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年1月9日(六)

2023年1月9日(六)

“坐,坐。”豐子修一邊招呼着曾憲鋒和李原在沙發上坐下,一邊忙着給兩人泡茶。

“叔,誰呀?”徐嘉成的喊聲從裏面傳出來。

“警察來看看,沒事,你呆着你的。”豐子修對着屋裏吼了一聲,又轉頭對曾憲鋒和李原說道,“唉,這娃娃可憐哩,老子死了,他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晚上也不睡,只聽見翻身。”

“我讓他在屋躺着,起來也是難過。”豐子修一邊說,一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這娃娃也是苦。”他又轉向李原,“以前也不知道您是警察,失敬,失敬。”

“退了,早都退了。”李原無奈得把這句很多次的話又說了一遍。

“你們兩位領導今天來是……”豐子修顯得十分謙卑。

“來随便看看。”曾憲鋒含糊着,看了看屋子,“住得還行?”

“好着哩,好着哩。”豐子修連連贊嘆,“小燕兒那孩子,還是心好,把我們留下了。”

“你們這兩天沒喝酒?”李原覺得這屋子比315幹淨了不少,除了幾個空飯盒之外,沒太多垃圾,更沒有酒瓶子和其它的食物殘渣。

“喝啥酒哩,哪還有心情喝嘛。”

“你們這幾天也都是吃的盒飯?”李原看了看那幾個空飯盒。

“是哩。”

“我也是。”李原笑了笑,“比自助餐還是差點兒。”

“是哩,是哩。”

“說起來,豐村長,這個徐連鎖平常在你們村裏人緣怎麽樣?”曾憲鋒沒話找話,讓他把許莺問過的話重新問一遍,他實在是不太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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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着哩,好着哩,這是個熱心人。誰家有事他都去幫忙,心腸好着哩。”

“那他就沒什麽仇人嗎?”

“沒有,絕對沒有。”豐子修大手一揮,說得很是篤定。

“他平時都靠什麽掙錢啊?”

“那還能靠啥,農村人,種地嘛。他家裏還有五畝地哩,他就靠那五畝地,打點兒糧食,賣糧食掙錢。”

“五畝地夠養活他們一家子?”曾憲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肯定緊嘛,不過農村人,不像你們城裏人吃也講究,穿也講究的,簡簡單單,湊合湊合,一年一年也就這麽過來了。”

“徐嘉成平時做什麽工作?”

“他能做啥工作,就幫他爹種地嘛。”

“他沒出去打工?”

“現在打工哪有在家種地劃算,五畝地,他爹一個人忙不過來,雇人又要花工錢,家裏弟弟妹妹又多,也要人照顧。他回來幫他爹,合适得很哩。”

“這麽說,小徐這孩子倒是挺不錯的。”李原适時插了句嘴。

“好孩子哩,雖然脾氣也倔,可是聽他爹的話,他爹說什麽,他是什麽,不像這個小燕兒,就喜歡跟她老子擰着。”

“豐村長,這回倒是委屈你了。”李原半真半假的,“來幫忙,結果遇上這種事。”

“是哩,這要是別人家,那我是要擔責任哩。小徐這孩子,好孩子哩,一直還跟我說對不起。”

“他對不起你什麽?”李原忽然來了興趣。

“他說我要不是給他家幫這忙,也遇不上這事。他還說,他現在心裏亂,讓我幫他拿主意哩。”

“哦,這孩子心思倒是挺正。”曾憲鋒看着緊閉的卧室門,點了點頭。

“那你們接下來怎麽辦呢?”李原看看豐子修泡的茶,茶葉太多了。

“不知道哩,我也發愁。我想着等你們把案子辦完了,把老徐在這邊火化了,和娃娃帶着他爹的骨灰回去。”

“這個……”曾憲鋒和李原對視了一眼。

“咋,不行?”

