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年1月9日(五)

2023年1月9日(五)

邱茂興和華俊骢寒暄了兩句,一點兒沒提案子的事情,便起身告辭了。李原跟着他下了樓,除了梅笑顏之外,杜守輝和黃勝寶也在大堂。他們原本坐在沙發上,見邱茂興和李原從電梯裏走出來,連忙迎了過來,一個個點頭哈腰的,一口一個“邱總”叫着。

邱茂興站定之後,被這三個人結了個半圓形的陣勢圍在中間。邱茂興背着手:“我還有點兒事兒,先走了。現在特殊時期,你們多上點兒心。”

三個人一齊點頭稱是,邱茂興又看了看梅笑顏:“梅經理,房間開好了嗎?”

“開好了,403。”梅笑顏的聲音很輕。

“好,好。這兩天事情多,可全都拜托你了。”

“嗯。”梅笑顏點點頭,動作看上去有些僵硬。

“行,我該走了。”邱茂興看向外面。

“我把車叫過來。”黃勝寶連忙跑了出去。

邱茂興又看了看李原:“李警官,不好意思,讓您遇到這樣的事。”

李原的嘴角微微上揚,表示自己笑了一下:“沒事,運氣不好,這也不能怪你們。不過,”他稍稍頓了頓,“王大夫還沒說我的睡眠監測到底有什麽問題。”

車來了,就停在大門外,邱茂興沒再說什麽,邁步往大門走去。站在門邊的小武緊張地敬了個歪七扭八的禮,邱茂興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徑自走出門去,跨進了黃勝寶打開的車門。

車開走了,杜守輝和黃勝寶同時松了口氣。杜守輝看看梅笑顏:“梅經理,邱總的話你聽到了?”

“聽到了。”梅笑顏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那你就做你該做的吧,別有什麽心理壓力,這兒就全交給你了。老黃,走吧。”

杜守輝說完又跟李原打了個可有可無的招呼,便和黃勝寶一起離開了。梅笑顏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這才轉過頭看看李原:“李先生,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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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我幹什麽?”李原完全摸不着頭腦。

“沒什麽。”梅笑顏也沒再說什麽,便往電梯間走去。李原在後面眼看着她上了電梯,随後電梯一路向上,在四樓停下。他微微思考了一下,便去找曾憲鋒了。

曾憲鋒還在辦公桌後面坐着,見李原進屋,他便笑了:“邱老板呢?”

“走了,許莺他們呢?”

“去找聶勇了,徐連鎖老家的警察到了。他們準備在派出所先碰一下案情,一會兒過來。”

“還過來?”

“總得過來看看現場什麽的。”

“貴州警方呢?”

“我讓他們明天再過來,暫時不想讓這兩邊碰面。”

“怎麽?”

“是貴州警方要求的,我也只是配合一下而已。”

“哦,那看來他們是不急。”

“說起來,邱老板今天來幹什麽來了?”

“也就兩件事,宣示主權,對症下藥。”

“宣示主權我倒明白,對症下藥是說……”

“基本上,他見過的每個人的工作都做到位了。”李原冷笑了一下,“他也确實是抓住了每個人的痛腳。”

“包括你的?”

“我的?”李原想了想,“我的,你的,他都想試着抓一下。不過,我們的痛腳抓不抓得住沒什麽要緊的,他只是希望我們當狐假虎威裏的那只笨老虎而已。”

“能讓他親自出面,說明這案子不小?”曾憲鋒有些吃不準。

“那倒未必。”李原搖了搖頭,“哦,對了,那位梅經理,也就是徐小燕,這兩天會住在這兒。邱茂興讓她開了個新房間,403,就在我那屋的斜對面。”

“看着你,還是為了惡心你?”

