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年1月11日（中）

2023年1月11日（中）

“我現在是沒什麽耐心了，我想着既然證據這麽難找，不如讓兇手自己跳出來吧。”李原往後靠了靠，“于是徐嘉成便跳了出來。”

“怎麽做到的？”

“當然需要人幫忙了。”李原故意賣關子，說完這句不往下說了。

“誰？”

“那還能有誰，豐子修呗。”李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豐子修這麽做，是為什麽！”呂瑞看上去頗為震驚，似乎完全無法相信李原的話。

“因為對徐連鎖的謀殺，豐子修也有份啊。”李原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徐嘉成有體力，也夠兇狠，卻沒智商，豐子修有那個智商，卻沒那個體力和狠勁兒。我去他們房間的時候，豐子修告訴我，徐嘉成因為徐連鎖的死，魂不守舍的，然而那些盒飯他倆卻吃得幹幹淨淨。就從那些空飯盒，我就懷疑徐嘉成對徐連鎖的死根本沒沒什麽悲痛的，而豐子修這麽說，極有可能是幫他打掩護。我懷疑是豐子修挑唆徐嘉成殺了徐連鎖，又刺激徐嘉成，讓他自己跳了出來，跑到樓頂，結果被無人機發現，驚動了警察、保安，以及其他所有人。徐嘉成這一跑，等于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反而讓豐子修擺脫了嫌疑。也許對于豐子修來說，徐嘉成跑得越遠越好，最好是死掉，所以在樓頂的時候他才急于向徐嘉成喊話。”

“那你們警察制止他……”

“當時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麽了，就算不知道，也不可能讓他在那兒大呼小叫的。”

“我還是沒弄明白，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我越聽越糊塗。您能不能從頭開始說，為什麽豐子修要挑撥徐嘉成殺徐連鎖，又為什麽要刺激徐嘉成跳出來？”呂瑞直抓頭，“要不您先說說徐嘉成為什麽要殺他爹吧。”

“徐連鎖和徐嘉成的手機裏都有不少未接來電，有座機，有手機，歸屬地也是五花八門。我們查了一下，不少是虛拟號，這個現象有點兒奇怪。後來我們派去徐連鎖老家的同事跟當地的警方溝通了一下，才發現這些都是民間借貸公司的催收電話。”

“徐連鎖和徐嘉成借錢了？”

“不，是徐嘉成借了不少錢，徐連鎖應該是他借錢時寫的緊急聯系人。”

“怪不得看徐連鎖對徐嘉成的态度那麽差。”

“不過想想也是，就看他這幾天的表現，可以說是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這樣的人如果沒有一身外債，才是奇怪。徐嘉成欠了一身的外債，正急着想辦法還錢，所以這次他也來了。不然，以他這個好吃懶做的德行，我看不見得這麽願意跟着他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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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這兒來他們就能搞到錢了？”

“不是搞到錢，是搞到人，用人去換錢。我們在徐連鎖的随身行李裏面發現了繩子、橡皮錘和一把抹刀，這些工具雖然舊，卻幹幹淨淨。一般這樣的施工工具不太會被徹底清洗，都會沾些水泥灰、沙子之類的東西，尤其是繩子，更不會有人去洗它。它們看上去幹淨的原因只能是他們本來就不是當施工工具用的，尤其徐連鎖他們是從家裏跑到這兒來的，如果順利的話，他們還會趕在春節前回老家，帶着這些工具趕路不是很奇怪嗎？聯想到徐連鎖曾經把梅經理的母親綁起來讓她無法反抗，我懷疑他帶這些東西就是準備一旦梅經理不肯他們回去，他們就來硬的，把梅經理給綁架回去。”

“綁回去幹什麽，也賣掉？”

“也算是賣掉，這件事跟豐子修也有關系，所以他也會跟着來。”

“賣給他？”

“賣給他兒子，他兒子二十八了，智力上有缺陷，一直沒結婚，這是豐子修的一塊心病。如果能把梅經理嫁給這個傻兒子，豐子修去了一塊心病，徐連鎖也就能拿到一筆彩禮錢。”