“再等等吧。”曾憲鋒含糊着應付道。

“這馬上要過年哩,咋遇上這事來?”豐子修撇着嘴,似要哭,似哭不出來的,表情頗為奇特。

“說起來,出事那天晚上,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徐連鎖出去了嗎?”李原不想看他那副表情,連忙插話。

“是哩。”豐子修連連點頭,“喝多了,睡死了,根本不知道他出去了。”

“你們三個那天晚上喝了不少啊?”

“都忘了喝了多少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挺高興的?”

“還行,還行。”

“你們從哪兒弄的酒?”

“老徐住進來之前買的,他就愛喝個酒。”

“那麽多瓶白酒都是一晚上喝完的?”

“是的嘛,老徐看見酒就沒命。”

“他兒子呢?”李原看了看緊閉的卧室門。

“那也是個酒仙,能喝得很哩。”豐子修苦笑了一下。

“你們誰先醉的?”

“那誰記得?”豐子修又苦笑了一下,“我只記得三個人喝酒,咋醉的根本不記得了。對了,警官,我們的行李能不能拿回來了?”

“你們的行李現在還拿不回來,你們克服一下。”曾憲鋒擺出一副很同情的态度。

“不好弄哩,別的不說,衣服總要換。”

“克服一下,克服一下。”曾憲鋒對付着,略顯敷衍。

“說起來,”李原站了起來,“這個徐嘉成,就這麽躺着,也不行啊。”

“随他去,随他去。”豐子修看了看緊閉的卧室門,“起來也不知道幹啥,不如躺着。”

“要是不舒服,找大夫給他檢查檢查,這兒有醫務室。”李原忽然表現出了濃厚的熱情。

“不用,不用,年輕娃娃,有啥要看大夫的。就是他老子死了,他難過嘛。”豐子修連連擺手。

“能看看他嗎?”李原忽然伸手準備去推卧室的門。

“警官,警官,哎呀,”豐子修連忙站起來攔阻,“那娃娃有啥看的嘛,蔫巴巴的,都快不會說話了。”

“不讓看?”李原的臉忽然陰下來。

“算啦。”曾憲鋒站起來打圓場,“不方便看就別看了。”

“不看就不看吧。”李原的臉色變得飛快,一瞬間又陰轉晴了,“說起來,你們誰愛喝啤酒啊?”

“喝啤酒?”豐子修楞了一下,旋即回過神來,“老徐,老徐想喝啤酒來。”

“啤酒也是你們從外面帶進來的?”

“那不是。”豐子修搖了搖頭,“是那娃娃找這兒的服務員要的。”

“那天晚上要的?”

“那……”豐子修翻着眼睛想了想,“想不起來了。”

“哦,是這樣。”

“這個啤酒咋呢?”

“沒咋,看見了,就想問問。”李原眨眨眼睛,沒多說話。

“要不我把娃娃叫起來,你們問問他?”豐子修說着就想去拉房門。

“算了,算了。”李原笑着擺了擺手,“不是啥大事,讓他歇着吧。”

三人忽然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屋裏竟然冷了場。過了一會兒,曾憲鋒站起來:“豐村長,我們先走了。你們這兩天也別着急上火。”

“那你們慢走。”

曾憲鋒說要走,李原也就跟着走了出來。房門在身後關上,他倆也沒說話。一直走到電梯口,李原才問:“接下來呢?”

“去呂瑞那兒?”曾憲鋒像是在征詢李原的意見。

“行,你說什麽都行。”李原懶洋洋的,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樣子。

兩個人來到410門口,敲了敲門,裏面卻沒人應聲,倒是411的門開了,華俊骢從裏面探出頭來:“曾警官,李警官,你們找他?”

“他不在嗎?”曾憲鋒順口問了一句,他和李原也都知道這個問題沒什麽實際意義。

“沒出來,應該就是不在吧。”華俊骢穿着一身睡衣,看上去懶洋洋的。

“知道他幹什麽去了嗎?”