“這些都不見得,不過,挺讓人在意的。”

“我看,與其你自己琢磨,倒不如主動點兒,勤打招呼多套話,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他們想幹什麽,與我無關,我已經退了。”

屋裏忽然安靜了一下,随即曾憲鋒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喂,許莺……行,去吧……嗯,和小丁一起……”

挂上電話,曾憲鋒看看李原:“那兩人不來了,許莺說準備去趟徐連鎖的老家走訪一下。”

“不來了?”李原愣了一下,“怎麽還把許莺給拐走了?”

“什麽叫拐走,注意措辭。”曾憲鋒有些無奈,“人家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許莺也應該去調查一下死者的家庭背景,這事兒就這麽簡單。”

“是,簡單。”李原在沙發上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說起來,你在這兒坐了快一天了,怎麽,查不下去了?”

“沒什麽線索,想不明白。我也納悶了,怎麽你就能一直有辦法。”曾憲鋒一臉的苦笑。

“我也沒辦法,到處亂竄,把人擠兌急了,實話也就露出來了呗。”李原笑笑,“說起來,你現在人手夠緊張的。許莺帶着小丁一走,你這也基本上成光杆兒司令了吧。”

“沒辦法,也不能把所有人力都放在這個案子上,再說上個月剛鬧那麽一波,好幾個人身體到現在還沒完全恢複。”

“那可辛苦你了。”

“不辛苦,傻坐着有什麽辛苦的。”曾憲鋒站起來,“不過說起來,我也确實該站起來走走了。最近歲數也大了,坐時間長了容易腰間盤突出。”

“你想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準備跟你學,到處亂竄,把人擠兌急了,看看能不能擠兌出實話來。”

“那你去吧。”

“你也一起來。”

“我去幹什麽,我都退了。”

“來吧,頭回擠兌人,不知道效果怎麽樣,你給我把把關。”曾憲鋒一邊說,一邊把李原從沙發上拽了起來。

“去哪兒啊?”李原站起來,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

“三樓。”曾憲鋒一邊說,一邊拉開了房門。

315的房門關着,門口拉上了警戒帶。曾憲鋒讓守門的警察拿出房卡,打開房門,撩起警戒線,走了進去。李原站在警戒線外,猶豫着該不該進去。曾憲鋒回頭看看他:“進來吧,老程他們都查過了。”李原這才慢騰騰地從警戒線下方鑽了進去。

玄關扔了幾只鞋,裏屋亂糟糟的,一地的東西,也分不清是不是垃圾,完全無處下腳。李原只好在玄關站住,探頭探腦地往裏看。

“進來吧。”曾憲鋒在裏屋招呼,“別在那兒站着了”,他指了指地上,“随便踩。”

李原猶豫着擡起腿,走了兩步,把右腳放在一個空辣條包裝袋上,左腳則踩在了一個塑料袋上,那個塑料袋裏本有幾顆碎花生,一望可知是被人踩碎的。他在落足的時候,很小心地踢開了兩個空啤酒罐,還要努力不讓自己的鞋碰到旁邊的衛生紙。

“你看看,住了才多久,一天多,兩天不到,就禍害成這個樣。”曾憲鋒指着這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髒得連豬都比不上。”

李原摸着下巴掃視了一下全屋,說實話,這麽亂的地方,就算有哪裏不對勁,也完全看不出來。他看了看眼前的茶幾,這裏尤其沒眼看:上面堆滿了食物果殼和食物殘渣;幾個塑料裏還有沒吃完的零食,有些零食的紅油已經從塑料袋裏漏了出來,流到了茶幾上;有好幾個杯子,有三個杯子裏面還有沒喝完的液體,看上去像是白酒,還有兩個杯子裏裝了一點兒水,水裏泡着七八個煙頭。

“為了在這兒取證,老程他們可費了勁了。”曾憲鋒用手指點着。

“在這兒取證?差不多得了,又不是案發現場。”

“畢竟徐連鎖在這兒住過,不查查說不過去。”曾憲鋒嘆口氣。

“他們除了白酒之外,還喝啤酒?”李原看看腳邊的啤酒罐。

“對,那不那邊還有整件的嗎?”曾憲鋒指了指不遠處,有一件塑料布纏起來的罐裝啤酒,已經少了兩罐。

“老程他們在這個房間裏取證,都取走什麽了?”