“這樣？”呂瑞扭頭看了看梅笑顏，她正惡狠狠地咬着牙，臉漲得通紅。

“但是賣人換來的彩禮錢恐怕并不會給徐嘉成還債，徐連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徐嘉成是個無底洞。另外，在徐連鎖被殺前，董寡婦曾經去過他家，說過家裏沒個女人也不行的話，恐怕徐連鎖還想着用這筆錢再給自己買個老婆。不止如此，他還公開說要把家裏那五畝地交給梅經理，等于說徐嘉成從這件事上什麽好處也得不到。徐嘉成的殺心應該就是因此而産生的。”

“徐連鎖未必會真這麽幹吧，他能完全不管徐嘉成的死活。”

“我倒覺得這是他的真心，不過這事兒就得從頭說了。”

“那您就從頭兒說。”

“從頭兒說，話可就長了。”李原笑了，他對自己造成的戲劇效果感到很滿意。

“沒關系，您從頭兒說，我們有時間。”

“梅經理，你見過你家戶口本嗎？”李原卻轉向了梅笑顏。

“沒有。”梅笑顏搖了搖頭，滿臉的不解。

“我估計您應該是沒見過。我們的同事在你們老家的派出所查了你家的戶籍情況，徐嘉成是十六年前才從董寡婦家遷進你家戶口的。”

“遷進？”呂瑞也糊塗了，“十六年前？那之前呢？”

“那之前，徐連鎖家的戶口本裏從來就沒有徐嘉成的名字。”

“這是怎麽回事？”

“梅經理，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歲。”

“小花呢？”

“十八歲。”

“小花再往下的弟弟呢？”

“十四歲。”

“根據貴州警方的調查，你媽媽是二十五年前被賣給徐連鎖的，而徐嘉成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徐嘉成根本不是你媽媽生的。”

“那他媽是誰？”

“不知道。”李原兩手一攤，“我們的技術人員比對了他和徐連鎖的DNA，發現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血緣關系，現在警方懷疑徐嘉成也是徐連鎖買來的。”

“買來的也不能一點兒親情沒有吧。”

“你忘了梅經理說過的話了？她和三妹小花經常挨徐連鎖的打，直到弟弟出生才有所好轉。這說明什麽？說明：一、徐連鎖重男輕女，絲毫不關心女兒的死活；二、他根本也沒拿徐嘉成當自己的親兒子看，所以才會在梅經理和小花身上發洩自己沒有兒子的怒氣，直到自己的親兒子出生，他這種怒氣才消失。”

“那徐嘉成是……”

“要麽是過繼的，要麽是他買的。估計是因為梅經理的媽媽連生了兩個女兒，重男輕女的徐連鎖想要個兒子，這才收養了徐嘉成。”

“那到底是收養的，還是買的？”

“那不對啊，”梅笑顏忽然插話進來，“我很小的時候徐嘉成就在我家了，我也一直叫他哥哥。”

“您這話表明，徐嘉成多半是徐連鎖買的。”李原冷笑一聲，“不過買一個十六歲的男孩有點兒太匪夷所思了，我懷疑……”他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措辭。

“懷疑什麽？”

“我懷疑徐嘉成很小的時候就被拐了，只不過一直沒被賣出去。”李原字斟句酌地說道，“估計這個賣家就是徐連鎖。”

“那這事兒徐嘉成知道嗎？”

“那可說不準了，不過如果他早就知道這件事的話，他可能根本不會跟着來。”

“那徐連鎖是找到了梅經理，得意忘形了，把一些話說漏嘴，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極有可能，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

“沒事兒，反正這兒也不是公安局，您說的話也沒人記，您就當閑聊。對了，這事兒到底跟豐子修有什麽關系，他為什麽會摻合進對徐連鎖的謀殺裏。”

