白：“您來是，有事兒嗎？”

“這不是出了這種事嘛。”邱茂興微微嘆了口氣，“想着總得過來看看大夥兒，慰問一下，安撫一下。”

“哦。”華俊骢點了點頭，“那您可費心了。”

“費心談不上，您在這兒住得還行？”

“還行，沒什麽說的。”華俊骢一邊說，一邊四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看上去确實很滿意。

“那就好，那就好。”邱茂興也跟着看了看四周，“說起來，咱們這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是啊，這是第一次。”華俊骢附和着邱茂興。

“嗯，說起來，也有點兒慚愧。出了這樣的事，咱們才第一次慚愧，我這事兒倒有點兒辦得不夠周到了。”

李原聽着兩個人不鹹不淡的寒暄，心裏開始琢磨，邱茂興怎麽這麽客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