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裴沁的私人莊園。
蔣龍剛用手背蹭了一下左下巴上的瘀傷,擡眼就見自家老板神清氣爽地走來了。
那一看就精心妝扮過的發型和衣着,隔着十來米遠,都讓人清楚地嗅聞到了這公孔雀開屏的騷氣。
“沒傷着他吧?”裴沁心情極好地笑着說,那眉眼間全是讓同性都不敢多看的春情。
蔣龍很是勉強地扯了扯唇角,說:“不敢,也傷不着他。”
裴沁挑了挑眉尾,頗為得意道:“他真這麽厲害啊?”聽那語氣,明顯不是在真問,而是在求誇。
蔣龍心裏暗嘆,識時務地又誇了一遍:“胡先生的确厲害,畢竟是雪鷹大隊尖刀班的班長啊。”
裴沁聽得舒舒服服,歪頭看他下巴上的傷,故作驚訝道:“他打的?你竟然還能讓他給打了?”
蔣龍再次認命地拍馬而上:“跟胡先生相比,我還是差了一點。”
他就是一個替人賣命的,皮糙肉厚全都自己扛,而跟他對陣的那位是誰?那可是老板的心尖,就算對方拿自動機槍沖他突突,他也不敢還擊啊。
他都可以想象,此時他就算斷手斷腳躺在老板跟前,可只要另一位少了那麽一丢丢小油皮,都別想在老板臉上看到一丁點笑了。
果然,裴沁聽了,像寵溺過頭的家長,聽了別人對自家孩子的誇贊,甚是滿意地輕笑了一聲。
“辛苦了,這月給你三倍獎金。”
蔣龍嘴角不明顯地抽了抽,幸好他忍功一向很好,不然臉上還指不定得露出怎樣的表情來。
看來,以後他拼死拼活,還不如天天來老板跟前,甜着嘴多誇誇那位胡先生來得更有用了。
裴沁開門進去,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邁不動腿了。
那人沒有慌亂,沒有焦躁,沒有憤怒,更沒有懼怕,就那麽垂着雙手,筆直地站在那裏。
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哪怕是看到他,對上他的眼睛,胡崖那雙沉靜的墨瞳,都沒有興起絲毫波瀾。
像看一個陌生人,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裴沁唇角的笑意散去了,他看着胡崖,看不明白了。
“怎麽,不認得我了?不可能吧,胡崖。”
對裴沁來說,胡崖這個人,哪怕有一天真的化作灰了,他相信自己都能一眼認出他來。
可胡崖對他呢,瞧瞧,十年前是不願對他笑了,十年後,是想直接裝作不認識他了嗎?
胡崖垂下眼,像在沉默,像在沉思,但當他再次擡眼時,那雙清明的眼瞳裏,依然一絲猶豫和掙紮都沒有。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或者說,你要我怎麽做,才能放我和我女兒離開?”他的聲音又靜又穩,毫無破綻。
裴沁直接就被氣笑了。
這年頭,能讓他生氣的事還真沒幾件,就算有,那也都是地動山搖的大事。可胡崖就只是這麽一句話,就已氣得讓他想咬着牙罵髒話了。
這就是老情人久別重逢?呵,可真他媽的刺激。
“胡崖,你剛才在這屋裏,知道推門進來的會是我嗎?”
“不知道,你的人什麽都沒說。”有問有答,毫不抗拒。
“那你看到我,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你讓人綁了我女兒,我對你還能有什麽想法?”
真是對答如流啊。
裴沁皺了一下眉,說:“胡崖,你能好好跟我說話嗎?”
站着沒動過,表情也沒變過的人,忽然很輕地吸了一口氣,看着他慢慢說道:“裴沁,你到底想幹什麽?”
明明是質問,語氣卻不含絲毫情緒,好像十年前他們之間的親密無間,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都沒有。
裴沁久久地看着胡崖,終于看明白了。
眼前這個人,并不期待再次遇到他,也不害怕再次面對他,他已經強大到把他們的過去都埋葬了,也足夠狠心到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裴沁忽感胸口有點悶,便坐在了沙發上,可一雙眼怎麽也舍不得不看他。
“胡崖,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說說話,不會傷你女兒一根指頭。”
說着,他拿出手機,将一段實時監控放給他看。
胡崖往前走,隔着三步遠看着。視頻裏的小嫣兒,正在跟一個年輕女孩玩,身邊有很多玩具,也有很多零食,笑容滿面的一點也不像是被綁架了。
裴沁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垂着眼睫的面容,看得心口發燙,眼眶發熱,連尖牙都癢了起來。
可是他只是微動,胡崖就反應極快地立時往後退,同時雙眼極為冷銳地盯住了他。
那樣冰冷又鋒銳的眼神,裴沁從來沒在胡崖身上見過,哪怕十年前逼他最狠的時候,他也沒這樣看過自己。
裴沁心不斷往下沉,同時怒火也瘋狂地升騰了起來,但那滔天的狂怒,沒有一絲是針對胡崖的。
“胡崖,我家裏人是不是去找過你?誰?什麽時候?又對你做了什麽?你都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替你讨回公道,相信我。”
被問的人斂住了眸光,不答反問:“什麽時候讓我走?”