“不知道,抽煙或者喝茶?”華俊骢聳了聳肩膀。

“到你那兒聊聊?”曾憲鋒走到了411門口,華俊骢的表現弄得他非常不爽。

“行啊,進來吧。”華俊骢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

曾憲鋒和李原進了屋,電視開着,沙發上堆了兩堆被子枕頭,中間留出一人寬的空檔。華俊骢拉過兩把椅子,說了聲“請坐”,自己便縮進那兩堆被子枕頭中間,兩只眼睛盯着電視,不大像是很歡迎兩人的樣子。

“看電視呢?”曾憲鋒坐下後,覺得有些尴尬,便開始沒話找話。

“嗯。”華俊骢抱着兩條腿,眼睛緊盯着電視還是不肯移開。

“現在只能看電視了?”李原笑了笑,“臺球也打不成了。”

“本來就不愛打。”華俊骢幽幽地說道。

“我看你跟徐嘉成打得挺快活的。”

“徐嘉成?”華俊骢想了一下,“那個小子?談不上快活。”

“他水平怎麽樣?”

“一般,反正打了一回輸了我五十塊。”

“他不是說他打得挺好的嗎?在現場打球,每次都能贏三五百。”

“聽他吹。”華俊骢忽然意識到什麽,終于把目光從電視上挪開,轉向李原,“你偷聽我們說話了?”

“偷聽談不上,路過的時候聽了兩耳朵。”李原的嘴角揚了揚,似笑非笑的。

“那他肯定是吹牛。”華俊骢悻悻地,扭頭又去看電視了。

“說起來,你們那天打了多久?”

“那天,打了一個多鐘頭吧。”

“一個多小時你就贏了五十?”

“打着玩兒,贏點兒就行。”

“他怎麽給你的呢?”

“還沒給我呢,我讓他記賬了,不過這估計是要不回來了。”

“沒給嗎?”

“沒給,他說沒現金。”

“沒用手機轉賬嗎?”

“手機?”華俊骢看看李原,遲疑了一下,“沒有,我只喜歡現金。”

“你沒讓他打個欠條什麽的?”李原帶着幾分戲谑。

“打什麽欠條,輸了五十,眼都紅了。”華俊骢撇了撇嘴,“我就沒見過這麽輸不起的。那五十塊輸完,臉都綠了。”他的注意力現在已經完全不在電視上了。

“那後來呢?”

“後來不打了呗,我都怕再打下去,他就該急眼了。”

“他說沒說為什麽要讓梅經理回去?”曾憲鋒插了句話,他不想讓話題變成不相幹的事。

“他……”華俊骢翻着眼珠想了想,“忘了,我應該也沒特意問。”

“那他說沒說為什麽梅經理和徐連鎖的關系那麽緊張?”

“那個他倒是提了兩句,反正大概就是徐連鎖老打梅經理,打得挺兇。”

“他挨過打沒?”

“他?”華俊骢笑了笑,“他沒說,不過我看是沒挨過打。”

“怎麽說呢?”

“他說這件事的時候,我感覺眼睛裏有笑意,而且越說似乎越興奮,你應該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華俊骢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眼睛附近畫圈,“他要是也挨過打,就不會是這種幸災樂禍的樣子。”

“他說沒說梅經理為什麽挨打?”

“沒具體說,大概就是小孩子不聽話之類的原因。”

“他輸了那五十塊錢,說沒說什麽氣話?”李原忽然又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哪能不說,一開始說什麽手受傷了,後來又說什麽球杆拿着不習慣,再多打兩次肯定能贏回去。再後來又說什麽,可惜人少,要不鬥鬥地主,炸個金花,肯定能讓我全輸光。”

“他這麽有自信?”李原笑眯眯的,似乎挺喜歡這種沒頭沒腦的閑聊。

“那誰知道呢?這家夥,不光嘴裏發狠,手裏也發狠,輸了兩個球,就開始罵,手裏也開始發狠,好幾次都把球撞飛了。”

“這麽說,這人球品不太好?”

“不怎麽樣。”華俊骢搖了搖頭,“我是不想跟他再打第二次了。”

“那你一開始是怎麽跟他打起球來的?”

