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既定出逃
第3章 既定出逃
沈寺的病房最後被安排在2樓11號,隔壁就是藍焉。這也是個單人病房,由于雙人間沒有空床位,他們只好補繳了費用住進來。
“貴可多了吧。”藍焉坐在陪護椅上看倪诤剝火龍果。
“沒事兒,我叔有錢。”沈寺笑嘻嘻道,“你也住單人間,看來你也挺有錢。”
藍世傑倒确實挺有錢。藍焉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再看向倪诤時,那人伸手遞過來一個剝好的火龍果。
“你一直看我,想吃就直說。”
藍焉的臉熱起來:“什麽啊……我沒想要吃。”
“哦。”眼看着倪诤要收回手去,他只好暫時摒棄自己那點無用的矜持,迅速把那火龍果奪似地接過來。
藍焉啃了一口,繼續偷偷瞄人。倪诤神色淡淡地同沈寺對話,或許因為在熟悉的朋友身邊,周身散發的氣息溫度沒那麽低了,話也變得多起來。
此時已經是大中午,眼看着就是飯點,自己又沒什麽可插上話的機會,藍焉只好有些不樂意地站起來:“我先回我自己那了。”
“你要過來一起吃嗎?”沈寺熱情地問他,“我叔一會兒要叫人送飯過來,說做了幹菜焖肉和梭子蟹炒年糕!你可以一起吃。”
想到醫院盒飯慘不忍睹的賣相……聽了沈寺的邀請,藍焉忍不住咽咽口水,不好意思道:“那,那好吧。”
倪诤起身去洗手,經過陪護椅時投來一瞥,忽然對着他擡起手來。藍焉警覺地往後仰了仰頭:“嗯?”
倪诤的手頓了頓,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道:“火龍果。”
藍焉摸向嘴角,有些愣愣地揩去那點紅。倪诤似是很滿意地點點頭,出病房去了。
關門聲“咔嗒”一聲,藍焉才仿佛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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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人盯着自己嘴角看的時候,為什麽有種被施了定身咒的感覺,動也不能動。
他搖搖頭,把這怪異的感覺從大腦裏擠海綿那樣擠出去:“我也去洗個手。”
“好哦。”沈寺說,“我等飯來。”
藍焉出了病房,倪诤正打完開水回來,拎着熱水壺朝他微微颔首。他有些心慌意亂地移開視線,只覺那無聲飄落的雪是下得越來越大了。
待他去完洗手間,沈寺的病房裏已經多了一個人。此人身材健壯,留着小平頭,戴個大金鏈子,兇神惡煞似東南亞黑幫大哥。他吃了一驚,卻見沈寺仍是一副嬉皮笑臉模樣,對着那大哥喊“叔”。
“這誰?”
“隔壁病房的,挺好一人。”沈寺向沈志遠解釋,“我跟他說可以來一起吃飯。”
藍焉忐忑地邁上前:“您好……我叫藍焉。”
倪诤正在一旁把保溫桶打開,聞言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沈寺也瞅着他笑起來:“你緊張什麽?”
藍焉更不自在了:“我哪有緊張。”
“蘭煙?這名字有點娘。”沈志遠蹙起眉上下打量他,随口粗魯地點評道,“瘦不拉叽的,我一只手能整個舉起來。”
“……”
病房裏靜了靜。
“行了阿寺,你在這兒好生住着吧,懂事點,有什麽事打我電話。”沈志遠倒是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任何不妥,又交代了幾句後,便大搖大擺地開門走出去了。
門一合上,沈寺就難為情地向藍焉笑了笑:“實在不好意思,我叔是個粗人,說白了也沒什麽素質,你別放在心上。”
藍焉點頭,也确實沒怎麽生氣。他從五月底出了那事後在醫院待了這麽久,平時少有鍛煉的機會,看起來清瘦好欺負,倒也正常。
倪诤始終沒有出聲,這時才瞥他們一眼:“來吃飯了。”
幹菜焖肉還熱乎乎的,色澤紅亮誘人,梅幹菜的鹹香和豬肉的軟爛搭在一起,油潤不膩,實在是很下飯。
倪诤顧自默不作聲地吃着,藍焉三番兩次試圖挑起些話題,看他專心的樣子只好作罷,邊吃邊問沈寺:“你叔叔就是你說的那個,老大?”
沈寺“嗯”了一聲,臉上毫不掩飾地寫了幾分驕傲。
沈志遠早年在道兒上混,野水這片的黑惡勢力沒有不知道他的。只是近幾年明白這賣命路不好走了,選擇金盆洗手改了行當,開起小城鎮最高級的一家娛樂會所,叫“擱淺”。
“你叔我就好比是那鯨魚,鯨魚知道吧?那麽大一條!”沈志遠常這麽說,“這魚現在就是擱淺了。我想要讓所有人知道,我沈志遠在岸上也能混得風生水起。這名兒是不是還挺有文化?”