“豐子修……”李原并不急着往下說，端起茶杯，一口喝幹，他現在确實有點兒渴了。

“您詳細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呂瑞很識趣地又給他續上。

“豐子修本來對這件事報了很大希望，如果能把梅經理嫁給自己的傻兒子，那他可真是去了一大塊心病。然而這回來了，見到了梅經理，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女人。假如真是硬把梅經理娶進家門，他家恐怕會永無寧日。只怕當梅經理拿刀和徐連鎖對峙的時候，他心裏就已經打退堂鼓了，而當徐連鎖被梅經理割傷之後，他就徹底不想打梅經理的主意了。這當然是徐連鎖不願意看到的，對于他來說，如果不能把梅經理賣給豐子修當兒媳婦，他就少了一大筆收入，兩人的分歧恐怕是促使豐子修起殺心的原因之一吧。”

“您怎麽知道他打退堂鼓的？”

“我當然是猜的，”李原眨眨眼睛，“沒什麽依據。不過董寡婦去徐家的時候，對小花問東問西的，還問她多大了，有沒有尋人家。我懷疑豐子修當時是把目标從梅經理身上轉到了小花身上，這才讓董寡婦趁着徐連鎖和徐嘉成都不在家去打探一下，畢竟小花的表現能讓他覺得容易拿捏，這樣的性格才更适合他的傻兒子——嗯，這應該就是他的心理。”

“但徐連鎖不會同意……”

“對，對于徐連鎖來說，好不容易找到了梅經理。如果不把她抓回去，再賣出去，以後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所以他不可能同意。”

“就這一個原因？”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比方說那五畝地。徐連鎖沒死之前是徐連鎖的，他稀裏糊塗地死了之後就變成梅經理的了。梅經理恨不得徹底脫離那個家，這五畝地就變成小花的了。如果他那個傻兒子娶了小花，這五畝地自然也就跟着進了他家的門。”

“這點兒小利……”

“當然徐嘉成并不知道這一點，他還覺得他爹死了，五畝地就歸他了，根本沒想到戶口本上沒他的名字，他根本不是這個家裏的人。”

“這也犯不上起殺心吧。”

“還有別的事兒，這個事兒更大。”

“什麽事兒？”

“貴州警方追查拐賣人口案，追到了梅經理的媽媽頭上。當初徐連鎖把梅經理的媽媽買回來之後，給她補辦了戶口，這個事，沒有村委會開證明怎麽可能辦成。要知道，豐子修可是當了三十年的村長，辦戶口這事兒發生在二十四年前。哦，對了，當時是董寡婦他們村和豐子修他們村的村委會聯合出的證明，所以當時兩邊的村委會和董寡婦都逃不了幹系。至于當時的辦事員，那就不太好說了。”李原摸了摸下巴，“不過，不管怎麽說，查到梅經理的母親，下一步就會去查徐連鎖。在這件事上，徐連鎖是個很大的隐患。”

“那他又為什麽會幫你們警方的忙，讓徐嘉成自己跳出來？”

“因為警方開始調查他們了。對315進行第二次現場勘查的時候，他們就在316看着，豐子修怎麽會不做賊心虛。在他的老家，警方也開始調查董寡婦了。當然，這是我告訴他的。調查董寡婦就意味着不需要徐連鎖，這個拐賣人口的案子也能查到他頭上來。”

“所以豐子修坐不住了？”

“對，這期間，我又找了他兩次，還趁着他不在，單獨找了一趟徐嘉成。這些都是打草驚蛇，既讓他慌，也讓徐嘉成慌。哦，對了，豐桂武也能讓他們心慌。”

“他？”呂瑞又不明白了。

“豐桂武這個人性格軟弱，卻又知道一些內情，而且他本心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梅經理的。豐子修也知道，只要給他稍微施加點兒壓力，他就會崩潰。一開始，我們沒找他的時候，他們還能沉得住氣，但是當我們開始找他之後，豐桂武開始發慌，然後豐子修也就慌了。說到這兒呢，還得從那把刀說起。那把刀掉在地上之後被你撿走了，後來你把它放到了前臺。我有點兒疑惑，你為什麽會這麽做呢？”

“我……”呂瑞遲疑了一下，“我不想把這玩意放在自己屋裏，就想着把它放回原處。”

