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年1月11日（下）

2023年1月11日（下）

“你要是問我有沒有什麽确鑿證據，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要有的話，早就直接抓人了，也不用玩這麽一出。現在就看他們的審訊結果是什麽樣了，雖說大差不差，可你要說就一定能結案，這我也說不好。哦，對了，把豐子修帶走的那二位是貴州警方，所以……”李原意義不明地擺了一下手，沒有往下說。

“好吧，我明白了。”呂瑞給李原換了杯新茶，然後轉向梅笑顏，“梅經理，你都聽明白了？”

“嗯。”梅笑顏點點頭，站了起來，“我先走了。”

“慢走。”呂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這才轉回頭看看李原，“這孩子真可憐啊。”

李原忽然笑出聲來：“您哪，就別演了。”

“我演什麽了？”呂瑞臉上很平靜，看來并沒感到莫名其妙。

“我想跟您探讨一個問題，您看，徐嘉成能放心大膽地在這棟樓裏行兇，您覺得這樓裏沒有攝像頭的事兒是誰告訴他的呢？”

“這我可就說不好了。”

“我之前就說過，你們像是兩派。你、華俊骢、關志威是一派，豐子修和徐家父子是一派。至于梅笑顏和豐桂武，他們是事情的源頭，卻不屬于任何一派。梅笑顏不肯能告訴他們這件事，豐桂武也不會主動說，豐子修也不會問，這樣太明目張膽了。樓裏沒有攝像頭這事兒，只能是你們這一派特意告訴豐子修他們那一派的。哦，對了，不只是攝像頭，樓頂那消防梯的事兒，應該也是你們告訴他們的。”

“你能确定這事兒不是豐桂武說的？”呂瑞看着李原，忽然變得懶洋洋的。

“也許是他說出去的，不過呢，”李原也懶洋洋的，“豐子修和徐嘉成起殺心容易，要付諸實施，還是需要有人推一把的。”

“你覺得是我？”

“你、華俊骢、關志威。”李原笑了笑，“這事兒沒什麽難的。”

“鼓動他們去殺人，你覺得簡單？”兩個人一點兒也不緊張，倒像是在聊家常。

“對于別人來說是，對你們可未必。你們在這些方面都很有經驗了。”李原冷笑一聲，“陳雪是因為你而殺人，華俊鵬是被華俊骢誘導自殺，關志威呢，挑唆邱茂勇殺人。在這個方面，你們都很有一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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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這個我們也沒法反駁，不過您也沒證據證明不是嗎？”

“我不需要證據啊。雖然徐嘉成拿啤酒糊弄徐連鎖和豐子修把他們灌醉，行兇之後又回來喝了不少白酒來應付接下來的酒精檢測的手段，很像三十年前關志威摻合進去的那個案子，不過也沒法把關志威和這件事聯系起來，更何況，我只見到華俊骢跟徐嘉成說過話，除非這一招是關志威通過華俊骢告訴他的。不過這麽推測實在是太牽強了，好在我現在已經不需要考慮牽強不牽強的問題了。。”李原笑了起來，“這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不需要我去證明它。我只是說一個我的猜測，又不是想以此定案。”

“随口一說的東西，很容易生是非。”呂瑞的眼神變得冷冽起來。

“我身上的是非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件。”李原依然笑着，“反倒是你們，很會玩兒啊。”

“您是認準了您的猜測了？”

“随便聊聊，假設，咱們說假設啊，這個事兒是你們撺掇的結果，你說你們是出于什麽目的呢？說實話，就這點兒我想不通。”

“目的？”呂瑞笑了笑，“能有什麽目的，大概也就是為了給自己找個樂子吧。”

“找樂子？用一條人命嗎？”

“您不都給我們下過定義了嗎？陳雪因我而殺人，華俊骢誘導自己的親弟弟自殺，關志威唆使自己的老板行兇。用一條人命給自己找樂子又算得了什麽。”

“倒也說得過去，樂子找到了嗎？”

“就算是找到吧。”呂瑞慢慢擺弄着面前的茶具，“不管是不是我們挑唆的，反正這幾天我們還挺開心的。說實話，這兒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元旦那幾天，這邊連個放鞭炮的都沒有，無聊啊，實在是無聊。”

“說說，都是什麽事兒讓你們這麽開心了？”

“來了這麽多警察，結果最後沒抓我們，你說開心不開心，哈哈哈。”呂瑞大笑了幾聲，

“是啊，确實開心。”李原半鹹不淡地，“不過費那麽大勁，就這麽點兒樂子，似乎是有點兒投入産出不成比例。”

“如果只是那些警察的話，确實不成比例，這不是有您嘛。”

“我？”

“是啊，我們很久沒見過您破案的神采了，這次見到您，很想再見識一遍。說實話，誰殺了誰，對于我們來說，已經沒什麽吸引力了。倒是您破案難得一見，我們以前見識過，這麽多年來都念念不忘。這回又遇上您，怎麽能失之交臂呢？”