“死者的一件外衣、一條褲子和一雙鞋,徐連鎖不是被徐小燕劃了一刀嗎?當時他穿的就是這一套,沾上血了,回屋就換掉了。老程他們為防萬一,把它們都帶回去了。”

“那衣服上的血是徐連鎖的吧?”

“确實是,不過,這個證據一點兒用都沒有。”曾憲鋒搖了搖頭。

“是啊,如果不是他的,那情況就更複雜了。”

“沙發上還有條被,誰在這兒睡的?”

“豐子修,就是他來開的門。”

“嗯。”李原點點頭。“那幾個包,是他們的行李?”李原望向牆角的幾個旅行包,覺得有點兒眼熟。

“對,他們帶的東西都在那兒。那不旁邊是行李卷嘛,那都是他們帶過來的。”

“裏面是什麽?”李原小心地走到牆角,往一個敞開的包裏看了看。

“一些換洗衣服,錢包、還有一些工具。”

李原蹲下來,看了看自己的手:“你有手套沒?”

“有啊,幹刑偵的身上還能沒手套?”曾憲鋒摸出一雙手套遞到了李原面前。

“一卷繩子、一把抹刀、一把橡皮錘。”李原戴上手套,蹲下來,翻了一下。

“都是工地上幹活用的東西,裝在一個小布包裏。”

“泥水匠那些東西?”

“像是。都挺幹淨,繩子有點兒舊,抹刀和橡皮錘子倒挺新。”

“原本就在衣服下面放着?”

“對。”曾憲鋒想了想,“吃飯的家夥,保護得夠好的。”

“這是什麽?”李原摸出個塑料袋,“小牙膏,一次性牙刷,上次住店的時候拿的吧。這還有兩條毛巾,看着是他自己的。”他把塑料袋扔回包裏,又翻了翻,“錢包呢?你剛才不是說有錢包嗎?”

“最底下,你沒找着?”曾憲鋒湊過來,也戴上手套,在包裏翻了翻,找出錢包,遞到了李原手上。

這是個很舊很破的錢包,錢包表面的人造革已經七零八落。李原打開翻了翻:“裏面的東西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

“對,我們檢查完又把東西原樣放回去了。”

“看樣子也沒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這個包是誰的?”李原拉開了旁邊那個包的拉鏈,這個包比較新,也沒剛才看過的那個包那麽大。

“這是豐子修的行李包。”

“這裏面,除了衣服就是衣服?”

“還有兩包煙,在衣服裏卷着,你看。”曾憲鋒親自上手,把那包煙翻了出來。

“紅塔山。”李原把那兩包煙放在手上,都是整包。

“口糧煙。”曾憲鋒點評道。

“嗯,怪不得……”他想起豐子修眼巴巴看着呂瑞拿出中華煙時的神情,打開了第三個包,“這是徐嘉成的包吧?”

“對,排除法嘛。”

“這衣服還挺時髦的。”李原拿起一件圓領外套看了看,“至少比他爹穿的時髦。”

“算是吧。”曾憲鋒看了看那件衣服,用手扒拉了兩下。

李原又在包裏翻了翻,摸出兩副撲克牌,打開牌盒,把牌抽出來看了看,又裝好放回了包裏:“他們晚上光喝酒,不打牌?”

“看來是。”曾憲鋒回頭看了看茶幾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抽的還是黃鶴樓。”李原拿出一包煙,也是沒拆包的,“比村長的煙貴。這兩個人走得還挺急。”

“怎麽說?”

“抽煙的人,連煙都沒拿就走了,這還不着急?”