藍焉聽完沈寺的轉述,竟不知從何吐槽起這位沈大叔。
“說起來這次我進醫院也全怪他。”沈寺撇撇嘴。
沈志遠雖然搖身一變換了身份,但早年和一個姓王的混混結下過梁子,那姓王的懷恨在心,昨晚帶着人悄悄混進擱淺,想要教訓沈志遠一頓。沒承想沈志遠最近沉迷網絡,壓根兒就不怎麽去那地方,只是成天待在家上網。姓王的撲了個空,又正好瞧見他的寶貝侄子,幹脆拿沈寺出了氣。
“我叔最近在網戀。”沈寺說,“不知怎麽的就被一女的勾去了魂,恨不得一天24小時撲在電腦上。”
藍焉:“……”
沒想到這沈大哥看起來兇神惡煞,內心還咕嚕咕嚕冒粉紅色氣泡呢。
姓王的最後算是得逞一半,出氣是出氣了——沈寺畢竟也才十幾歲的年紀,況且寡不敵衆,混亂中被踹了幾腳,腿折了。但他們還沒能接着往下揍,就被沈志遠安排在擱淺的打手們圍了起來。
沈志遠雖是以防萬一養了幾個打手在店裏,但已經許久沒遇上過砸場子這種事,打手們整日游手好閑沒什麽打架經驗,竟一時沒能占得了上風。
于是就發生了這樣一場鬥毆。
沈寺憑白無故挨了頓揍,卻還一副很新鮮的樣子:“我小時候一直聽他們說我叔以前是黑幫老大,我覺得好酷啊!但他早就不幹了,我就一直将信将疑。昨晚我還故意問那個姓王的,我叔到底怎麽他了,成功把他激怒,罵罵咧咧講了一堆我叔年輕時的事跡……”
藍焉噎了一下,心裏想這沈寺怕不是個傻的。
“我記得你說你也是骨折。”沈寺好奇地問他,“你是因為……?”
“啊,就是摔了一下。”藍焉含糊地應道。
他說完又忍不住去看坐在角落的倪诤,沒想到那人也正擡着頭,安靜地望向自己。
藍焉感到一陣心驚肉跳。倪诤分明不會知道他是不是在随意敷衍,但被那人注視着的時候,總有種無路可逃的感覺。心裏竄上一陣莫名的心虛,想吐出的每個字都在這瞬間卡了殼。
還是說,他其實不願對着這個明明才認識不到一天的人撒謊。
每每想不通一件事時藍焉總會忍不住心煩意亂起來,像有人在他身體裏嚼泡泡糖,吹出一個巨大的泡泡,這泡泡不斷膨脹變大,漲得他難受。
“想吃泡泡糖。”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倪诤愣了愣。
“我要去買。”藍焉逃也似的起身快步朝門口走去,沈寺雖然一頭霧水,卻也開始嚷嚷起來:“那我也要吃!阿诤!我腿不方便!”
“藍焉,”倪诤于是無奈起身,在身後叫住他,“一起去。”
藍焉腳步放慢了幾分,內心卻咕咚咕咚打起鼓來。從二樓下到一樓,再拐到小賣部去,這路程得有兩三分鐘。倪诤會不會又不願意跟他說話?他要怎麽熬過這兩三分鐘?他們會并肩走嗎?還是一前一後?
倪诤很快跟上來,沒有刻意等他,徑自朝樓梯口走過去。藍焉看着他的背影,心裏那泡泡像浮在水上,漂啊漂,晃啊晃。
兩人默默無言地走了一路。藍焉艱澀地搭話:“你要給沈寺買什麽口味的?”
“都行。”
又來了。藍焉閉了閉眼,說十個字以上會死人嗎?!
“我其實想吃大大泡泡糖,但這裏只賣比巴蔔的。”他現在有點沒話找話了。
“為什麽?”倪诤回頭看他。
藍焉被這麽一應,心都雀躍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去,跟倪诤幾乎要肩抵着肩:“因為我做過對比實驗,大大要比比巴蔔吹起來更大。”
倪诤輕笑了一下,大概是被他在這年紀還尚存的童趣心逗到。藍焉也不在意他是笑自己幼稚還是別的,他想此刻倒有點理解古代君王博美人一笑為何要那麽大費周章。可真難啊,他今天只見倪诤笑過三次。他被撞疼的時候、在沈大叔面前緊張的時候、以及現在傻乎乎展示自己童心的時候。
怎麽好像都是在出醜啊?藍焉有些沮喪。倪诤卻在下一秒說道:“那确實是大大更好。”
藍焉猛地看向他。心裏那個泡泡不知是不是晃得太久,支撐不住,暫時漏氣似的癟了下去,縮成一灘甜蜜的屍體。
真是輕松許多。他腳步都輕快起來。
“那為什麽不出去買?”倪诤又問他。
“嗯……”藍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向這個人說實話,“我出不去。”
他剛住院時藍世傑打過一通電話,除了數落一頓讓他以後別再幹這種事外,沒說些別的什麽。外公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腿腳也不便,不可能來醫院陪護。藍世傑于是請了位照顧他的護工,說是照顧,其實也是變相的監視。
他就這樣一直在醫院待了一個多月,到前幾天,他向藍世傑保證自己不會再做出格的事,也确實已經安分守己了好一陣子,藍世傑這才同意撤走護工,留他一個人在醫院繼續養一段時間。
但也交代了護士,不能讓他離開醫院。
藍焉見倪诤蹙起眉,明顯是有許多不解,不過沒有繼續問下去。半晌才又開口:“要我給你帶嗎?”
藍焉幾乎要答好。這時倪诤正伸手去取裝在罐子裏的泡泡糖,轉向他時,藍焉下意識地攤開手掌,盯着倪诤把幾顆糖輕輕放在自己手心。倪诤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溫柔陰影。
“每個味道各拿了一個給你。”倪诤說,“這樣行麽?”
藍焉忙不疊地點頭。有種奇妙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好像也被裝進了那個大塑料罐子,罐子被倪诤拿起來搖晃,他于是暈乎乎的。
藍焉心一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他對身邊那人小聲道:“你可不可以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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