“挑戰我？”李原揚了揚下巴。

“哪裏，哪裏，只不過是一場，一場，這個，一場智力競賽。”呂瑞字斟句酌地，倒有些滑稽。

“用一條人命當賭注的智力競賽嗎？”

“您不用老是把一條人命挂在嘴邊上，那是生物學和法律上的一條人命，實際上，你覺得徐連鎖也配叫人嗎？”呂瑞撇撇嘴，不知道是鄙視徐連鎖，還是鄙視李原。

“你也說了，生物學和法律上的一條人命，這樣的人命，對于我來說就是一條人命，不管他做的事有多不是人。”

“您有您的立場，我們呢，有我們的看法。您也知道我們是什麽人，早就給我們下過定義了。我們既不是生物學家，又從根子上就站在法律的對立面，他是不是人，我們有自己的判斷。反正我們認為，這條命不值錢，廢了就廢了，嗯，廢了可能更好。”

“哦。”李原扶了扶額頭，雖然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對方這麽直截了當還是讓他有點兒震驚。

“所以，我建議您不要老是提什麽一條人命，提了有什麽用呢？我們又不認可，反而白白地惹起争論。這麽好的環境，這麽好的茶，難得咱倆有時間在一起坐坐，不要浪費了。”呂瑞笑着看看李原，喝了口茶。

“是啊，難得有時間一起坐坐。”李原看了看自己的茶杯，“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個計劃的？”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這事兒是你們挑唆的，你覺得應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謀劃的？”

“哪有什麽謀劃。”呂瑞笑起來了，“無非就是見到您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想怎麽跟您做這個游戲了。這三個人出現的時候，說實話，我是眼前一亮。”

“怎麽呢？”李原靜靜地聽着，他聽呂瑞的語氣，已經明白他已經不想裝模作樣了，畢竟端着架子憋住自己炫耀的欲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這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一定是以豐子修為主，所有的話都是他主說，但如果一對一地分別溝通，你會發現他們的訴求各不相同，可以說是矛盾重重。畢竟一塊蛋糕就那麽大，你多切一點兒，別人就得少切一點兒，而切蛋糕的時候，他們還要防着有人掀桌子。”

“這些你們早就注意到了？”

“這沒什麽難度。我們這些年，各種各樣的壞人都見得多了。他們仨沒什麽難度，尤其那個徐嘉成，別的不說，毒瘾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別忘了，我和華俊骢當年幹的是什麽營生，這種眼力還是有的。我們确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變成兇手，這種人情緒不穩定，又很容易被蠱惑，再加上他身強力壯的，當兇手再沒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選了。接下來是受害者，徐連鎖和徐嘉成雖然是父子，但矛盾很深，他當受害者也再合适不過了，更何況，搞成個父子自相殘殺，不也挺有戲劇性的嗎？豐子修這個人在三個人中是領導者，讓他去教唆徐嘉成弑父，正好。”

“你們怎麽策劃的這件事？”

“不需要策劃，只要把該告訴他們的告訴他們就行了。不要小看他們的本事，他們策劃這事兒還是很有本事的。”

“你們也不給自己弄個不在場證明？”

“不用，平時怎麽樣，當天晚上還怎麽樣，搞得太刻意了反而容易讓人懷疑。”

“你們不怕……”

“怕什麽？招來懷疑？這又不是什麽受不了的事兒，懷疑就懷疑呗。再說，有您在，我相信我們不會受冤枉的。果不其然嘛，您一開始就抓住了重點。”

“你們還真是深思熟慮。”

“沒有，如果這些事真是我們做的，最初産生這個想法只是靈光一現而已。再說，就算這事兒真是我們挑唆的。不過我們再怎麽狡猾，他們要是不起殺心，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步。”

“是啊，利用貪欲誘導犯罪，也算是經典手法了。”

“是吧，老套但是好用。”

“說起來，李警官，您是怎麽認定我們跟這事兒有關的？”呂瑞說到這兒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啊，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一定要認為我們跟您這事兒有關呢？”

“就從你們對我的稱呼上，平時你們都叫我‘李警官’，當着他們的面一直是叫‘李先生’。我就懷疑，你們是不想讓他們三個知道我的警察身份，而後來，豐子修的表現也表明他确實不知道我是個警察。我想你們刻意隐瞞我的警察身份，和告訴他們樓裏沒監控一樣，是為了讓他們能更肆無忌憚吧。”

“原來如此。”呂瑞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忽然一笑，“說着說着，我都快真以為是自己策劃了這件事兒了，這可能就叫什麽沉浸代入吧。李警官，還是那句話，假如是我們挑唆的，我們就會這麽做，但我們可不承認我們挑唆殺人啊，哈哈哈。”

“是啊，我也沒說一定是嘛。”李原站了起來，“沒什麽事兒了吧，我得接着收拾東西了，一會兒就該退房回家了。”

“您不住了？”

“不住了，該回家了。”李原伸了個懶腰，走了出去。

“李先生。”梅笑顏見李原從咖啡廳走出來，連忙從前臺後面站了起來。

“梅經理。”李原笑了笑，他倒并不意外，“在這兒，還是去您那兒？”