“這都是整包的,一看就是備份,抽煙的人随身都會帶着煙和打火機,抽完一包,再從包裏拿。另外,”曾憲鋒回憶着,“當時是聶勇來找他們的,叫門的時候,兩個人都沒起床,聶勇叫了半天才把他們叫起來。當時是讓他們穿好衣服,什麽都不要拿,趕緊換個房間,估計就是那時候太着急了。”

李原把煙放回徐嘉成的包裏,站了起來,“徐連鎖那身衣服在哪兒找到的?”

“就在這把椅子上。”曾憲鋒指了指茶幾旁邊、沙發對面的一把椅子。

“衣服褲子都在這兒扔着?”

“對,搭在椅背上。”

“這是沾上血跡了吧。”李原觀察着那把椅子,看到了椅面上貼近椅背處的一塊污漬。

“對,衣服上的血沾上了。老程那邊的結果,形狀和DNA都吻合。”

“嗯。”李原站了起來,推開衛生間的門,随後連連搖頭,這裏也是一樣的亂。毛巾和浴巾扔了一地,洗臉臺上,牙刷、牙膏随意地扔在口杯裏,洗漱用的各種帶“茂康”LOGO的小瓶橫七豎八,裏面的液體也流了出來,弄得臺面上黏黏糊糊的,洗臉池裏也扔了一條擦手巾。馬桶蓋掀開了,裏面還有沒沖下去的衛生紙,邊上還有一些排洩物的痕跡。再看淋浴間裏,小瓶子的蓋子也都打開了,洗發水的小瓶子還掉到了地上,滾到了排水口旁邊。

李原搖着頭,從衛生間出來,又推開了卧室的門。卧室裏有兩張單人床,床上的被子都散亂地放着,枕頭也歪七扭八的。曾憲鋒看了看:“豐子修就睡在靠外面這張床上,當時靠窗這張床空着。”

“這張床本來是徐連鎖睡的?”

“看來是,在那張床上也找到了他的頭發。”

李原微微點了點頭:“這幫人真能糟踐。”

“反正我是沒見過住個房間能住成這樣的。”曾憲鋒直搖頭,“聶勇說,他們進來的時候,屋裏燈和電視都開着,就這樣,這倆人還能睡得呼呼的。”

“不是自己家,就一點兒不客氣。說起來,你們讓茂康的人看了這個房間沒?”

“看了。特意讓徐小燕帶了兩個服務員看看這個房間裏有沒有什麽異常。結果那個徐經理什麽話也不說,倒是兩個服務員從進屋罵到下樓,別的什麽都看不出來。”

“罵什麽?”

“罵不好打掃呗,他們收拾一個房間賺不了幾個錢,這工作量,”曾憲鋒連連咋舌,“不罵才見鬼了。”

“罵的時候,徐嘉成和豐子修聽見了嗎?”李原忽然對這個問題來了興趣。

“他們不在現場,不過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門口偷聽呢?”曾憲鋒用下巴指了指對面。

“你是不是想跟他們聊聊?”李原也用下巴指了指對面。

“你不想嗎?”曾憲鋒反問道。

“聊聊就聊聊,反正已經走到這兒來了。”

“那就聊聊呗。”曾憲鋒說完,轉身出了門,李原跟着他來到316門口。曾憲鋒按響了門鈴,不一會兒房門就開了。

“您是……”豐子修的老臉在門縫中出現,他先看到曾憲鋒,後看見了李原,“李先生。”他看上去似乎有點兒意外。

“市局刑警隊的。”曾憲鋒拿出警官證給他看了看,“昨天來找你們問話的,是我的同事。”

“對啊,不是已經問過了嗎?還有什麽事兒?”

“還有點兒事兒,這位李先生,”曾憲鋒指了指李原,“你認識吧?這兩天也住這兒,他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

“李先生,你是警察?”豐子修好像吃了一驚,“快請,快請,不知道您是警官,失敬,失敬,我要是知道,哎呀,我,我一定……”他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嗯,嗯,已經退了,退了。”李原有點兒尴尬,埋怨曾憲鋒不應該把他推到前面,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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