裴沁幾乎都帶了點求他意味的語氣,軟了聲說:“你告訴我,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麽?威脅你了?罵你打你了?還是逼着你做什麽了?你告訴我好不好?讓我知道該怎麽彌補你,行嗎?”
他的胡崖,那麽乖,那麽傻,又那麽好,明明他們最後分開的時候,他已經沒那麽生他的氣了,怎麽他只是轉了個頭,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呢?
他記得,他在走之前,特意向褚世青要了那幢宅子,讓他再也不要過問裏面的事,又把裏面的人都遣走了,然後把大門鑰匙硬塞給了胡崖,那傻東西死活不要,逼得他又壓着他一番折騰。
他還把家裏的電話號碼留給了胡崖,跟他約好了時間,跟他保證,不管有事沒事,只要在那個時間點打給他,他一定能接到。
等真的要走的時候,以為能潇灑揮手離去的人,卻粘乎得不得了,幾乎一整個晚上都沒睡,抱着人,親着人,說無數的肉麻話,做無盡的親密事,怎麽都不夠。
胡崖卻跟他相反,像個牽線木偶一樣,任他胡作非凡,可就是不說任何不舍得他的話,臉上也沒有一點傷心難過的表情。平時那麽愛哭的人,對于他要走這件事,卻是一顆眼淚都沒掉,好像他走不走都無所謂。
走的那天,裴沁拉着胡崖走了很多路,來接他的車子一而再地往前開,司機也是請了又請,但裴沁就是不想上車。
等到真的不能再往下走時,裴沁再是不情願也只能坐上了車。
他以為胡崖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他遠去,結果車子開出去沒一會兒,他只是跟司機說了聲開慢點,等他再回頭,胡崖已經轉身小跑着走了。
裴沁就那麽呆呆地扒着後座,看着那個瘦弱的身影快速地跑得不見了。
許久許久,裴沁都沒能轉回身去。
再後來,裴沁每天都準時等在電話前,可胡崖一次都沒打給他,明明他把宅子的鑰匙給他了,明明他手把手教過他如何使用電話,明明他讓他把號碼背了下來,明明他已經答應自己一定會打電話的……
等了半個月,裴沁等不了了,就讓褚世青派人去找人,結果帶給他的消息是,胡崖跟着村裏人去南邊打工了。
然後,他就再也沒等到過。
後來,他也不想再等了。
可事實是什麽?事實是他的胡崖去當兵了。
在那個搶入伍名額,搶得親家能變仇家的年代,他一個窮村裏的一個破小孩,好事永遠輪不上,壞事全都落他身上的這麽一個人,竟然能去當兵了?随便一想,就知道這裏面有他裴家的手筆。
是誰呢?爺爺?他爸媽?還是他兩個兄長?
不管是誰,他們都害了他和胡崖。
“你告訴我,他們到底對你做什麽了?”裴沁紅着眼,盯着他又追問了一遍。
胡崖眉間微皺,垂着眼說:“他們什麽都沒做,只是給了我兩個選擇,選你還是選我自己。我選了我自己,就這樣。”
“不可能,胡崖,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胡崖嘆了一聲,慢慢擡頭看他,近乎無奈道:“那你以為我那時候跟你在一起是為了什麽?裴沁,我從你那裏得到了別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比你從我這裏拿走的,更多、更值錢。”
裴沁愣了一會,像是沒聽懂他說的話,歪了歪頭問:“你說什麽?值錢?什麽東西比你更值錢了?”
這世上誰都可以跟他提錢,誰都可以跟他金錢交易,但絕不包括胡崖。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最純粹的,跟‘錢’那個王八蛋,一分一毫都沒關系。
他猛然站起,驀然爆發,瞪着眼恨聲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你讓我睡了那麽多次,就是為了錢?為了錢?可我沒給過你錢啊,所以……你就向我家要了參軍名額?這麽說,不是我家裏人找上你,是你找上他們的?什麽時候?被我壓着搞的時候,還是我回家以後?”
胡崖還是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只是眸光又涼又淡,像是根本不在意裴沁是瘋還是癫?
裴沁死死盯着他,久久久久,他驀然一聲冷笑,咬着牙慢慢說道:“老天有眼,沒讓你死在戰場上。你這種人要是當了烈士,簡直是對那身軍裝最大的侮辱。”
胡崖抿緊了唇角,雙拳也攥緊了,但他的眼皮剛掀起又立刻垂了下去。
他還是站得筆直,還是不給裴沁任何他想要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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