“我在臺球室想自己跟自己打兩杆兒,他進來了,聊了兩句。我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的,就讓他也打兩杆兒看看,就這麽玩兒起來的。”

“這麽說,他一開始還挺正常?”

“何止是正常,特別有禮貌,客客氣氣的。”

“話也不多?”

“不多,一開始還聊兩句,後來他輸球了,就徹底沒法好好聊天了。”

“我還以為你們能交上朋友呢。”

“牽扯上錢,哪怕只有五十,也不可能是朋友。”華俊骢冷笑了一聲。

“他沒讓你幫忙勸勸梅經理?”李原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華俊骢有些猝不及防,他看了看李原:“沒有,應該沒熟到那種程度吧,不管是我跟他之間,還是我跟梅經理之間。”

“你也沒主動提他和梅經理的事?”

“跟我沒關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除了這次之外,你們在別的時間還打過交道沒?”

“沒有。”華俊骢搖搖頭,“別的時候,吃飯的時候我只想躲開他們。再就是他們跟梅經理發生沖突那兩次,也就是幫着拉拉架,說不上打交道。”

“他沒單獨找過你?”

“沒有。徐連鎖死了之後,我基本就跟前段時間似的,一步都沒出過門。”

“電話也沒給你打過一個?”李原看了看屋裏的座機。

“沒,他根本就沒問我住哪個房間,我也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和房間號。”

“除了他,豐村長還有那個死者徐連鎖,你都打過交道嗎?”

“沒有,連碰面都很少,話更是一句都沒說過。”

“他們也沒主動找過你?”

“沒有。”

“梅經理呢?你跟她聊過這事兒嗎?”

“那更沒有了,搞出那麽大動靜來,躲還來不及呢,哪還能沖上去觸黴頭?”

“這個事情,你跟呂瑞、關志威之間聊過嗎?”

“哪個事?死人這事兒嗎?沒有。我不是說了嘛,出這事兒之後,我基本都沒出過門,哪有機會跟他們聊。當然,電話也沒打過。”

“原來如此。”李原看看曾憲鋒,沒再多說什麽。

“至于案發時間段,我幹了什麽,我都跟你們那位女警官說過了,我吃完晚飯就回房間了,看電視看到十點多就睡了,等睡醒了,警察都來了。沒人能證明,至于信不信,那就看你們了。”華俊骢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行吧。”李原點點頭,看看電視,“您這看的是……”

“《甄嬛傳》。”華俊骢又望向了電視,“案發那天晚上看的也是這個。還有問題嗎?”

“好吧。”李原站了起來,“沒什麽了,我們走了,您接着看電視。”李原說完往外走,曾憲鋒跟上他。華俊骢卻壓根沒從沙發上站起來,頭也沒回:“慢走,不送了,把門幫我關好,謝謝。”

李原和曾憲鋒來到走廊上,關上411的房門。曾憲鋒想說什麽,李原卻連忙擺擺手,把他拉到了自己住的402門口。李原看看403的房門,輕輕笑了一下:“有意思。”

“什麽有意思?”曾憲鋒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整件事都挺有意思的。”李原故意停頓了片刻,“到我這屋坐坐。”說完便拿出房卡開了門。

曾憲鋒跟李原進了屋,李原給他倒了杯水,曾憲鋒還在迷茫:“你剛才說什麽有意思?”

“都挺有意思,不過我也沒想好到底是哪裏有意思。”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呢?”

“沒事兒,你歇會兒吧,喝口水,換換腦子。”

“說起來,是不是得查查案發那天晚上是不是有電視臺在放《甄嬛傳》?”

“你也太老實了吧。”李原笑起來,“這種電視劇肯定會有某個衛視在播,《西游記》、《還珠格格》也是一樣。你要問他是哪個臺,他肯定說記不清了,是拿遙控器按出來的。”

“要是這樣的話,他的不在場證明可不夠充分啊。”

“是啊,不過這樣的不在場證明才可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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