“您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過去。不管怎麽說，您是把刀放回了前臺，而兇手應該也就是從前臺拿到了那把刀。這樣看來，兇手應該是在前臺拿了刀，等到半夜和徐連鎖一起來到閱覽室，然後一刀殺了他。要知道，這裏的保安只看門，并不巡邏。到了半夜，所有在這兒住的人也不會出門。看門的保安豐桂武每個小時會去值班室寫值班記錄，順便休息一下，休息一下，這就留出了十分鐘的空檔。只要掐準了時間，兇手就很容易在不驚動豐桂武的前提下把那把刀拿到手。不過，萬一豐桂武在這十分鐘裏走出來，或者只是從窗戶往外看一眼，兇手就露餡兒了，所以我做的只是暗示兇手，豐桂武看到了他取刀的行為。”

“我沒太聽明白。”

“你還記得你昨天和豐子修抽完煙回來，他幹什麽去了嗎？”

“他去找小武了啊，不是您說的，讓他多關照關照小武嗎？”

“他不是去關照小武去了，他是去找小武打探消息去了。我說小武像是受到了驚吓，他做賊心虛，擔心小武是看到什麽才受到了驚吓。”

“不是關心他？”

“您信嗎？您真以為豐子修是個熱心腸的人嗎？”李原搖了搖頭，“他去找小武，會問小武為什麽會受到驚吓，也會問我跟他說過什麽話。小武對他不會有任何隐瞞，會告訴他，我曾經進過那個值班室，試着從值班室的窗戶往外看。小武當然沒看到誰去拿了刀，但豐子修會相信嗎？也許在他們村裏，小武會對他百依百順，實話實說，但在這兒，又是這樣的事情，那可真未必了。豐子修也害怕萬一徐嘉成偷刀被小武看到怎麽辦，他就必須當機立斷，立刻切割，不能再幫着徐嘉成遮掩了。所以豐子修會回去跟徐嘉成說，小武看到他在前臺拿了刀走了。徐嘉成一聽，心理徹底崩潰，在當晚就準備逃跑，結果被按住了，他的行為也成了不打自招。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

“這把刀是豐子修偷的，他怕自己被小武看見，就慫恿徐嘉成半夜逃跑，這樣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到徐嘉成身上，他就能逃過一劫了。”

“他這算盤打得精。”

“還不如說他已經沒別的辦法了，只能硬着頭皮去坑完一個再坑下一個。鼓動徐嘉成逃跑這招很蠢，徐嘉成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反而給了警方出手的理由。”

“豐子修這麽厲害嗎，徐家父子這麽聽他的話嗎？”呂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徐連鎖倒不一定真心聽他的，只不過有些事對自己有利，就配合一下。可徐嘉成這個人，有吸毒的前科，又長期處在這樣的生活狀态中，再加上債務的壓力，又沒法從徐連鎖那裏尋求到幫助，本來精神狀态就不夠穩定，也沒有別人可以依靠。這個情況下，豐子修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說起來，讓徐嘉成往天臺跑是不是豐子修的主意？”

“這很難說，不過大門口有小武，房間的窗戶又只能開一道小縫，他也只能往天臺跑。”

“他跑到天臺這一路也沒遇到警察？”

“沒有，看樣子，他的運氣還挺好，只不過他不知道跑到天臺會招來無人機，我估計這個玩意兒把它給吓壞了。”

“不過警察來得夠快的。”

“是啊，保安來得也挺快。”李原笑了笑，“看來他的好運氣到了天臺就用完了。”

“你們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他會從天臺跑了？”

“算不上預料，他就像一只老鼠，是被我們趕上天臺的。”

“明白，明白，兵法有雲，圍城必闕嘛。”呂瑞連連點頭，似乎很是敬佩，“不過，你們算得還真準啊，知道他昨天晚上一定會跑。”

“可能我們也只是運氣好而已，倒是你們三位，莫名其妙卷進了這件事裏面，實在是無妄之災。”李原說着，一邊偷眼看了看梅笑顏，她從頭到尾眉頭緊鎖，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