“辦公室吧。”

這間辦公室已經歸還給了梅笑顏，她請李原坐在沙發上，然後準備拿紙杯，李原連忙攔住了她：“您別泡茶了，說兩句就走，接我的人快來了。”

“哦。”梅笑顏也就沒真跟他客氣，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李原面前。

“門口的保安不是小武了？”李原沒等她說話，自己先開了口。

“不是了，聽說他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不幹了？”

“嗯，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也不清楚他去哪兒了。”

李原點點頭：“這樣也好。”

“李先生，這兩天，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梅笑顏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那倒是沒什麽，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有點兒好奇。這個事情，是你主動找的呂瑞他們，還是他們來找的你？”

梅笑顏略一遲疑，很篤定地說道：“是我主動找的他們。”

“您倒也不必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不，确實是我主動找的他們。”

“好吧，您既然這麽說，那我姑且就這麽信吧。你找我來是想問你什麽？”

“李先生，我是想問問，豐子修和徐嘉成，他們……”

“他們應該不會再騷擾你了。徐嘉成不用說了，故意殺人，就算不判死刑，短時間內應該也出不來了。至于豐子修，你應該看到了，把他帶走的是兩個貴州來的警察。他們是調查一件人口拐賣案的，嗯，這個你應該心裏也有數。”

“那，現在……”

“現在應該沒什麽能威脅到你了。徐連鎖死了，徐嘉成原本就不在戶口本上，你現在應該就是戶主了，五畝地應該也會轉到你的名下。不管你想不想回去，我建議你還是回去一趟，辦一下戶口變更，順便，如果你想改名字，或者有其它需要用到戶口本的計劃的話，也可以趁機辦一下。”

“嗯。”梅笑顏點點頭。

“你一開始預見到這個結果了嗎？”

“說實話，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只是想盡量把他們趕走，然後我再換個地方躲起來。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準備魚死網破。”

“現在這樣的結果對你來說，已經算是超出預計了吧？”

“是。”

“那你兩次拿刀和徐連鎖對峙，是你自己想那麽做，還是聽了呂瑞的話？”

“我本來也想跟他們拼了。”

“但你在這之前還是讓他們住進來了，如果你真的是抱着把他們趕走，或者魚死網破的想法，你是不會讓他們住進來的。其實你也在想事情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啊，對吧，而這個方案，其實是呂瑞提出來的。”

“這個……”

“呂瑞其實一開始也沒有告訴你他想怎麽做，他只是走一步教一步，引導着事情慢慢發展到這個結果。你的做法，也不過是整個方案中的一環罷了。”

“不，這是我自己想好的。”梅笑顏矢口否認。

“大多數時間裏，你都躲了起來，實際操作的是呂瑞，這就給了他很大的空間，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引導整件事的走向。我不覺得您能想好一個計劃，然後操縱呂瑞他們去完成，您沒那麽大的本事。不過，您要非說是自己想好的，那我也只能認可，反正這對破案來說，也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這确實是我想好的。”梅笑顏的堅持像她的臉色一樣蒼白，她的手也開始哆嗦。

“接下來，你是怎麽打算的？”李原也不想跟她争論什麽，便換了個話題——此時他心裏甚至有些可憐梅笑顏。

“沒什麽打算，把戶口遷出來，名字改掉，把我媽媽的骨灰也遷出來，我不想再跟那個地方那些人有任何瓜葛。”梅笑顏稍微穩定了些，臉上的血色也回來了一些。

“那你的六個弟弟妹妹呢，你還管他們嗎？”

“主動權在他們，如果他們願意選擇我，我會接納，但如果他們不來，我也無所謂。”

“這個想法倒也對。”李原微微點頭。

兩個人一時不再說話，屋裏安靜了片刻，梅笑顏才慢慢又開了口：“李先生，這個事情應該算結束了吧。”

“結束了。”李原長長出了一口氣，“對了，說起來，你還會在這兒接着幹下去嗎？”

“估計不會吧，這次惹出這麽大的風波，多半……”

“其實如果沒有這件事的話，你幹得還是挺不錯的。”

“但是偏偏就出了這件事……”

“這怕是避免不了。”李原笑笑，“不管怎麽說，呂瑞在出了這件事上一直維護你，證明他也對你很滿意。”

“維護我嗎？”梅笑顏不置可否，禮節性地追問了一句。

“是啊，當然，您也維護了他。”

“我，沒有……”

“沒什麽，這很正常。他同情你的遭遇，你感謝他的幫助，你們畢竟是盟友。只不過呢，我要提醒你一下，在這裏，跟他們結盟，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我明白。”

“你也許是明白的。”李原笑了笑，“也許你覺得，多一個朋友沒什麽壞處，但你要想好，呂瑞這樣的人，對于你來說，能算是個朋友嗎？”

“不知道，我沒什麽朋友，不知道朋友應該是什麽樣的。”

李原微微點點頭，站了起來：“我真該走了，您自己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